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與改革開放同行: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口述史(第一輯)作者名: 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工作辦公室編寫本章字數: 5375字更新時間: 2019-10-25 16:33:12
田惠明

人物簡介 北京人
◎生于北京,驟遇“文化大革命”
我在北京出生,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都是在北京上的。
我上大學前經歷就比較豐富了。我們這一代算是老三屆,老三屆就是指1966、1967、1968年畢業的初中和高中學生。那時,我正好是1966年的初中畢業生,就在北京三中。北京三中也是一座有悠久歷史的學校,從清朝入關開始辦學,至今有280多年了,是由八旗子弟學校演變成了公立第三中學。
我們在1968年底開始作為知青上山下鄉。我到了山西燕北插隊,大約過了5年,開始有了返城風,返城后就在北京干些雜務工作,后來又被分到一個工廠干了幾年。所以從“文化大革命”到考大學一共有12年。
我們這一代基本和共和國同齡,我們和國家同呼吸共命運,最后在改革開放后我們才逐漸走上正軌,當時我已經二十七八歲了。
所以當時看到了招生,看到了高考,我們都比較興奮。當時我們的學校還不錯,是北京的重點學校,有些底子。當時老師教得不錯,而且自己在下鄉和在工廠時也沒有放棄讀書,自己感覺還行,因此就想試一試,改變一下現狀。后來就考到了人大,學新聞,學成后就分到了中國新聞社。說起來跌宕起伏,但是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當時社會就是這樣,我們是老三屆、老知青,最后到了老記者,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軌跡吧。
◎機緣巧合,求學人大
當時我無意間得知恢復高考的消息,真的是十分激動,感覺又看到了希望。但是當時我也有很大的阻礙,我已經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女兒,所以我當時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參加高考,上大學。好在家人都很支持,我又真的很想讀書,逃離無休止的重體力勞動,換一種活法,這十幾年我實在太疲憊了,想歇一歇。我就最終選擇了參加高考,但此時離考試日期只有二十幾天。
雖然只剩二十幾天也要盡量試一試。時間真的很緊張,所以我只能像備戰一樣備考。我左兜裝著地理書,右兜裝著歷史書,上衣口袋里是數學書,只要工作稍有間歇,我立刻在車間的水泥地上用粉筆涂涂畫畫,復習功課。好在以前還讀過幾年書,認認真真讀的,還有一些底子,所以雖然時間緊張,臨考突擊,最后還是有一個能交代過去的成績。
在當時不像現在這么嚴格,這么精準,當時高考剛剛恢復,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亂七八糟”。當時想著只要有學校上就行,后來稀里糊涂地被分到了人民大學二分校新聞系。后來我才知道,實際上我們那時候人民大學辦了唯一一屆的分校,一分校,二分校。
我于1978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二分校新聞系。我和許多同學不太一樣,此時的我,已成婚育女。我每天早晨6點多起床后,把小女兒叫醒,給她收拾準備好,帶上她和我的書包,騎上自行車將孩子送到幼兒園后,再朝學校騎去,每天都是如此。我抱著孩子上大學,在當時雖不是獨一無二的,卻也是為數不多。
中國人民大學除二分校新聞系外,一分校還有一個新聞系,兩個班加起來有80多個人。我們上學的時候都去本校,當時本校還被二炮占著,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校舍、宿舍,還都是平房。上大課的時候都和77、78的一起上,教室里特別擁擠,不像現在的大階梯教室,當時什么都沒有,分校都辦到外面去,學生走讀,老師當時也很辛苦,天天從人大跑到城里,給學生上課。
◎青蔥歲月,記憶猶新
當時反正都是白手起家,像我們入學的第一年,老師通過閉路電視給全校上英語課。那時候電視小,不像現在這么大,就是一個十幾寸的,全班在那里看電視。再比如政治課,政治老師在廣播里講課,連影像都沒有,學生們聽著老師講的,自己做筆記,自己復習,全靠自己。
至于校園,一半都是軍隊占著,學校很小,不像現在學校這么大,沒有那么漂亮的樓。當時樹也不是特別多,畢竟是剛剛復校。當時老師都住在城里,鐵獅子胡同那里有一個老人大。大多數老師都住在那里,當時的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他們還要騎車上下學,也有的老師坐公交車。公交車也不多,條件也不是很好,有時候很擠,總之都是很辛苦的。
當時分校在城里,學校很破舊,除了教室里有一些桌子椅子,能坐在那里上課以外,就沒有什么太多的教學設備了。有時候我們也來本校上大課,比如甘惜芬老師的新聞理論課。那時候所有新聞系的學生一起上,所以叫大課。本校條件確實特別不好,沒有現在這么多的大教室、階梯教室,就是很破爛的平房,艱苦條件是現在想象不到的,和今天的條件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
但是我們當時學習的勁頭是很大的,只要是能學習,這些硬件條件就無所謂了。因為我們被耽誤了十幾年了,這期間中國就沒有開辦正式的大學,我在這些日子里就是上山下鄉,返城后從事的又是繁重的工作,更加艱難。我們有幸趕上恢復高考,能進來上大學,就不管環境是否惡劣了,大家天天就是如饑似渴地學習。當時我們也學外語,拿著外語念啊念,還有討論、辯論。同學們認真極了,上課時候沒有交頭接耳的,更沒有打瞌睡的,拼命記著筆記。大家的熱情都很高,都是一股勁兒往前沖,就想多學一點,把被耽誤的時間補回來,所以只要是知識就拼命地學。我對當時的學習真是印象深刻,那樣的學習氛圍和學生的風貌,終生都難以忘記。
當時的老師也有十幾年沒有上講臺了,在“文化大革命”時也是被批被斗,都有一番苦難的經歷,現在陰霾過去了,大家可以重新上講臺了,所以那些老教授,中年的、青年的教師,都將自己所學毫無保留地教給我們。那些老師我們都接觸過,以新聞學院為例,當時的老教授甘惜芬,五六十歲了,講起來新聞理論,確實吸引人。還有方漢奇老先生,當時也就是五十多歲,上課時候就帶著一打卡片,侃侃而談,善于講故事,非常吸引人。他就一個卡片、一個卡片地講,講完了也基本下課了,講得棒極了,同學們都特別有興致,聽得很認真也很高興,那時候學習根本不是什么苦惱的事情。
還有一個教外國新聞史的老師,講起美國的報紙,英國的報紙,出神入化,特別吸引人。他們也幾十年沒有上講臺了,因此特別珍惜,傾其全力。
中年教授就是40多歲的,當時年富力強,現在估計都是一些名家,當然現在基本上也都退休了。這些老師每節課都認認真真地準備,也都非常慈祥,對學生非常好。當時他們主要擔著講課的擔子,一些名牌教授主要是上一些大課。
另外還有其他的副課老師,教得也特別好。我印象中有一個教俄羅斯文學的王金陵老師,她是一個女老師,教得太棒了,是蘇聯名著《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的譯者。她從小就開始學俄語,俄語學得特別好。她非常友善,非常和藹。我記得,她組織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這里的黎明靜悄悄》,讓我們增加課外知識。
還有一個教古漢語的王恩寶老師。當時我們對古漢語都只是略知一二但不精通,真正要是把《左傳》《戰國策》拿出來讓我們翻譯是做不到的。上課時,他測驗每個人的水平,一人發一張小紙,一共3道題,另外兩道題我忘了,其中有一道是名詞解釋——刁斗。什么是刁斗啊?千萬不要以為是煙斗或者是叼著煙斗,實際上刁斗是古代作戰時的一種鍋,但當時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第一次上課就要測一下學生的水平,再確定如何教,到最后讓買一塊五一本的古漢語詞典。當時這本詞典很薄,我到現在還留著,它里面就有“刁斗”如何翻譯。就這樣我們一步步學著古漢語,當時學的東西讓我受益終身。
還有一個教宋詞的趙老師,他對柳永的詞情有獨鐘。所以我們現在都有印象,趙老師講柳詞的時候閉著眼,瞧著窗外,背“楊柳岸曉風殘月”,那場景學生們都十分感動。我現在對一些柳詞都有很深的印象,而且一直也很喜歡柳永的詞,很大程度是受了他的影響,他確實給我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現在都忘不掉。
老師特別愿意講,恨不得把積攢十幾年的知識全部教給我們,我們也是特別愿意學,如饑似渴。我從老三屆,成了老知青,接著是老工人,但是經過這4年人大的培養,到最后分到了中新社,所學的知識全部來自大學4年。所以大學4年什么印象最深刻,那就是老師講的東西印象深刻,至于校園多么簡陋都無所謂了。大學,不是大樓之謂也,而是大師之謂也。我們人大有這么多老中青的老師,他們傾其所有教給學生知識,這是大學辦學最重要的。
對當時的同學印象也都非常深刻。我們那一代學新聞專業的,百分之百都是在從事新聞相關工作,而且基本上都是終身從事新聞工作,因為是同行,以前又一起讀過書,有那段寶貴的經歷,所以與很多同學都保持著聯系。
◎奮發有為,成就頗豐
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國新聞社,就這樣我開始了“新聞人”的生涯。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是一個真正改革的年代,我就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開始從事我最后堅持一生的新聞事業。那確實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年代,在那個年代里當記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中國剛剛走出“文化大革命”,經過這一番洗禮之后,人們逐漸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沖破禁區,高揚起改革開放的大旗,改革的浪潮一波接一波。那時上至官員下至民眾都是敢想敢干,中央經常有新戰略、新舉措、新思路、新方案推出,記者就在這個過程中做好瞭望塔,幫助人們看清前方。在當時那個變革很多的時代,總有采不完的新鮮事,總有寫不完的好新聞,每天都接受新鮮事物,那是當記者最開心事情,那個改革開放的時代也是記者最開心的時代。
再后來,香港回歸、澳門回歸的現場報道,都是我帶隊去的。還有國家的十五大、十六大,我都經歷了,還有建軍60周年、70周年、80周年,也都經歷了。再比如上海舉辦的APEC會議,二十幾個成員國、地區的領袖都來了,看到了中國的新形象,包括國外的APEC會議,我們也都去了。我們乘坐專機到了新加坡、馬來西亞,這些大的活動、大的場面,我都看過了。這也是記者職業給予我們的,并不是我們有什么成就,而是,我們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歡呼過,這就已經足矣了。
30年的記者生涯里,我參加過無數次會議,經歷過無數次難忘的場面,也采訪過各種各樣的人。我從小記者寫到老記者,從小編輯干到副總編輯,這一路下來所經歷的,是我認為最寶貴的,也是我最驕傲的,也是我真正引以為豪的。
◎迎難而上,破除困境
從業幾十年,大大小小的挫折經歷了無數,一路上跌跌撞撞,摸爬滾打就這么走了過來,現在看當時的一些挫折,一些苦惱,一些失敗也算不上什么。我們跨越了不同的時代,我從老三屆,成了老知青,接著是老工人,最后變成了老記者,一直到現在,這種身份地位上的變化是需要我們去適應的,適應起來肯定會有困難,但是現實推著你走,只能根據實際情況去調整,就是難也要進行轉變,最后都成功調整過來了。
說起這些年經歷的困難,我講兩個:第一個困難就是我們中國新聞社與新華社的競爭。當時中國新聞社對外報道的競爭對手是新華社,但是我們跟新華社沒法競爭,新華社好比是航空母艦,我們充其量就是一個魚雷快艇。但是船小好調頭,我們體量比新華社小得多,人員精簡,以效率制勝,這就算一個優勢。
我記得當時就是爭發稿,我們希望能夠發的比新華社又快又好,我們就把新華社當作競爭對手和目標。但是想想確實是有點自不量力了,憑借我們的能力怎么能和“國家隊”競爭?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激勵我們克服種種采訪的困難。因為采訪大場面,新華社都給他們的記者最好的位置,比如采訪兩會只給我們一個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的位置,而且是在后面,這就是我們和新華社這種“國家隊”的差距,這種差距“與生俱來”,屬于先天不足,只能是靠我們后天的努力盡量去彌補。
我做副總編之后,這些基本上都是我來指揮的。怎么讓攝影記者有最好的位置,怎么給他們提供便利的采訪條件,這是最大的困難。只能是想方設法把采訪拿到,順利地發出去,和新華社拼一拼。而且我們發出去的新聞在海外的采用量非常棒,我們也非常欣慰。雖然我們離新華社這種“國家隊”差一個很大的層次,但是我們采取各種辦法,讓他們覺得我們是一個潛在對手,不可小視。
第二個困難來自網絡時代的沖擊。當時我們剛當記者時手寫稿,快的是傳真,沒有電腦,沒有網絡。正好在新世紀開始,網絡時代就來臨了,我們要學電腦,學打字,這對于年輕人來講不算什么,但對于我們來說稍微困難點。尤其是現在的新媒體、自媒體,這些東西怎么運用,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考驗。首先打字要學會,這就很費勁,打字完了再存儲,再傳輸,還要在網上看稿子,現在都是無紙化辦公,必須“網來網去”的。現在又是手機智能化了,年齡大了視力不行,還要戴上眼鏡,這些都增加了困難。但是雖然困難,也要學,也要做,也要去努力克服。畢竟是做新聞的,不能被時代甩到后面去,只能去學,盡量去熟悉。
個人生活上的困難都不算什么,主要是業務上面臨一些困難。一個就是怎么和其他媒體競爭,另一個就是怎么學習新鮮的知識,這是一個考驗。雖然我退休了,但仍然不能落后。
◎心念母校,寄予后輩
我常告誡自己:寫白話不寫套話,說“人話”不說“官話”,有時寧可不說話,不要說假話。“老三屆”曾被譽為跨世紀的“橋梁”,社會的“脊梁”,我覺得人大的學生也應該是社會的脊梁。
從人大走出來的一批批踏踏實實、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學子,他們在社會的各種崗位上,成為中堅力量、中流砥柱。他們特別務實,腳踏實地,這是人大的學風、校風所致。這種中流砥柱的學子,人大比較多,當然北大、清華也有。
人大也需要培養這些人才,社會也需要多培養一些兢兢業業,干實事的人。我們就是要培養扎實的人才,培養這種社會中堅力量,培養那些為國為民、腳踏實地的人才,培養一批心憂天下、勇于擔當的人,我們要引導學生,讓他們能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