近年來,洋酒大行其道,喝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尤其紅葡萄酒有益健康的說法盛行以后,國酒更是退避三舍了。但無論如何,能喝洋酒,一是說明人們的錢包確實鼓起來了;二是說明大家的視線能夠向外看了。錢包鼓,日子漸漸好過;向外看,不再談洋色變。從這些表面現象,也可觀察到我們社會進步的實質。
于是,公款請客也好,私費小酌也好,洋酒便登堂入室,也算是一種時髦的風景線了。據行家講,洋酒種類頗多,餐前餐后,飲法不一,或白或紅,講究頗多,但其統一的特點,便是價格不菲。三百五百,普普通通,成千上萬,不算稀奇。我們最貴的國酒,和人家最便宜的洋酒,其值相等,但銷路特好,多貴的洋酒也有人問津,天價的一瓶路易十六,老外只能駐足觀看,而讓包起拎走的,是咱們中國的款爺。所以外國的酒商對這個市場,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因為他們發現,不論什么牌子的外國酒,到了中國人的酒席上,只要打開瓶塞,倒出來的是液體,只有一個字,干!無論其他,然后,倒入口中,咽下肚去。
這班喝酒者,既不聞其香味如何雋永,也不觀其色澤怎樣晶亮,更不品品酒產地例如考涅克或香檳省的特色與風韻,也不問問酒的窖藏的年頭是多么久遠,甚至試一試剛倒出的酒液,給個評價也來不及,便招呼滿上滿上。其實,喝洋酒應與喝茅臺,喝酒鬼,喝五糧液,不那么一致的。但入鄉隨俗,統統按照梁山泊忠義堂一百單八英雄那樣,仰脖瞪眼,一飲而盡??磥恚袊说暮染疲€是延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求其淋漓痛快,只有辣嘴巴、辣舌頭、辣嗓子就可以滿足的傳統。
但主人說了,我有錢,我愿意這樣喝,又奈我何。想想,好像也無可非議。現在,發財的人也真多,財大則氣粗,氣粗則允許自己隨便,隨意。譬如,駕私家車,揚長而過,突然,降下玻璃,朝馬路上啐一口濃痰;譬如,聽音樂會,皮包里的大哥大必然要響數次不可,那傳呼機的蛐蛐聲,更是此起彼落;譬如,頭等艙里,非要把腳架到前面座席上,貴賓廳中,一個人要占三個人的位置,重要場合,人還未見聲音先到,宴會桌上,聲高八度滿座皆驚;譬如,雖然渾身都用名牌包裝起來,從頭到腳都予以美容,然而一張嘴,滿口臟字,村話連篇,令人掩耳,無法卒聽;譬如,發了點財,來不及地穿金戴銀,有了點錢,急忙忙滿頭珠翠,為炫耀那塊鉆石表、金項練,恨不能大冬天都光膀子,打赤膊;譬如,有了一張綠卡,馬上瞧不起中國人,認識兩個老外,立刻就當假洋鬼子,會說幾句洋文,中國話就不夠表達他的意思了,到過一些國家,便發現我們的月亮果然不圓了。這類發生在身邊的物質富有,精神貧乏的例子,真是不一而足,不勝枚舉的。
所以,有位品酒行家對我說,碰上這類飯桌上洋酒要點最好的,但喝起來卻像喝二鍋頭一樣在糟蹋糧食的老板,常有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感慨。于是,我想起莊子《秋水》篇里,那段魏牟對公孫龍的對話,倒也有點意思了。他說燕國壽陵地方,有一個士家子弟,非常羨慕趙國人優雅的走路姿態,特地來到趙國首都邯鄲,專門學習步行的禮儀和訣竅。結果,他不但沒有學到趙人行走的本領,連自己原來壽陵人的走路姿勢和方法,也丟掉了,弄得他反而不會走路了。于是,無可奈何的他,只好爬著回到家鄉去了。
這位燕國的公子哥兒,學習走路的地方,是在河北省邯鄲市,至今那里還有個學步橋的地名,使人想起這則寓言。看來,物質的一切,是可以用錢買到的,但屬于精神世界的一切,例如文化、素養、禮儀、知識等等,便不是付鈔票就能得到的了,因此就要認認真真地學習。最怕的是那種學得不地道,不徹底,不到家,學了半天只是些皮毛,還自以為是,就難免要鬧出學步橋上那位壽陵公子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