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燕都，聲聲入耳的是沐兮的請罪。
除此之外，再無他聲。
所有人都看著正一步步跪走的沐兮，一片唏噓，曾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不可一世的沐大小姐，此時如喪家之犬般跪在他們面前，所過之處，皆是血跡。
沐兮雙腿早已麻木，艱難地抬起一步又一步，額頭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下，蒼白無力的嘴唇依舊說著“小女沐錦歌代父請罪，望君陌公子準我帶回父親尸身。”
“……”
盡管如此奇恥大辱，可沐兮的頭從未低下，依舊高高揚起，眼中荒涼掠過臺上的每個人。
“小姐，您起來吧，奴婢求您別說了，小姐……”阿宓緊跟在她身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卻也無能為力，自家小姐何曾受過這般屈辱。
如今在場的每個人，不是別過頭去感慨世事無常，就是肆意嘲笑，指指點點。
她看向正前方的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那個她曾以為會是小姐的如意郎君，而今冷眼旁觀的人，她祈求的看著他，沐兮不喜求人，自己自然不會違背她的意思，只是眼中哀求，希望他能開口制止這一切。
可終究是徒勞。
連一旁的臨塵和凈桐都看不下去了，他卻立在那紋絲不動。
任誰都知道，君陌的方向是沐兮，沐兮的方向是君陌，兩兩相望，無盡凄涼。
誰也看不出心中悲喜。
彼此就這么對視著跪走完這五百層青云梯。
阿宓扶著沐兮起身，嘗試了四五次才勉強站住，依舊是晃晃悠悠的。
除了衣衫盡是血跡，讓人看不出一絲笑話。
孤芳為劍，拄在地上，支撐著她的全部力量。
而目光卻從未變過。
她終究站到了他的對面。
目光所過皆是他。
心中卻再無歡喜了。
“不愧是沐大小姐，這跪走完這五百層青云梯依舊有如此風采。”南羽琨將她打量了一番，看似不經意地幽幽說著，輕飄飄的，本是悅耳的聲音，卻聽著使人作嘔。
“那當然了，沐氏一門各個都是風采啊。”
“有風采又有何用？如今不也是所剩無幾了嗎？”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著，說不盡的數落。
“滿意了嗎？”
沐兮看著眼前人，與他人如隔了屏障，不做理會，聲音只出不進。
雖是對著君陌，卻也是對所有人而說。
她一開口，無人不驚，剛剛傳出的聲音不似沐兮往日嬌貴傲慢，帶著女兒的柔情；也不似聲聲高喊過的沙啞。
聲音很低，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到。
從未走過的陌生感，帶著絲絲寒意。
仿佛從未見過。
“若我說不呢？”
良久，君陌開口。
隱隱聽來，有些嘶啞，帶著些許哽咽。
仿佛剛剛跪走青云梯的是他。
沐兮突然笑了，笑得很無奈，不愧是他，永遠都是那么高高在上。
“君輕年，你別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君陌向前走一步，擋在她身前“你父親殺了我爹，你兄長殺了我最好的兄弟，你害的景斕拋尸荒野，沐兮，到底誰欺人太甚？”
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可這一番話，道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怨恨，聲聲加重，恨不得將他撕碎。
恨她如此。
這還是君陌嗎？
“不然呢？那你還想怎么樣？沒有人親眼看見是我爹爹殺害君叔叔，更何況我爹爹不清不楚的死在你家的密室里。還有，我哥哥費盡心力替你照顧景珩，到最后遭人殺害，至今未找到兇手，而景斕是被何人殺害我不知道，但這個鍋我沐錦歌不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空口無憑在這里栽贓陷害，堂堂名門望族不覺得可笑嗎？”
沐兮噼里啪啦的說了一堆，君陌滿腔怒火，她又何嘗不是。
爭鋒相對，卻也抵不過君陌接下來的一句話。
“你父親的尸體你確定你還要？”
他始終知道自己的軟肋在哪。
“君輕年，你混蛋。”
沐兮用盡全身力氣提起孤芳，揮到君陌的脖子上，力度不大不小，剛好滲進血肉，鮮血涌出。
“少主……”
“君少主……”
所有人對外為他驚呼，無論真心或是假意都在替他擔心。
沐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沒有想到他沒有躲開。
孤芳終究染上了他的血。
旁人千百種神情，當事人眼都不曾眨一下。
只將她所有神情盡收眼底。
沐兮被他盯得慌亂，收了孤芳，拄在地上。
“沐姑娘向來武藝精湛，不知可曾和獨步比試過。”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于沐兮如當頭一擊，尤其是從君陌的口中說出。
未等她反應過來，凈桐帶著那個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東西走過來。
獨步。
她從小玩到大的獨步。
哥哥一直隨身攜帶的獨步。
沐歸死后下落不明的獨步。
千百個疑問在她腦中徘徊，而最重要的不過是，為什么會在他手里？
有一個答案一直在她腦海深處，可她不愿去觸碰，更不希望是這個回答。
君陌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開口的一瞬間，卻不知如何開口。
也終是徹底斷了彼此的路。
“是我。”
沐兮聞言一驚，身體無力滑落，阿宓也扶不住，隨她一起癱坐在地上。
短短兩個字，可也足以壓垮她。
頭上聲音不斷傳來。
“殺人償命，這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
君陌轉身離去，不再看她。
將一切說的是那么的的理所應當。
沐兮咬緊牙關，努力握緊孤芳，試圖站起，站到一半，眼前一劍飄過，刺向她胸口，隨后狠狠抽出。
“小姐。”阿宓大叫一聲。
在場之人無不驚訝，皆倒吸了涼氣。
君陌聞聲頓住腳步，匆忙回身，只見沐兮倒在血泊之中，緩緩閉上雙眼。
那種絕望的眼神，從未出現在她的臉上。
沐兮的目光雖是看向自己的方向，卻不是看著自己，而是自己身后遠處，停放的沐宸安的尸體。
因為與此同時，那具尸體正燃燒著熊熊烈火。
也燃燒著沐兮的希望。
此情此景，君陌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不顧一切的奔向她，近在咫尺時，欒之非擋在了他面前。
顯然，他也是匆忙而來。
沒開口，默默的盯了君陌幾秒，抱起沐兮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