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響跟著小凱往一間走廊走去。走廊兩邊都是一些小房間。大多數的門都開著,里邊光線昏暗。馬響知道,此刻時間尚早,還沒到KTV的火爆時間。只有一間房關著門,從里邊傳出一個男子的“鬼哭狼嚎”,唱的什么歌,馬響沒聽出來。此刻他心情忐忑,也沒有心情去細聽。
馬響很想問一下小凱,你在這兒工作多久了?可看小凱一副倨傲的樣子,又住了嘴。看樣子,小凱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馬響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脊背。這少年長得很瘦,個子也不算高,他走起路來,胳膊甩動的幅度不大,一副很謹慎的樣子。
不一會兒,兩人上了兩層臺階,在一扇棕紅色的門前停了下來。小凱舉起手,輕輕地、很有禮貌地將門叩了三下。隔了有三、四秒的樣子,從里邊傳出一個聲音,“進來!”
進了門,馬響看見那張核桃紅的大班桌前,坐著一個男人。他三、四十歲的樣子,長得有些魁梧。烏黑的、略曲的頭發,只留下了頭頂一片,其余的,剃光了,泛著青光。他脖子上戴著一條黃澄澄的金項鏈,手上戴一枚很寬大的金戒指。他的身上,正是有那種老板的派頭。
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卻是很溫和的??吹今R響走進來,他只是微微有些好奇。
小凱指著馬響說:“老板,他是來應聘的?!?
男子臉上的老板氣更濃了。他往皮轉椅的高靠背上一躺,看著馬響,問道:“你多大了?”
馬響一一回答了男子的問題。他說的都是實話,并沒有半個字的隱瞞,包括他父母的突然故去。聽到這里時,男子臉上現出一絲震驚之色,他的語氣變得不那么挑剔了。
馬響看得出來,男子對自己還是很滿意的。對此,他倒是很有自信。他知道自己長相不差,又剛剛從學校出來,單純好管理。像KTV這種地方,是很需要他這種富有青春活力的玉面小生的。
果然,男子很爽快地同意給馬響這份工作,并要求他立刻開始上班。他的師父,就是小凱。
馬響懸著的一顆心,稍稍安定。前途雖然未卜,然而好歹有了一個落腳之地。這里包吃包住,連食宿費用也節省了。
從小凱的嘴里,馬響知道了老板姓洪,叫洪濤。
小凱讓馬響在過道里等等他。馬響乖乖地站著等。過了一會兒,小凱脫掉了那身燕尾服來了,他手里拿著一串鑰匙,說:“咱們走吧!”
兩人走出了KTV。路過吧臺時,圓潤臉問:“老板同意了沒有?”馬響說:“同意了?!眻A潤臉笑了笑,那眼神里立刻已有了一絲親近。
小凱介紹說:“這是麗姐!”
馬響很乖地叫了一聲:“麗姐!”
兩人穿過馬路,走了兩步,又折進一條巷子。這巷子很窄,不及一車寬,兩邊的墻壁很潮濕,大約是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又走了數十步,小凱便在一扇鐵皮門前停了下來。他掏出鑰匙開門,馬響在他身后四下里看。巷子兩邊的墻壁上,還鑲著一些門??磥?,這條巷子,當是這些房屋的后門。
進了門,就是臺階。上了三、四層臺階,就又是一扇鏤空的鐵門,這門卻是沒鎖。開了門依舊是樓梯,又窄又陡。兩邊有一些房間,都緊閉著門,樓道里十分安靜。這些房間沒有什么統一的規劃,東一間西一間,有的房門口放著一些煤塊,有的放著不用的棄物,還有鐵絲上晾曬的衣服。雖然雜亂,好在還很干凈。
小凱在三樓一扇淡黃色的舊木門前停下來,又掏出鑰匙開門,說道:“到了?!?
打開門,馬響立刻聞到了一股潮濕不潔的氣味,有點兒像之前他住過的,男生寢室里的氣味。房間大約十來平米,兩邊靠墻放著挨挨擠擠的高低鐵床。馬響一眼掃去,估計不下十張床鋪。
馬響指著最里邊的一張下鋪說:“你就睡這張床?!?
馬響有些惡心。這張床的墻壁后,就是衛生間,那不潔的氣味,便是它散發出來的。馬響看看其它床,每張鋪上都有床上用品??磥?,只有這張鋪是空著的了。他沒得選擇。
馬響點點頭,說了聲“好。”便把背包解下來,放到了空鋪上。
小凱說:“出了巷子,往右拐,大概五十米,就有一個農貿市場,里邊有賣床上用品的,價格不貴?!?
見馬響有些猶豫的樣子,小凱又說:“要不要休息一下?”
馬響說:“那我,這時候就去買床上用品吧!”
小凱說:“也好?!彼麖哪谴€匙上解下兩把鑰匙來,解釋道:“這把白的,是外面鐵門的鑰匙,這把黑的,是這間房的鑰匙,給你?!?
馬響接過鑰匙。于是兩人再度離開房間,穿過窄巷,走到了大街上。
在巷道口,兩人站住了。小凱伸手一指道:“喏,你就順著這邊走,前面那個寫著羊肉湯三個大字的招牌,看到沒有,招牌旁邊就是農貿市場了。我就不陪你過去了。你把床鋪好后,就到KTV來找我。”
馬響答應了,并真誠地向他致謝。
小凱笑笑,笑容里顯出一絲稚氣來。
馬響慢慢朝那農貿市場走去。頭頂的陽光,是昏昏欲睡的、黯淡的明亮。這讓馬響有點兒恍如在夢中。他告訴自己,這里是包頭,是內蒙古的一個城市,離自己的家鄉千萬里之遙。在這里,他是徹底的孤家寡人一個。當然,現在他已有認識的人了。在這包頭,他已經認識了三個人。但是,他與他們之間的聯系,隨時會斷開。這種聯系,是極其極其脆弱的。也就是說,他雖然認識三個人,但他還是一個人。
心里想著,馬響已走進了農貿市場。市場里很是熱鬧。主要是賣菜的。新鮮蔬菜,各樣干貨,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馬響一邊走,一邊兩邊看。直走到市場的快到盡頭處,才看見了一家賣床上用品的門店。
馬響走了進去。店里碼放著很豐盛的貨物。那些床單、被子、枕頭,一看就是質量很差的東西。圖案基本上就是大花大朵。一些織物上,明顯還有污垢。
馬響皺起眉頭。若在平時,他是絕不肯用這種低質量的東西的??墒?,眼下他是個打工仔,他需要節約。他需要像小凱他們一樣,能省一分錢就省一分錢。他也需要像他們一樣,習慣這種低質量的生活環境。
如果他此刻拒絕,也是可以的。他是自由的,隨時可以離開包頭。可是,下一步,他要去哪里?
馬響挑了幾樣花色不那么俗艷的,又努力和老板還了價。然后,他兩手提著兩個大塑料包,離開了農貿市場。
現在,他的這副樣子,有點兒像打工仔了。
馬響鋪好了床,又接水將衛生間沖了又沖,才鎖好門,往KTV去。
經過吧臺,馬響又親熱地叫:“麗姐!”麗姐也親熱地哎了一聲。他們已是很熟悉的一家人了。當然,馬響明白,這種熟悉,只是一種表面,沒有任何意義。
馬響找到小凱,問:“我還有兩個月,滿十八歲,你呢?”
小凱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十七?!?
雖然感覺到小凱年齡不大,但馬響還是有些驚訝。他不明白小凱為什么這么小,就來KTV工作。當然了,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馬響想問小凱,但他認為兩人的關系,還沒到那個親密的程度。以后肯定會知道的。
小凱很認真地把馬響視為自己的徒弟。徒弟的年齡比他大,又穿著講究,氣度不凡,他因此有點窘迫。他已看出馬響的家境并不差,何以到這里來打工?不過,這個問題,以后也是會知道的。
小凱帶馬響進了服裝室,里邊掛著許多他們上班穿的制服。小凱一邊看著馬響,一邊在衣架上扒拉著。一會,他取下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道:“這件,你穿著應該很合適。”
馬響接過燕尾服。很明顯,衣服是舊的,是別人穿過的,領口都是臟的。
小凱說:“你先試試大小,到時候把它洗一洗?!?
馬響套上燕尾服,站到穿衣鏡前,笑道:“你的眼睛很毒呢!”
這件衣服穿在馬響身上,不大不小,剛剛合適,就像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小凱很得意。他拉著馬響,眼里露出贊賞,道:“帥,就是一個帥字?!?
這件還沒有清洗的燕尾服,把馬響襯托得如玉樹臨風。也使他身上多了一絲成熟男人的氣息。麗姐看到了,叫到:“哎呀,這衣服你穿著蠻好呢。”
其他的工作人員,紛紛向馬響投過來贊賞的目光。
一時間,“KTV里新進了一個王子?!边@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KTV。
小凱很驕傲地向人們一一介紹:“這是我徒弟,馬響?!?
夜幕降臨的時候,KTV里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不斷聽到麗姐的嬌笑,“呀,黃老板來了,真是稀客呀!”“錢總,這邊請!”“周總,好久都沒有看到您了?!睂τ谝话愕目腿耍蛘呤沁€不熟悉的客人,她則滿臉堆笑,十分禮貌地請別人進去。
小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馬響跟著他,看他是怎么做的。
小凱告訴馬響,在KTV做事,其實很簡單,你把客人當你的上帝就行了。上帝永遠都是對的。上帝想干嘛,你就讓他干嘛,反正他干嘛都是要交錢的。
馬響閑了一會兒,終于有活干了。小凱讓他送一盤西瓜到2號房間去。
馬響端著一盤西瓜,站在2號房緊閉的門口。他敲了敲門??赡苁且魳仿曁螅玖艘粫?,沒有人給他開門。馬響又重重地敲了敲。這下門開了,一個男人的頭伸了出來,同時伴隨著一聲怒吼,“干什么!”分明是不高興馬響的敲門聲大了。
馬響趕緊滿臉堆笑,謙恭地說:“我來送西瓜?!?
那男子仍是滿臉不高興。他拉開門,讓馬響進去。
里邊光線很暗。一球霓虹燈滾動著,散下點點光斑。沙發上坐著一些男女。馬響一眼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他在KTV里見過她。當時,她和另一位女孩從他面前走過。另一位女孩臉上的妝過分的濃了,而她的妝只是淡淡的,眼神很清亮,因此馬響對她印象深刻。小凱告訴他,她叫芙蓉,至于真名叫什么,小凱也不知道。
從小凱的神情里,馬響當然知道了芙蓉的身份。
此刻,芙蓉正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摟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