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響立刻往錢家去。此種此刻,他需要修復與錢富的關系。眼下和錢富鬧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見到馬響,錢貝果然很不高興。她撅著嘴,瞪著他,也不說話。馬響與呂枝打了招呼。呂枝并不知道馬鞍山之事,對馬響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馬響朝錢貝揚了揚手中的禮物,那是兩斤蛋糕,是錢貝最愛吃的。這個傻姑娘一見了蛋糕,臉上立刻由陰轉晴。她一把抓過蛋糕,臉上早已是笑容滿面,而且拉著馬響的手就往她房間去。呂枝在后面看著他們的背影,很開心地笑。對于馬響來說,哄錢貝開心,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他只需要將蛋糕一塊塊撕下來,喂到錢貝嘴里,這個傻姑娘就會笑得咯咯的,哪里還記得馬響的不好。錢貝吃東西,并不太知道飽足。所以待她吃完一塊蛋糕,馬響便說:“貝貝,老吃蛋糕多沒勁,我教你畫一朵荷花,畫完后咱們接著吃。”錢貝只要高興,且這種高興又沒發展到那種可怕的癲狂狀態,她一向都是溫和的,對馬響的提議從不拒絕。從這一點來看,這可憐的姑娘又是多么讓人心疼。看錢貝如一只溫順的羊,馬響心里又泛起了強烈的惻隱之情。他耐住性子,很是認真地教錢貝畫荷花。錢貝不能把荷花花瓣的弧線畫得很優雅,她缺乏這方面的平衡感。涂改了好幾次,這朵荷花卻被越畫越糟。馬響不得已,只好握住她的手來畫。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幾乎要臉貼臉了。馬響雖正值青春年華,但因對錢貝毫無異性之感,所以即使處在如此境況,他也是心安神定,不起漣漪。
但傻姑娘錢貝,好像不是這樣。
正專心輔導的馬響猛然一驚,霍得站直了身子。他的臉上被錢貝突然啵了一口。
馬響萬萬沒想到,錢貝居然還會這一招,還真是小瞧她了。
馬響條件反射般用手背使勁地擦著自己的臉,擦得臉都發紅了。錢貝咯咯咯地笑,一副惡作劇樣。這一瞬間,馬響簡直要覺得錢貝是在裝,她是在裝成一個弱智人,其實她什么都懂。
馬響幾乎要惱羞成怒了。
這時,呂枝拄著拐上樓來了。她的腿還沒完全好。見馬響神色異樣,便問道:“怎么了,響響?是不是貝貝又不聽話了?”
馬響自然不會說出真相,便隨口說道:“沒什么,就是貝貝不好好畫畫。”他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呂枝便訓斥錢貝:“貝貝,不要淘氣,你要用點心,不然,響響可就不來了。”
一聽馬響可能不來了,錢貝登時發作。她猛地往地上一躺,雙腳又蹬又踹起來。
見錢貝反應如此強烈,馬響和呂枝都有些驚異。他倆都是第一次見錢貝這樣。顯然,這個女孩的心里已是十二分地在意馬響了。
想到這里,馬響暗自叫苦。呂枝心里卻甚是滿意,看來,她的傻女兒也終于通曉人事了。兩人站的近在咫尺,心態卻是完全不同。
馬響和呂枝齊力哄錢貝。呂枝說:“乖女兒,我是逗你玩呢,響響哪里都不去,他就是來陪你的。”馬響也說:“貝貝,我不走,我還要和你一起吃晚飯呢!”
錢貝安靜了一些。她身上的漂亮裙子已被她揉搓得皺皺巴巴,胸口處沾著她的眼淚鼻涕。馬響忍著惡心,和呂枝一起將錢貝扶起來。馬響又接來了一盆水。呂枝絞了毛巾替女兒擦拭,一邊擦一邊輕聲哄著。
錢貝總算是恢復了正常。
晚飯時,錢富還沒有回來。過了一會兒,他打電話來說有應酬,不回來吃了。馬響陪著呂枝母女吃完飯后,便回木器廠去。
走出錢家的大門,進入電梯,馬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他在心中暗暗發誓:絕對不會屈從于錢富的壓力,絕對不會娶錢貝!
過了幾天,一條爆炸性新聞在木器廠傳開了。黃莉莉自殺了。
這姑娘不知何時萌發的自殺想法。她一直在默默地收集著安眠藥。當收集到一定數量時,她將它們一次性吃進了肚子。
也算她命不該絕。這天正好建材公司的一位員工要離職,找黃莉莉結清工資。打她電話沒有接,員工便打算上門去找。哪知他明明聽到屋內電視機正在唱歌,說明是有人在家的,卻按破了門鈴,也遲遲無人來給他開門。恰逢幾位相約打麻將的鄰居經過,員工便問他們,可曾看見過黃莉莉?這幾位鄰居都是熱心腸的人,便都站在門外幫忙。有的按門鈴,有的扯著嗓子喊。喊著喊著,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該不會出什么事吧?”大家都知道黃莉莉是獨居,就算出了事,別人也不能知道啊!這句話提醒了大家,那幾位鄰居便暫且將麻將的事放在一邊,員工也將工資的事放在一邊,大家繼續敲門喊叫。還是無人應。這番響動倒是引來了更多的鄰居。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又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咱們報警吧!”
大家立刻同意了這個建議。有人拿出手機撥打了110,不過十分鐘左右,警察就到了。
聽完大家的敘述后,警察決定破門而入。
于是,已陷入垂危狀況的黃莉莉,被從死神手上拉了回來。
馬響聽說完這個消息,立刻向錢富請了假。他謊稱要出去見一個客戶。
說來也是有些湊巧。黃莉莉所在的這家醫院,正是童年青所在的醫院。他們一個樓上,一個樓下。
馬響趕到的時候,黃莉莉的搶救剛結束不久,已被送入了病房。
還好,病房里沒有人。連鄰床上也是空著的。
不過,這樣的清冷,也顯得有些凄涼。馬響知道,黃莉莉在這座城市里并沒有親人。
馬響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走近了病床。
黃莉莉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聽到動靜,黃莉莉微微睜開眼睛。她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確認是馬響,她那雙清澈的美目,立刻放出了光亮。
馬響拉過病房里的一張椅子,坐在了床前。他們有幾十秒的時間,都沒有說話。
馬響微微笑著,皺著眉責備:“你怎么能做這樣的傻事?”
黃莉莉將視線從馬響身上移開,放到雪白的天花板上。她似乎有著深深的痛苦,但不打算對這個她曾愛過的男孩說。
馬響開始自我檢討:“是我不好,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公司的事,沒有來看你。我應該經常來看你的。”這種時候,馬響只想讓黃莉莉心情好一點,為了這個目的,他愿意撒點謊。
黃莉莉的神色果然柔和了一些。她還是沒有說話。
馬響又故意以一種很輕快的語調說:“剛做了手術,現在能吃東西嗎?你想吃什么,我這就去給你買。”
黃莉莉果然阻攔道:“不用去買,我還不能吃東西呢。”停了一會,又說:“你陪我坐一會兒,就好。”
這話說得如此感傷,馬響心里不由一陣難受。像黃莉莉這樣孤身一人在深圳的打工者,還有無數。他們是不能夠生病的,因為不會有人為他們端茶倒水,攙扶喂藥。他們必須要像一塊鐵一樣,永遠健康,永不生病。
馬響笑道:“你放心,這兒離木器廠又不遠,我天天都來陪你。”
黃莉莉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說:“你要說話算話。”
馬響朝她伸出小指頭,道:“你不信嗎?那我們倆拉個勾。”
黃莉莉慢慢將一只蒼白瘦削的手,伸出被窩,將她的小指頭與馬響的小指頭勾在了一起。
許久都沒有觸碰到這雙手了。馬響的心里微微一動,頓生惆悵。
就在這時,馬響猛然瞥見黃莉莉的臉色突變,同時,他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女人咯咯的笑聲。
馬響猛回頭,驚奇地看到,童年青的老婆竇嬌出現在病房門口。她穿著一條質地精良的白色寬松連衣裙,兩條又胖又白的胳膊相交抱于胸前,微微晃著頭,嘴里發出一陣幾乎聽不見的冷笑。
馬響沒想到,這個女人還真是消息靈通,還這么快就到了黃莉莉的病房。
馬響站起來,很有禮貌,語氣卻冷淡地叫了聲:“竇總!”
竇嬌陰陽怪氣地道:“喲,我這是不是驚散了一對鴛鴦呢?”
馬響的臉頓時覺得發燒起來,顯然,竇嬌看到了剛才他跟黃莉莉拉勾的一幕。
馬響想要解釋。卻見竇嬌已扭著腰肢,不請自進。她走到離病床約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子微微前傾,臉上是一副惡毒的、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黃小姐,你這是何苦呢,如果沒有人養活你了,你就來找我嘛,看在你侍候童總多年的份上,我怎么著也不能看著你因為活不下去,而自殺呀!”
黃莉莉的臉,瞬間變得越發蒼白了。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竇嬌,而是旁的女人,馬響早就怒斥著讓她滾開了。可面前這個女人,是他的頂頭上司,他不過是她手下的一個打工仔。所以,馬響強忍著心里的怒氣,說道:“竇總您好!呃——,不知道童總的身體好些了嗎?”
他因不能與竇嬌正面沖突,便想通過轉移話題來減輕黃莉莉的壓力。可是竇嬌只是瞟了馬響一眼,繼續惡聲惡氣地對著黃莉莉說:“小姑娘,下次想死的時候,動作得麻利點兒,像吃安眠藥這種,太慢,你可以嘗試一下割腕啦,什么上吊啦,吸毒啦,都比這個快呀。”
馬響看到,黃莉莉已經在被子里抖了起來。她喘著氣說:“滾,你滾出去!”
竇嬌突然出手,照著黃莉莉的臉就是一巴掌打下去。所幸馬響反應快,他伸出一只胳膊,攔住了竇嬌的手。馬響道:“竇總,這兒是醫院,鬧起來不好!”
竇嬌大怒,指著馬響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敢攔我!”說完又伸出手去。
馬響一把抓住竇嬌那只手,臉上陡然變色,他冷冷道:“竇總,這病房里可是有監控的,您可要想好了。”
顯然這句話提醒了竇嬌,她不禁往墻壁上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攝像頭正對著她哩。她“哼”了一聲,道:“那又怎么樣?難道你要為這個賤人作證,告我不成?”
馬響見她已有怯意,也放緩語氣道:“竇總,黃小姐手術剛做完,身體還很虛弱,可禁不起您這樣。萬一出個什么事,到時候大家都不好說,您說是吧?”
此時,剛巧護士進來換藥。那護士是認得竇嬌的,便說了一句:“啊,童夫人也在這里,您原來認識黃小姐呀!”
竇嬌只好沖護士笑笑,說:“啊,認識,我就是來看看她怎樣了。”
護士笑著對黃莉莉道:“黃小姐,你看,有這么多人關心你呢。生命多寶貴呀,你今后可千萬不能有這種傻想法了。”
黃莉莉點了點頭。
竇嬌轉過身,總算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病房。
護士又對馬響說:“這位帥哥,是黃小姐的朋友吧?”
她既然沒有說是男朋友,馬響便點頭稱是。
護士說:“黃小姐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關心和安慰,還要幫她重新建立起生活的信心。你可要多陪她,多開導她。”
這話又顯然是把馬響視作了黃莉莉的男朋友。馬響也不解釋,只是點頭答應。
這個有些話嘮的護士也總算是離開了。病房里又歸于了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