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頂著大雨拉開了木門，門外男子雙眼如電，也不下馬，只手中握刀急急的道：“我等路遇暴雨，可否將這牛車停于柴棚之下？”

青年人被驚得一愣，正猶豫著說不出話，周奇已是拋來一錠銀子，也不管面前之人的呆愣，下馬將牛車拖到了柴棚內。

來人氣勢洶洶，青年人不敢違抗，見對方并沒有進茅草屋的打算，心中又實在記掛著兄長，急忙攥緊銀子跑回屋內。

屋內男子早先見青年神色有異，待其走后，咬牙撐著口氣爬到了嬰兒旁，不想看到了嬰兒青紫的臉，他的夫人昨日難產而死，尸身尚未收斂，還躺在床上，如今唯一的孩子也死了。

他最后的那一點求生欲都散了，胸中劇痛，鮮血大口噴涌。

進門見得兄長歪倒在嬰兒身旁滿身鮮血，青年人愣住了，一時不敢上前，猶豫片刻，咬牙大踏步上前。見得兄長真的已經氣絕身亡，不由一聲痛嚎。

痛嚎躲不過屋外耳力極佳的周奇，但此時的他無心理會。快速的挑起柴棚里的茅草遮掩著牛車，雖無甚大用，但聊勝于無。今日他二人若活不下來這牛車遮得再好也必然會被那些人找到。

遮好后，周奇急急躍身上馬，調轉馬頭，對車內云翡直勾勾望來的眼神說道：“我去找李善，倘若一個時辰未歸，你便帶著那孩子逃吧！”

云翡還在瞪著他，腦中轟隆隆如擂鼓。她想告訴他，不用去的，那些人會殺了李善，也會殺了周奇和她懷中的嬰兒。今夜死亡是他們的天命，避無可避。

習慣性的，左手仍舊在摩挲著胸前熟睡嬰兒柔嫩的臉頰，望著眼前馬背上相處數日的周奇，生命如此脆弱，如紙，一戳就破。

她輕輕呢喃：“你們真的要死了。”

天邊一道閃電劈過，雷聲滾滾鋪滿厚重黑云。

周奇沒有聽見她的呢喃，他記掛著李善，交待完就要雙腳拍馬腹欲走。

云翡不由喊住了他：“你們今夜必死。”

馬上的周奇聞言一頓，想起了眼前女人的幾次箴言，沒來由的就知道是真的。

他沒有回頭，望了眼瓢潑的大雨，嘆道：“也罷，你現在便帶著那孩子逃吧”，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山林：“牛車棄了，往山里跑。”

死也罷，他不能丟下李善不管。

云翡望著他，那個疑問忽然似在心中生根發芽，天命不可違嗎？

懷中嬰兒軟嫩乖巧，這二人又與她有數日同行，她不想見到他們慘死。

活著，多好。

不，今天，她定要試一試：“請你信我！速去接應李善來此處！”

周奇蹙眉后頭，身下駿馬的四蹄不耐的踢動：“倘若那群人跟著我們奔來此處，你和這孩子必然逃不掉的。”

云翡睜大雙眼望著他：“請君信我！”

周奇猶豫片刻，咬牙道：“好！”

待他離去后，云翡帶著嬰兒進了茅草屋，屋內沒有人了，確切的說是沒有活人了。

有一雙腳在半空中輕微晃動，腳的主人已于片刻前懸梁自盡了。

云翡抬頭憐憫的望著梁下已死的青年，死，真的太容易了，活著才難。

她將懷中嬰兒解下置于炕上，摸起灶臺上的菜刀，順著一旁的木柱往上爬。

雖不知自己誰，為何能預知，但她想改變點什么，哪怕一點點。

吐了口氣，往下望了眼爬了一半的木柱，咬牙捏緊了刀，抱住木柱死命往上挪。

也許冥冥之中就是為了讓她今夜來救他們的吧？

她顫顫巍巍趴在橫梁上，用刀割斷了繩索。青年的尸體噗通一聲摔落在地。云翡順著橫梁和木柱滑回地面。

自縊身亡的人大都面色通紅，雙目鼓出，舌頭長伸，很不好看的。

云翡有些害怕，只好側過頭，半閉著眼手腳快速的拔下青年人和吐血倒斃在一旁的男子身上所有衣物。又翻箱倒柜找來燈油火油。喘著氣從屋外把牛車上的茅草全數抱了進來。

撇過頭不看屋內兩個赤條條的男人。嘆口氣，也不知她生前是否婚配。如今也管不了這么多了。她拿起菜刀照著兩個赤裸男人的前胸后背又砍又劃的弄出數條痕跡。

復又將兩個男人和早已死去多時的女人及嬰兒的尸體擺在一處。

想了想，又抽出灶膛內燃著的一根木柴，反復按壓在兩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臉上。

做完這些后，云翡一屁股坐在炕上喘著粗氣一陣干嘔，她喜歡鮮活的東西。

死人不好看的。

李善乃武將，戰場殺敵講究準和狠，一招一式皆是大開大合。而圍攻的數十人，個個武功高強，走的卻是騰挪跳轉的路數，顯然是刺殺的好手。

李善以少對多，又對上專使陰暗招數的殺手，后背左腹多處刀傷。

周奇斜刺里殺出來，救下李善二話不說，背著他上馬就跑，拼命狂奔。

雨水沖刷著傷口，血水從身上順著馬身蜿蜒而下。

李善意識有些模糊不清，含糊告訴周奇對方有多少人，武功如何，使何等兵器，讓他不要管他，速速離去。

周奇眨眼甩掉臉上的雨水，喘著粗氣似笑了一聲：“逃什么逃，那女人說了，今夜我們必死，死在一處有何不可？”

李善咳出一口血：“這樣啊，是她說的么？”

周奇拍馬疾行，想起女人的話，復又道：“你且撐住，她讓我接應你前去，今夜許是能有一線生機。”

云翡剛將炕上嬰兒系回胸前，周奇和李善便闖進門來。云翡急忙指了指炕上衣物，對二人道：“快脫下你們的衣袍給地上那兩個男人穿上！”

來不及驚訝屋內的死人，周奇瞬間明白了云翡所想。扶著李善速速將身上衣袍換至地上二人身上。

云翡隨后攪動灶臺膛火，引燃了死尸身上和房內四周的茅草。

周奇欲要帶著人從后窗逃走，云翡喊住了他：“不可，且隨我來。”

屋外柴棚地下有個窄小石板，周奇按照云翡的指點爬到牛車下，黑暗中摸索著拉開。地下是個小小的地窖，不大，堆著數個破陶罐和幾顆干菜。

將將躲了進去拉上石板，就聽得馬蹄振動，那群人追了上來！

幾人貓著腰放輕呼吸，不敢有所動作。云翡悄悄伸手捂住了嬰兒的嘴。

追來的數十人看見屋內火光具都一愣。幾人飛身竄上屋頂，掀翻了茅草，另幾人踹開房門。

大雨沒有了阻隔，直直落在火堆上，不一會兒就澆熄了火焰。三人一嬰兒，四具尸體，火熄滅得及時，只皮膚焦黑，面部糊作了一團，身上衣物因沾了雨水，尚可勉強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