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慢點,小心摔倒。”
“好,妹妹不想學,咱們就不學。”
“妹妹,咱們回家。”
“妹妹……”
“妹妹……”
無盡黑暗中,如萬丈深淵圍繞,無數場景,無數畫面輪番在她腦中旋轉,一幕幕一聲聲,皆是沐歸溫潤如玉的模樣在向她招手,輕聲喚她。
睜眼時,一切成空。
入耳的也不過聲聲哭泣。
蒂繁坐在桌邊,一身孝衣,身體抽搐,掩面而泣。
她沒能把哥哥帶回來,又有何臉面面對蒂繁。
人雖醒來,卻開不了口。
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小姐醒了。”
霎時間,自己身邊圍了七八個人,蒂繁聽到后也連忙來到自己身邊,緊握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寒意滲透全身。
“妹妹嚇壞我了,你說你要再出事,你讓我可怎么辦啊?”
“嫂嫂,對不起。”
對不起,她沒將沐歸平安的帶回來。
對不起,讓她擔心了。
“傻妹妹,我們是一家人,萬般皆是命,我有什么理由去怪你,你能平平安安的回來,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她不想一夜之間失去三個親人,支離破碎的家,她真的會撐不住的。
“嫂嫂,我是怎么回來的?”
“是欒少俠把你帶回來的,你出去的時候他不放心你,就跟著你一起去了,現在在前廳張羅父親與夫君出殯的相關事情。”
“那他有沒有看到是誰殺了哥哥?”
她記得那人并未轉身,她連模糊的輪廓都沒能看到。
“這個……”蒂繁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緊張“欒少俠說他趕到的時候只見你和夫君躺在地上,其他的什么都沒看到。”
“好吧。”沐兮有些失落。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昏睡了這么久,也該餓了。”
蒂繁為她掖好被子,帶著一堆丫鬟離開了。
她永遠是那么沉穩,只是較之前憔悴了許多,看著成熟了不少。
新婚燕爾卻夫君逝世,她還能從容處理一切,比她想象中要堅強。
只是她卻怎么也合不上眼,一閉眼,就是沐歸和父親的身影,而大多數都是沐歸的。
她清楚的記得。
那年,沐蕭和沈千云外出歸來,帶回了沐歸。
他干干凈凈,衣衫雖不繁華倒也還算整潔,有些膽怯,站在娘親身后不敢抬頭。
娘親將他帶到自己面前,對沐兮說,從今以后,這是哥哥。
沐兮拉著他的手,笑顏如花,如朝陽燦爛,毫不猶豫的叫了聲哥哥。
她不知他的本名本姓,亦不知他來自何處,只知他踏入暮歌城的那一刻起,他姓沐名歸,字長離。
后來,娘親告訴她,她和沐蕭回城時正巧遇上沐歸家破人亡無處可去,見他可憐,便收養了他。
剛來沐府的時候,他很膽怯,幾乎連房門也不出,別人叫他大少爺,他害羞的不敢看人家,落荒而逃。
哪怕在沐蕭和沈千云面前,他也十分拘謹,用娘親的話說,他并未把暮歌城當成自己的家,而是寄人籬下,事事小心。
后來,她每天都去找沐歸,吵他鬧他,他不出房門,她就陪他待在房間里陪他,他出去,她就跟著,嘰嘰喳喳的叫著“哥哥”。
再后來,大約過了一年多,沐歸徹底適應了暮歌城,融入了沐氏。
在他生辰時,父親將全族召集起來為他慶生,并宣布從此沐歸就是暮歌城少城主,將來繼任城主之位。
當場就遭到了族中長老的一致反對。
大家都說父親和娘親正值盛年,完全可以再生個兒子,實在不濟,可以讓沐兮繼位,暮歌城出個女城主也是可以的。
當時沐兮躲在屏風后偷偷聽著,前方唇槍舌戰激烈十足,雙方態度堅決,誰都不肯讓步。
后來,她怎么也沒想到,結束這場戰爭的居然是娘親。
沈千云緊緊握住沐歸的手,帶著他走到大殿中央。
無懼無畏,一番據理力爭后讓族長們無言以對,拂袖而去。
至于說的什么,當時的沐兮太小了,早就記不得了。
娘親后來說,當時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緊張的很。
從那以后,沐歸就是名副其實的沐氏長子。
盡管后來娘親生下了沐辭,這個規矩依舊沒變,沐辭也從未抱怨過沐歸奪走了屬于他的城主之位。
哥哥常說,能入沐氏,是他幾生幾世的福分。
可對于沐氏來說,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幸運。
只是恐怕沐蕭怎么也不會想到,父子倆死在了同一天。
這暮歌城到底還是要交到沐辭手里。
“這可怎么辦啊?實在是太無恥了。”
“誰說不是呢。真是禍不單行。”
“這城中都這個樣子了,總不能讓小少爺去吧。”
“……”
外面一群侍女不知在討論什么,吵的她心煩意亂。
“你們在說什么呢?”
眾人見沐兮出來,紛紛閉了嘴,只字不提。
“說啊,剛剛不是說的挺歡的嗎?府中現在這么閑的嗎?你們都沒事做是嗎?”
沈千云總教她,背后不語人是非,所以沐兮平日最討厭在背后嚼舌根的人,聽到議論火氣就大了十倍。
“不是的,大小姐,是剛剛前廳來了燕都信使,傳了口信。”一侍女慌亂跪下。
燕都?
沐兮險些沒有站穩。
“什么口信?”
“是燕都少主說,燕都不準備為殺人兇手辦葬禮,讓咱們暮歌城派一名少爺三日后前去燕都請罪,認領城主尸身,否則便將城主灰飛煙滅。”
殺人兇手?
沐兮自嘲地笑了,世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句話便定了父親的罪,成了殺人兇手。
不覺得可笑嗎?
如今沐歸之死已傳遍江湖,后事為辦,尸骨未寒,暮歌城的少爺也只剩下沐辭,孩童一個。
君陌?
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暮歌城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你來欺辱。
沐兮靠在門上,閉目沉思。
過了一會,深呼一口氣,眼中無悲無喜,眼鋒尖銳。
“去,告訴燕都信使,明日本姑娘隨他去燕都,登門請罪。”
最后的四個字咬的很重,恨不得將人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