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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材料

  • 丁玲全集(7)
  • 丁玲
  • 1421字
  • 2019-10-08 18:14:14

青年,剛剛從事文藝寫作的人,受著理論家的指導,曾經一時四處找典型,急急忙忙到各熱鬧場所去找(我想球場上的人是最多的)。也許有人說這是深入群眾,然而我卻以為很可悲。現在呢,幾乎成了一股風氣,就是大家都要材料,看作品先說這篇材料好不好,于是很多人上了前方,但他們在前方不懂得深入生活,不懂得在大世界中做一個小人物去親近,去觀察,去思索生活,只是惟恐不及地去搜集材料。他們聽到了,記上了很多殺戮,強奸,英雄故事,可以說連腦子都裝不下了,于是滿載而歸。也有從鄉下回來的,聽了些小腳婆姨的故事。在后方的人,開始一看,喑,很有意思,婦女被糟踏了呀!我們要復仇!可是一久,不新鮮了,作家們又去找,寫俘虜不動人了,寫女俘虜吧,這里還可以有“桃色”。故事寫完了,先是寫著最動人的,慢慢地寫著不十分動人的,后來簡直沒有什么意思的也寫了。而讀者們,批評家們還在責備:我們要材料,你們上前方去,上鄉下去呀!于是另一批人又去接近一下大眾,像一個啄食的雞,茫然地四方尋找著,吞著所遇到的米粒或沙子。也有人是滿意的,這些人不是在他們指導之下又“奔向前方”了嗎?然而我卻又不免有些惋惜了。假如只是做一個普通的新聞記者,只為寫一點報道,假如只做一個通俗小說家,那么去跑吧,去聽吧,去寫吧,可是他們卻是很嚴肅地在從事著文學,而且企圖把終身都放在那上面的。結果絕不會有批評家、指導者出來擔負責任,責難始終又落在這批無辜者的身上。

寫著自己毫不親切的故事,一個連東北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到過的人,卻寫一個共產黨員在蘇聯邊界上夜行的故事。一個連日軍俘虜也只遠遠地看見幾個的人,卻寫著日本軍隊的長篇小說。這樣只愛著自己所驚奇的新聞,那他如何能注意到烘托出這故事環境,和在故事中活動的人物?所以在寫水的時候,會有“一涓平的水滔滔而流”,在寫下雪天會有“一會兒四周山頭上的云彩便不見了,而鵝毛大的雪片紛紛的飛著”這樣的描寫。寫夜晚會寫“沒有云,也沒有星星”。而且只為著故事的驚奇,企圖借驚奇去吸引讀者,使讀者感到有趣,雖說也描寫了抗戰的英勇或敵人的殘暴,不失其宣傳意義(有多少作用還待估計),但在文學上,其動機,與寫陸根榮與王慧如(曾轟動上海的大案件)差不多。這種只迎合市民口味的作品,不管其技巧好壞,材料多寡,甚而還有可以盛傳一時的作品,然而這都是沒有生命的東西,在文學上沒有什么價值。

那末,材料是否就不要收集呢?作家是否就關在房子里呢?不,當然不。作家應該去生活,不特要把生活推廣,而且要深,不只要感覺,而且要認識。材料盡管去搜集,卻不一定就能寫呀!你的材料只供你做衣服,而材料決不是衣服,也許你要做的是大衣,那末你只把能做大衣的材料拿出來,而你收集的做單衣的材料就割棄了吧;等到你要做單衫時再使用它。材料是為你所用的,你絕不要跟材料走。至于你腦子中還沒有做大衣或單衫的動機,和衣衫的樣子,那材料就還是材料,它絕不會成為大衣或單衫的,所以別像一個收荒貨的四處搶材料,又把材料拿出來說是衣服(千萬沙礫中只有一兩點可能成為金子)。一方面收集各種材料,而主要的還是在你要做一件什么東西,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創造。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曾收集俄國大戰的材料一屋子,而他不過寫了幾個短短的場面。最好的材料隨意拼補在什么地方,也許會成為最丑的。

我是寧肯把希望放在從事創作的人的身上。有些時尚不一定是對的,有些話表面上很動聽,但做起來也許要上當的。有些話只說了一半,而另一半卻要你自己去開掘。

一九四一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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