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里已亂成了一團。客人們,包括KTV里的工作人員,都在看熱鬧。洪濤已被人從外面叫了回來,此刻正和麗姐等人,極力地安撫著那糟老頭子幾人。
2號包房的門依舊關著。誰關的,也不知道。那霓虹燈依舊轉著,完全一副商女不知亡國恨的模樣。
馬響漸漸地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他可能馬上就要被掃地出門了。只可惜,他白干了這一個星期。
芙蓉本是冷冷地坐在沙發上的,這時候突然彈了起來。她一把拉住馬響的手,說了句:“趕緊回出租屋。”馬響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她拉出了包房。
看到他們兩人出來,圍觀的眾人愣了一下。洪濤吼道:“你們兩個給我站住!”
芙蓉高叫道:“你沒看他在流血嗎?”
這一說,倒提醒了馬響,他抬起一只手,上面有蜿蜒的血跡。
那糟老頭的同伴,見到馬響,又要沖過來。洪濤正好擋在他與馬響之間,便下意識地攔了一下。就這一瞬間,芙蓉已一把將馬響拉出了KTV。
馬響被她拉得踉踉蹌蹌,想不到這個細弱的女子,勁兒還挺大。芙蓉邊急步走,邊說:“馬上回出租屋,馬上離開這里。”
馬響的心,咚咚地跳。他為難地說:“這深更半夜的,我要去哪里?”
芙蓉斬釘截鐵地說:“跟我走。”
聽了這話,馬響放下心來。
二人迅速回到出租屋。馬響的行李很容易收拾,不過兩、三分鐘,兩人便出了門。
夜風很涼。馬響覺得身上刺骨的疼。直到這會兒,他才弄清自己的傷勢。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手背上被什么東西劃破了。還有更多的傷,藏在衣服底下。總算從外表看,還不那么狼狽。他漸漸地從震驚、慌亂中恢復了過來。
馬響跟著芙蓉,從小巷的另一頭穿了出去。如走迷宮一樣,兩人左拐右拐,一會兒就走到了大馬路上。
馬響說:“你對這兒的地形還真熟悉!”
芙蓉邊走邊說:“我又不是傻子,在這里都住了好些年了。”
芙蓉一招手,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他們面前。兩人上車。芙蓉說了一個地名。司機看了芙蓉一眼,立刻扭過頭,答應一聲,車子便朝前跑了起來。
馬響看到,芙蓉身上的衣服還是很整齊的,頭發卻是有些零亂,關鍵是她那一臉濃重的油彩,讓司機一眼就知道了她是干什么的。司機還從后視鏡里瞟了一眼馬響。馬響額頭的傷,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司機一句話也沒說,包括下車的時候,他收了芙蓉遞過來的錢,也是一言不發的。這種場景,想必他是見慣了的吧?
下了車,馬響忍不住吃了一驚。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白色的蒙古包。他們竟然一路跑到草原來了。
芙蓉說:“他們是我朋友,放心,是靠得住的人。”
那家人被從睡夢中喚醒。見是芙蓉,他們一臉的激動,然后熱情地請他們進去。一個小姑娘從被子里坐起來,甜甜地叫:“唐阿姨!”
馬響這才知道,芙蓉本姓唐。
那小姑娘不過八、九歲年紀,兩邊臉頰上各一團紅暈。一雙眼睛又大又黑。
芙蓉伸出手臂抱了抱她,又捏了捏她的臉,說道:“其其格,這臉上總算長了點兒肉。”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笑。
其其格的母親,站在床邊笑著說:“你上次拿來的營養品,每天都在讓她吃哩,看著是胖了些。”
馬響這才注意到,其其格似乎有些病懨懨的樣子。
芙蓉站起身來,拉住其其格母親的手,說道:“烏娜,咱們外邊說話。”
這時,其其格的父親,端著一盆熱水,手里拿著碘酒、棉簽等物,走過來,讓馬響先洗洗臉,他要給他上藥。
馬響順從地洗了臉,毛巾碰到了那個大包,疼得他齜了齜牙。
這個蒙古族的漢子,很細心地給馬響擦了碘酒,又拿來創口貼貼在馬響的手上。他的神態是那么溫和,動作是那么輕柔。馬響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禁不住心中一暖,又是一酸。
過了一會兒,芙蓉走進來說:“我得走了。明天我過來看你。注意,KTV里的任何人給你打電話,你都不要接。”
馬響看著她腫脹的臉,不安地問:“你回去,沒事吧?”
芙蓉無所謂地笑笑,道:“放心,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我得回我屋里躺著,等著他們明天送我去醫院,給我治傷,給我買好吃的,跟我道歉,說不定,還會送我一大束鮮花。因為,他們都指望著我給他們賺錢呢!”
烏娜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鎖著眉,輕嘆了一口氣。
馬響當然不信她說的話。
其其格說:“唐阿姨,你明天早點來。”
芙蓉笑著答應,“好!”
烏娜讓丈夫送芙蓉出去,她則趕緊給馬響鋪床。
馬響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蒙古包里過夜。他完全沒有情緒體驗這份新奇。他的臉海里,只想著一件事,芙蓉回去后,會怎么樣呢?她砸了場子,得罪了客人,洪老板會怎樣對她呢?他想起洪濤那張臉。第一次見他時,那張臉還是很溫和的。可今晚,那張臉,明明十分的猙獰。
草原上的風,在蒙古包外號叫著,包內卻是十分的溫暖。身上隱隱在作痛,馬響忍著不翻身,免得吵擾了這善良的一家人。
不知何時,馬響昏昏睡去。夢里,芙蓉滿臉血跡,形同惡鬼,正在和一群人廝打。他想上去救她,但面前總是有人攔著他的路,不讓他靠近她。他急得了不得。不由醒了,只覺滿臉滿身的汗。
第二天一早起來,馬響覺得渾身輕松了許多。他的傷本不要緊,又加上年青,恢復得快,那額上的腫已消了大半,手上的傷也愈合了。
其其格的父親說:“到底是年青人,好得快。”
馬響幫其其格疊被子,又幫烏娜燒水。烏娜笑著說:“你歇著吧!”
但馬響不好意思在這里白吃白住,還是找活兒干。
其其格說:“大哥哥,咱們兩個放羊去。”
馬響巴之不得,連忙答應。
兩人將羊兒趕到了一處草長得較茂盛的地方。原以為放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沒想到這些羊兒并不聽話,你讓它往東,它偏往西。馬響趕了這只,又跑了那只。他在草地上左奔右突,狼狽不堪。其其格笑得肚子疼。只見她拿著一根細棍子,就那么左一下,右一下,那羊竟乖乖地聽了她的話,被趕到那片草地上去了。
馬響看得佩服無比,這孱弱的小丫頭,竟有如此本事。
趕好了羊,馬響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將其其格叫過來,坐在他身邊,想要問一問關于芙蓉的事。
可惜小姑娘卻是一問三不知。連芙蓉叫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是能看出,她十分地喜歡芙蓉。
馬響問:“唐阿姨美嗎?”
其其格叫道:“當然美,唐阿姨比電視上的明星還好看。”
馬響又問:“你們家和唐阿姨,是親戚嗎?”
這個問題,小姑娘倒是知道的清楚。她說:“我們原來并不認識唐阿姨,是因為有一次我生病了,唐阿姨給我們家送來了好多錢,我才可以去治病的。唐阿姨是我們家的恩人。”
馬響心中感動。這后一句話,其其格一定常聽父母說起,并讓她牢記在心。
“那你的病好了嗎?”
“醫生說,好的差不多了。”其其格笑得很開心。
其其格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像只快樂的鳥兒。她采了一些野花和柳條來,開始編花環。
馬響問她:“是給唐阿姨編的嗎?”
其其格說:“嗯,唐阿姨一個,你一個。”
馬響笑道:“還有我的啊。”
其其格認真地看著馬響額頭上的那個包說:“等一下戴上花環,就看不到了。”
馬響笑了。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天藍藍的,這里的天當真比家鄉的天空更美麗、更純凈。野草香香的。風吹在身上,舒舒服服的。他突然一下子想起,這樣的天空,這樣的草原,這樣的純凈,這樣的慵懶,不正是他曾心向往之的嗎?
馬響張開嘴,深深地連吸了幾口氣。他要將這草原的芬芳,盡力地吸到肚子里去。也許,他就要離開這里了。洪濤也許會找他的麻煩,那個糟老頭也許會找他的麻煩。他只是一個孤獨的異鄉人,他們愿意將他怎樣,就可以將他怎樣。
下午,芙蓉來了。
馬響關切地看著她。她臉上的腫已消了許多。沒有化妝,面色有些蒼白,卻是更添了一種,有些凄楚的美。
其其格興高采烈地將一頂漂亮的花環,戴在了芙蓉的頭上。說實話,其其格的小手真是巧,花環編得十分的精致,綠色的葉子間,夾雜著鮮艷的小野花,間距恰當,顏色搭配合理。芙蓉的這一頂配的是五彩的花,而馬響的這一頂,只搭配著一種藍色的小野花,很適合兩人各自的性別。
馬響看著芙蓉戴著花環,禁不住由衷贊嘆:“真漂亮!”
誰知,芙蓉聽了這話,竟一下子臉飛紅了。
這反過來,使得馬響也有些手足無措了。
烏娜撲哧一聲,掩嘴笑道:“還別說,你們兩個,戴著這花環,倒真是好看,真是相配。”
一句話,說得芙蓉和馬響都低了頭。
一條潺潺的小溪邊,馬響和芙蓉并肩坐在一起。
馬響問:“今天,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芙蓉臉上掠過一層灰暗,隨即消散。她說:“他們雖然不會送我鮮花,給我買營養品,但他們暫時是不會把我怎樣的。”
“那個老頭呢?他會不會報復你?”馬響還是擔心。
芙蓉又一笑,道:“你放心,洪濤會擺平他的。”
馬響道:“我去的時間太短,也不知道洪老板這個人怎么樣?”
芙蓉突然扭過頭來,問道:“你是不是覺得他這個人挺好的?”
馬響不知該如何回答,便說:“第一次見他,倒是覺得他面相很溫和。”
哪知芙蓉聽了這話,冷哼一下,道:“這正是他的厲害之處。當初,我也是這樣想的,覺得他的眼神很真誠,應該是個善良的人。可誰知,他就是一只狼,可以把你吃得連渣都不剩的狼。”
馬響微微打了個寒顫。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看一個人的內心,他的表情可以作假,他的儀態可以作假,他的語言更可以作假,可是,他的眼睛自會暴露一切。
現在看來,這眼睛也是不可靠的。
“你不是本地人吧?”馬響問。
芙蓉點點頭。停了一會,她說:“也就是在這異鄉,我還能這樣茍且的活下去。”
馬響遲疑了一下,說道:“你為什么不回家呢?”這樣說的時候,他的心痛了一下,問自己,“你為什么不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