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馬響進來,芙蓉的臉上滑過一絲羞愧。但她很快恢復了鎮靜,不僅如此,她的聲音更顯嬌媚。那種淫蕩的語氣讓馬響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禁看了她一眼。但她只作沒看見。
那頭發灰白的老頭,臉似一張核桃皮,看起來足有七、八十歲了。這么老了,居然還有這份“雅興”,馬響真是覺得很惡心。
放下了盤子,馬響快速地退出包房,只覺得心里發堵。
KTV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馬響跟著小凱,一直忙碌到了凌晨時分,客人才慢慢走光了。馬響從來沒有過這種熬夜干活的經歷,饒是他年青,也疲倦得都要站不住了。小凱雖然也面露倦色,但他熬夜已成習慣,倒也沒什么。
走出KTV,這座城市已在安靜中沉睡。夜色清寒,馬響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回到出租屋里,馬響恨不得躺下就睡。可是他還要洗身上的這件別人的衣服。他從小就有個脾氣,從不穿別人的衣服。如今,他卻穿著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衣服,工作了好幾個小時。想到此,馬響苦笑了一下。誰說人不能改變,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什么樣的怪癖,都可以治好。
馬響幾乎是閉著眼睛洗完了這件燕尾服,又借了小凱的吹風,吹了好半天。此刻,這蝸居里熱鬧起來了。原來,這間小屋是洪老板專為員工們租的,住在這里的,都是KTV里的人。這些人里,有像小凱和馬響這樣的服務生,有修理工,有廚師。年齡也有大有小。他們看著馬響累得搖搖欲墜的樣子,有人便過來幫他將衣服吹干。馬響謝過之后,有心要與他攀談幾句,只是太累了,便任由別人幫他吹完了衣服,又幫他晾在了屋外的晾衣繩上。
馬響一頭栽倒在床鋪上。什么衛生間的臭味,什么床單的粗糙,都顧不得了。
第二天,馬響一直睡到了上午十點,才被小凱推醒。KTV上午基本沒事做,但馬響必須在中午12點鐘準時上班。
晾在屋外的燕尾服已經干了。室友們都在忙著洗漱,或做一些小事情。馬響等人都洗完了,便趕緊去洗。
馬響穿好衣服,將燕尾服疊好,放進一個紙袋里,拎在手里,跟著小凱一行人,下樓去。
KTV說好的包食宿,這里邊的食,其實只有晚餐。因為每到吃晚飯的時候,店里都會很忙,為了節省時間,員工們會在店里輪著班,快速吃一頓簡餐。昨晚的簡餐,馬響也吃了。只有兩個菜,分別用兩個大桶裝著。一桶白菜燉豆腐。一桶排骨海帶。馬響的碗里,只有孤零零一塊排骨。好在做飯的蔡師傅手藝不壞,吃起來味道還不錯。馬響一是因為緊張,二也是沒什么胃口,昨晚他只吃了一小碗飯。
此刻,馬響的肚子,早已餓得發慌了。
馬響跟著大家伙兒一起,左拐拐,右拐拐,就拐進了一條不寬的小街。這條街,大概就是本地的“小吃一條街”了。因為馬響看見,街道兩邊全是賣各種吃食的。東北的水餃,云南的米線,天津的包子,BJ的煎餅果子,天南地北的特色小吃,這里都有。
眾人進了一家蘭州拉面館,一人要了一碗拉面。馬響也喜歡吃蘭州拉面,本想點個大碗牛肉的,卻見小凱他們都點的是素面,便也點了一大碗素面。
小凱說:“我們這里本來牛羊肉很便宜的,近幾年價格翻翻的往上漲,搞得我都不敢想吃肉就吃肉了。”
馬響這才知道,小凱就是包頭本地人。
“這是為什么呢?”馬響問。
小凱說:“是因為我們這里的牛羊肉好啊。外省的人都來我們這里買肉,弄得我們本地人倒吃不上肉了。”
馬響笑笑,道:“來自大草原的,純天然無污染的牛羊肉,當然大家都喜歡。”
小凱道:“你不來一碗牛肉嘗嘗?”
馬響瞥了瞥貼在墻上的價格單,道:“我也覺得太貴了些。”
小凱笑道:“你倒是應該嘗嘗,我們這里的牛肉,絕對比你們家鄉的好吃?!?
結賬時,大家都很自然的自己買自己的單。馬響搶著為小凱付了帳。大家笑著對小凱說:“小凱,你這個徒弟真不錯!”
小凱謝過了馬響,又笑著說:“我這個師父,也就是一說,你可別當真?!?
大家嘻嘻哈哈地往KTV走。
馬響覺得這種氛圍挺好的。這群人看起來,都不像是那種慣于刁難別人的人,他們應該都是善良的。
今天,馬響才好好地仔細看了一下KTV的外貌。招牌上那三個燙金的大字“夜來香”,被藝術化了,就像一位風情萬種的女子,嫵媚而又迷人,使人一見傾心。相比而言,旁邊的兩家KTV,明顯就寒酸多了??磥恚约河魫炛?,闖進來的這家,在這一帶的KTV中,實力不俗。
走進“夜來香”,照例此刻是沒有什么客人的。馬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慢慢喝起來。這時,一縷煙香飄了過來,緊接著,便是脂粉香。馬響抬頭,見是芙蓉,有些詫異。
芙蓉臉上仍是淡淡的妝。馬響想起,昨晚的時候,她臉上的濃妝,還有那放蕩的笑聲,心里不由掠過一陣不舒服。芙蓉慢慢地坐下,也不看他,笑道:“感覺怎么樣?”
這是在問自己,在這里工作的感覺怎么樣嗎?馬響很有禮貌地回答:“還行?!彼f的是實話。他知道KTV是個什么地方,他是有心理準備的。昨晚看到芙蓉的樣子,他雖然覺得心里不舒服,但一會兒就釋然了。他還不算一個成年人,在他這十八年的人生里,通過各種媒介,他也清楚像夜來香這種地方,可能找不到一塊干凈的立足之地。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這不過是他的一份工作。他做好自己的份內事,然后拿工資,就可以了。別的事,他沒有興趣去理會。
只聽芙蓉輕輕說道:“你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
她的語氣里,有一種責備。
馬響的心,動了一動。她跟他素不相識,何以要對他說這種話?
想了想,馬響只好說:“我得打工養活自己。”
芙蓉道:“外面那么多好工作,你為什么偏偏到這種地方來?就是到建筑工地上打工,也比這個強?!彼穆曇羧允禽p輕的,語速慢慢的,間或抽一口煙,細長的女士香煙,在她修長白皙的指間云煙繚繞。
馬響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想,建筑工地?那樣的活,我就是想干,我干得動嗎?心里卻又很是慚愧。
馬響正想說,我不會在這里干長的。卻聽芙蓉又說道:“你只管安心在這里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就問小凱,或者問我,都可以?!?
這話風轉變太快,馬響抬起頭來,卻見小凱正朝這邊走來。
芙蓉又與小凱說了幾句話,便依舊懶懶地起身,離開了。
小凱悄悄問:“她跟你說了什么?”
馬響本能地警惕起來,便道:“她就問我是哪里人,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我還沒回答呢,她就又走了?!?
小凱似乎是很放心的樣子,道:“芙蓉這個人,有些神里神經的,你不要多跟她說話。”
“怎么講?”馬響問。
小凱笑道:“這里只要來一個新人,她就要勸人家走,尤其是像你這樣年青的。之前有個大學生來找工作,人家干得好好的,她也不知道跟人家說了什么,那大學生突然就走了?!?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馬響又問。
小凱笑道:“你的問題還真不少。以后我慢慢跟你講,這時候要干活了。”
真的,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客人進店來了。
從那些緊閉的包房里,又傳出了難聽的聲音。有的在聲嘶力竭,有的在鬼哭狼嚎,有的跑調跑出了十萬八千里。馬響難得聽到幾句讓人不那么難受的聲音。馬響自思,在這里工作久了,只怕不會再想聽歌了。
有了昨晚看到芙蓉的那種經歷,馬響便學乖了。送東西進包房的時候,他雙眼低垂,不看任何人,不看任何事,放下東西就走。
可是,他到底是個青春少年,正處在性成熟期。眼睛可以不看,耳朵卻不能捂住。那些淫詞浪語,一聲一聲撞擊著他的耳膜,讓他常常的便分了心,走了神。
馬響頗為煩惱,又頗為尷尬,便決定,干滿這一個月,拿到工錢就走。
令馬響沒想到的是,他不過干了一個星期,就要走人了。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晚上,馬響正累得搓著自己的腳踝,突然聽到某間包房里,傳來一聲巨響。那是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好像是一個玻璃果盤,又好像是一個煙灰缸。
馬響停下搓著腳踝的手,起身循著聲音走去。不少員工同他一樣,也在朝這邊張望或走來,有其他包房的客人,也探出頭來張望。
馬響正想安撫一下這些客人,又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他立刻聽出來了,那聲音,來自芙蓉。還是那間2號包房。馬響記得,今天她陪伴的,還是那個老得快要入土了的糟老頭子。
有員工聚在門口,竊竊私語。馬響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去制止呢?很明顯,芙蓉正在里邊遭受欺凌。但具體是什么樣的欺凌,他無法判斷,因此也不好貿然闖進去。
麗姐這時候走了過來。她低聲呵斥那些站在門口的員工。然后,她看著那扇門,聽了一下里邊的動靜,便又走開了。看來,這種事,她是見慣不怪的。
她剛走開,馬響便聽到了芙蓉的高聲叫罵。她的聲音高亢激烈,嚴重變了形。然后又聽到一聲脆響,是誰挨了一巴掌?
馬響直覺得血直往腦袋上涌。他很想沖進去,解救那個弱女子。
芙蓉在房間里號哭起來。接著又是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末了,又是一聲凄厲的慘叫。馬響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把扭開了門。
里邊的景象,讓馬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一球霓虹燈,還在兀自不停地轉著。畫面的中間是一個赤身露體的女人,三、四個男人正在抽打她的身體,他們是那樣的殘忍、下流,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只能叫作獸。女人的肉體在光斑中顫動著,掙扎著,拼命扭動著。
接下去的事情,馬響的記憶模糊成一片??傊?,他憤怒地拉開了那幾個男人。他們和他打了起來,他的頭、胸、腿,都受到了打擊。但他也沒有手下留情。憤怒增添了他的力量,他像一頭狂暴的獅子,將雨點般的拳頭砸向那幾個人。他還動了腿。他的腿力量巨大,那是母親穆桂英逼著他學了幾年跆拳道的結果。馬響記得他一腿,將那個糟老頭子從沙發上掃到了地上,他就像一只癩蛤蟆一樣趴在那里,再沒動過。開始時,他是處于下風的,后來,那幾個人,架著那老頭子,退出了包房。而馬響,開始慢慢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他這時候才有功夫去看芙蓉。那個可憐的女子已經穿好了衣服,正無比冷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