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說到做到,次日只帶了阿宓一人隨行,與信使前往燕都。
她從來不記路,可去燕都的這條路她記得清清楚楚,一馬當先,在前開路。
這一次沐兮不再被拒之門外,面對她的是城門大開,青云之上成群結隊,早已恭候多時。
沐兮沒有上去,在青云梯前停下了腳步。
這領土,她還不屑踏入。
一眼便看到了中間的那個人,她期待了許久的那張臉,如今高高在上,冷若冰霜,連一個對視都不肯給她。
“呦,這暮歌城怕是沒男人了,居然讓大名鼎鼎的沐大小姐親自過來,真是稀奇。”
君陌將此事昭告了天下,如今他身側皆是來看笑話的,不知誰怪聲怪語的開了口。
“我是沐氏嫡女,堂堂正正的暮歌城少主,怎么?我來有錯嗎?”
沐兮仰起頭,慷鏘有力。
如此宵小,那張臉還不配入她的眼睛。
“是嗎?可是在下聽說暮歌城不是還有個小毛孩呢嗎?難道他也不是沐城主親生的?堂堂暮歌城竟要一個女人做主,真是可惜啦。”
男子變本加厲,聲音抬高了十倍,生怕旁人聽不到。
“你這張臭嘴,胡說八道什么?”阿宓氣不過,擼起袖子就打算沖上去,被沐兮攔下。
“回去。”
“小姐。”
阿宓無奈被沐兮一個眼神瞪回去。
“這位公子,我奉勸你閉嘴,本姑娘不認識你也不屑與你這種無名之輩交談,更不想讓你這將死之人污了我的眼睛?”
聲音高亢,淡然有序,嘴角掛著微笑,聽不出來一絲一毫氣憤。
“死丫頭,你說誰是將死之人呢?”男子惱羞成怒。
“說你啊,聽不懂話是嗎?你犯了本姑娘的忌諱,就該死,現在不殺你,是沒功夫,等我處理完正事,一定送你下黃泉。”
最后幾個字特意放慢了語速。
男子慌了神,不寒而栗。
轉瞬間,有人想到了緣由。
“想必是因為剛剛說了沐輕舟的緣故?”
沐兮最為護短,曾經又在南郡放下狠話,誰若辱她家人,她定當送她下黃泉。
沐兮挑眉,原來還有聰明人。
男子指著沐兮,還想說些什么,被旁邊人拉住,轉而望向沐兮。
“沐姑娘,今日這江湖中有頭有臉的都來了,沐大小姐最好拿出你的誠意,不要因為這種小事耽誤了大事,不然就只能看著你爹爹灰飛煙滅,永生不能入輪回了。”
這個聲音沐兮聽過。
這個人沐兮更加見過。
優雅貴派,端莊沉穩。
“許久不見,南溪公子,哦,不對,應該是南溪世子,別來無恙啊。”
“難得沐姑娘還記得在下,是在下的榮幸。”
南溪恭敬行禮。
雖不曾見面,可沐兮對南郡還是有所耳聞的。
南灃死后不到一個月,南溪變成了新任世子,硬生生氣死了南溪生母,也就是南郡王妃。
“那是自然,本姑娘對手下敗將向來記得很是清楚。”她特意強調了手下敗將這四個字,明顯看到南溪眼中的一瞬錯愕。“只是不知南溪世子心里承受能力如此大,先死了大哥,后死了夫人,這種痛苦在世子臉上看不見分毫,反而更加神采飛揚了呢,真叫人佩服。”
如今青云天階上都是她的仇人,她不好過,就一個都別想好過。
“這沐姑娘就有所不知了,再悲痛終究是人死不能復生,我若繼續悲傷又有何意義?更何況,沐長離殺害了我兄長,這筆賬,我若不算清楚,怎么對兄長交代呢?”
回答的滴水不漏,并且提起了南灃之死。
這個南羽琨,本姑娘當真是小瞧你了。
“南羽琨,南灃的死與我哥哥無關,正巧今日大家都在,你們到底想怎么樣,把話說清楚。”
“沐姑娘果然痛快,其實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你一步一叩首跪走這五百層青云梯,并說明來意,我南郡與你暮歌城從此再無瓜葛,而沐城主的尸體君少主也會還給你的。”
“你……”
沐兮氣的瑟瑟發抖,腕上孤芳蠢蠢欲動,說不出話來。
“怎么?沐大小姐不敢了,這不過就是百層青云梯,要是換了我南郡的千里紅廊,豈不是要哭爹喊娘了?”
“羽琨兄,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哭爹喊娘也要有的喊才行啊。”
“哈哈哈。”
眾所周知,她已無爹無娘。
一聲聲譏笑刺痛她的心。
揚鞭揮去,說出此話者被劈成兩半,鮮血淋漓,有人惡心止不住的嘔吐。
沐兮眼都未曾眨一下。
辱她家人者,當如此下場。
緩了一時,已經夠久了。
“沐錦歌,你瘋了,別忘了你是來請罪的,你還想不想要你父親的尸體了?”南羽琨大怒。
“我是來請罪的沒錯,可也不是來聽你們這些宵之人冷嘲熱諷的,你們一個個在這伸張正義,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你們的爹呢?”說到最后一句時,她看向君陌,目光鋒利,再無柔情。
剛剛字字譏諷,句句誅心,而高臺之上負手而立,冷眼旁觀的那個人,卻從未開口,甚至未曾看她一眼。
眾人齊齊看向君陌,似乎都在等著他的指令。
“沐姑娘,請。”
緩緩道來,壓垮她心中最后一絲希望。
直至看見他的那一刻,她仍舊幻想著他會收手。
可……
一聲沐姑娘將她拒之門外。
一聲請,給了她當頭一棒。
“好。”
沐兮笑著點頭,嘴唇顫抖著說出這個字。
眼中淚光涌現。
“撲通”一聲跪在第一層臺階上。
“小女暮歌城沐錦歌代父請罪,忘君陌公子準我帶回父親尸身。”
五百層青云梯,沐兮一起一跪一叩首,聲聲不卑不亢,聽不出不干與怨憤,眼神堅定,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那個人,不過不再柔情似水。
她這畢生榮辱,不過三上燕都。
一為君然壽宴,定了這百般糾葛。
二為景珩之死,得一紙休書,淪為笑柄。
三便是這跪走青云梯,賠盡所有自尊與驕傲。
跪走的每一步,不是請罪,而是斷了和他的緣。
只是她不知道,她每一次叩首,就如同在他身上插上一刀,負手而立的掌心是被指甲刺穿的痛。
她淚撒青云梯,他以血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