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改革開放同行: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口述史(第一輯)
- 中國人民大學校友工作辦公室編寫
- 5338字
- 2019-10-25 16:33:13
劉國新

人物簡介 北京人
◎我是被人民大學挖過來的
我的小學、中學都是在北京景山學校度過的。景山學校是個非常好的學校,“文化大革命”前是一所教改學校,最開始是九年一貫制,后來就改成十年一貫制。
1966年,我剛上完八年級,“文化大革命”爆發。于是,那年6月份就中斷了學業。1968年,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我到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三師28團。其實當時我已經被分配到北京輕工業局下屬的一個廠,但是當年的革命浪漫主義深深影響了一代年輕人,我也不例外。那時有個紀錄片叫《軍墾戰歌》,描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墾戰士屯墾戍邊的故事。我深受這個電影的啟發,不愿留在城里面,立志去邊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所以我就一定要去黑龍江邊疆屯墾戍邊。1968年6月18日,我離開北京前往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在那一共待了8年,1976年回到北京。這八年期間干了很多農活,后來又當了中學老師,做過副連長,干了很多工作。這段艱苦歲月的經歷使我得到了很大的鍛煉。
我回北京以后,很快就趕上1977年恢復高考。我當中學老師這段經歷對我考大學有很大幫助,基本不用復習。考的成績也很不錯,分數比較高,排名比較靠前,在志愿填報的時候就少了很多限制,多了很多選擇。我是一直喜歡歷史的,但是那年北大只有世界史專業招生,而我想學中國史,所以我就轉而報了北師大的中國史專業。而人民大學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解散以后,一直沒有恢復,所以1977年的招生簡章里面沒有它。然而有一天,突然有一個人民大學的招生老師找到我家。當時高校招生辦公室在崇文門旅館,離我們家非常近,只隔著一個東單公園。人民大學的招生老師前來做了自我介紹并說明了來意,希望我可以到人民大學讀中共黨史專業。當時我有點猶豫,但因為我的鄰居們都是一些老大學生,他們也建議去人民大學。就這樣,我可以說被人民大學挖過來了。
◎復校伊始條件差,師資力量很強大
“文化大革命”期間人民大學被迫停辦解散,校園大部分被二炮占領了,缺乏基本的辦學條件,復校難度比較大。人民大學當時沒有教室,沒有宿舍。只招了3個專業,就是政治理論系的3個專業:政治經濟學、哲學、中共黨史。其他兩個專業招了50人,我們中共黨史這個專業招了40人,實際入學39人,我們班全是北京人。人民大學是1978年才正式復校的,1977年時人民大學沒有完全恢復,甚至沒有招生辦,是委托北師大的招生辦來走完招生手續,錄取通知書都是北師大發的。我們是冬天招生,來年春天開學,但是我們比一般77級的開學還晚一個多月,我們是4月報到的,因為要解決上課條件問題。
我們是人民大學復校的第一批學生,在我們入校以后,人民大學正式復校的文件教育部才批下來。當時的黨中央主席華國鋒同志親自題寫的校名,所以我們發的第一批校徽都是華國鋒同志題寫的“中國人民大學”6個字。
在學校里,我們三個系是在木板房里上課,一個系一間木板房。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條件還是很艱苦的,但是當年不覺得,因為上學的愿望實現了,是非常高興的。我們班最大的和最小的整整差12歲,最小的是當年的高中應屆生,最大的都有孩子了。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都是經歷了十年荒廢,能有機會上學,大家都非常珍惜這個機會。而且那個時候學習不是為了考分數,真是自覺地學,也從來沒有無故缺課的人。
那個年代,社會主流還是非常強調集體主義的,所以大家的班級榮譽感非常強烈。期末的時候,大家自愿分成幾個學習小組,小組里既有學習好的也有學習差一點的,學習好的帶著學習差的一起復習,互相幫助共同進步。那是很值得回憶的大學生活,校園氣氛非常向上。
非常幸運的是給我們上課的都是最有名的老教師。他們也有十年沒有上課了,重新走上講臺的他們也是帶著十分的熱情。比如:經濟學家吳樹青老師、史學家鄭昌淦老師。鄭昌淦老師講歷史,一上來,就寫了一大塊板書,講大一統的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老師們都有個共同特點,名氣很大但教學民主,講課當中你可以和他討論,可以質疑他的觀點。我們下了課就圍著鄭老師辯論,甚至有一次同學們圍著追著問他,把他逼到了墻角,可見當時師生間的關系之融洽。上研究生以后,講《資本論》的老師中有一位是孟氧老師。孟氧老師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迫害,后來平反以后他繼續講《資本論》。孟氧老師是一位年輕時就才華橫溢的人,他編寫了一本《資本論》的典籍注釋,是很有成就的一個人。所以我們第一批學生受到了最好的老師的教學,也獲得很大的教益。
學校的課程設置分為基礎課、基礎理論課、專業課,而且不是學分制。學校規定多少課學生就上多少課,但考核方式是不盡相同的。有的是考試,有的叫考查。考試就要計分,考查就稍微寬松一點。教學結束了以后一定要有教學實習的過程,教學實習有很多方法。我們黨史系就是考察革命老區,主要是考察革命歷史。比如:去井岡山看當年毛澤東建立的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到南昌看南昌“八一起義”歷史,到武漢參觀抗戰時期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和“二七大罷工”歷史事件。教學實習主要是為了輔助我們的專業課學習,回來以后就開始做論文。那個時候的畢業論文一個老師對應一個學生,學生的題目報上來以后,經過班主任和其他老師認可以后,就根據題目匹配相對應的老師,面對面地輔導。學生提綱出來以后老師對學生進行輔導,論文出來以后要給學生修改,這種對癥下藥式的輔導對學生的幫助很大。
當時的學習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與時事緊緊結合在一起。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正在興起,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到后來的城市改革,這期間還經歷了理論爭論,比如人道主義的爭論,后來又發生整頓黨組織和黨員重新登記這些問題。那時候我們正年輕,再加上就讀的中共黨史這個專業的特殊性,大家對時事政治都非常關心。我們好像并沒有個人利益的概念,而都只在乎公共利益和國家利益。這也是因為當時大學生畢業工作都是統招統分,國家包分配,所以我們不愁工作,自然會有更多的精力關注公共事務,特別是對改革開放尤為關注。
黨史系的傳統是對于基本理論要求很嚴格,很多書目被列出來學生就得按要求閱讀。我在上學期間學習態度也比較認真,學習也還可以,因此一直擔任學習委員。在人民大學的學習對我的影響是深遠的,到畢業30多年后的今天,我在審教材、審課題的時候,還能夠及時地發現一些問題,尤其是關于政策性的、理論性的內容我可以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這就是因為在人民大學的學習要求下,基礎非常扎實,以至于這么多年過去仍然不曾忘懷。
我本科畢業后直接攻讀碩士,我在本科的時候是擔任學習委員,到研究生的時候還是擔任班長。我們那一屆黨史系招了7個研究生,本校直升了3個人,4個是外校招的。我的研究方向是抗日戰爭史研究,這個領域在這些年成了熱門,但是當年還是比較一般的專業。1982年剛剛研究生入學的時候我就參加過一場關于譴責日本篡改教科書行為的討論會。
研究生畢業留校以后我開始擔任中共黨史教研室主任。這個教研室除了教本系專業課外,還有很大的一部分工作就是上公共課,公共課有一個教學環節就是放一些革命歷史題材的電影,作為幫助學生理解這段歷史的背景和情節的材料。那個時候,我自己去聯系有關部門來放電影,就在八百人大教室。不限于上課的學生,學校里所有學生都可以免費去看。這種教學與娛樂并行的教學方式是非常有效的,我的課堂還是比較受到同學們的歡迎和認可的。1984年我被學生會組織學生投票評為“全校最佳授課教師”,這是對我當時教學活動的認可。
現在在我們這個行業里,絕大部分都是人大黨史系畢業的,包括有很多當時都是我的學生。他們大都在中央文獻文件研究室、中央黨史研究室這些機構里供職,所以黨史系還是很重要的。
◎順利的工作經歷,良好的性格品行
1984年,我畢業的時候面臨著好幾種選擇,好幾個機關都向我拋來橄欖枝。因為“文化大革命”10年人才斷檔,加上改革開放正在興起,各個單位都急需人才。因此我們從本科到研究生畢業都能分配到非常好的工作,尤其是我們這種專業基本都是去黨政機關工作。
因為我是“文化大革命”以后第一個留校青年,留校以后很快就受到了重用,先是擔任教學室的副主任,后來擔任系的黨組織副書記,也當過一段時間的系副主任。1990年我被破格提升為副教授,當年一共破格提了10個年輕教師,我是其中之一。
1990年破格提升副教授的時候,有個機會出現在我面前:一個叫作當代中國研究所的機構成立了,正在各處招攬人才。當代中國研究所是研究、編纂和出版中華人民共和國史,搜集和編輯有關國史資料,參與國史的宣傳與教育,聯系與協調各地區、各部門的國史研究工作的研究機構。當時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一個主持工作的常務副院長向當代中國研究所推薦了我,于是他們便找到了我,我經過一番斟酌也答應了。答應跳槽到當代中國研究所工作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是研究國史比研究黨史范圍更寬,研究領域更廣。而我正好不僅僅只是滿足于黨史的研究,想要拓寬自己的研究領域。第二就是到這樣的專門機構工作,比起在學校教學,可能更有機會看到檔案材料。搞歷史研究畢竟還是以歷史資料為重,豐富的史料有利于我的研究,所以我就答應了。
回首過去,我的人生道路比較順利。我的人生經歷很簡單,沒有什么大的起伏:我小學到中學八年級,8年;上山下鄉,8年;本科和碩士研究生,7年;留校工作,10年;然后調到當代中國研究所一直到退休。在每個階段我基本上都是處在比較先進優秀的梯隊:小學的時候我是少先隊中隊長;上山下鄉的時候當過副連長、指導員;到大學以后也是學習委員、班長;留校工作后也是比較早就走上領導崗位;到了當代中國研究所,官修國史,我參加了第一卷的編纂,是第一卷的主編;后來我又擔任了當代中國研究所創辦的雜志《當代中國史研究》的編輯部主任、副主編,從正處到副局。《當代中國史研究》創刊于1994年,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主管,當代中國研究所主辦的中國當代史暨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研究領域的專業性學術期刊。1995年,我被評為研究員;2000年升為《當代中國史研究》雜志主編兼社長,是正局級干部;后來我又先后擔任過現代化研究中心主任、文化史研究室主任、文化中心主任,是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2009年被評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二級研究員。
我主要的研究領域為中共黨史、中國當代史,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論研究、當代中國的國家安全與發展、當代中國文化與社會。我的社會兼職也很多,比如中央文獻研究室高級技術職稱評審委員會評委、中央黨史研究室高級技術職稱評審委員會評委;國家社科基金評審專家、國家新聞出版總署重點圖書選題評審委員會委員、教育部三科教材審讀特聘專家;北京市社科規劃辦、北京市教委特聘專家組成員。同時我也寫了一些書,出版獨著九部,發表論文260多篇。我也拿了不少獎,我與別人合著的《中國革命史》獲吳玉章教學獎;合著《美麗中國——生態文明建設政策解讀》獲天津市社科優秀成果獎;合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稿》獲中國社科院優秀成果一等獎;獨著專著《中國共產黨治國社會方略研究》,是中宣部、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百種重點圖書”,建設學習型政黨指定教材。我還主持、參加了一些國家級、市級的項目,比如國家“八五”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創建”、“十五”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研究的理論與方法”、中國社科院重點項目“中國抗美援朝研究”、北京市“十一五”重點項目“當代中國國家安全的理論與實踐”、當代所五年科研規劃重點課題“論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提出的歷史背景及其在中國共產黨治國理論中的地位”以及國家級課題“黨中央在延安13年”等。
我人生能夠比較順利有兩個原因。第一,我不搞歪門邪道,我當領導干部一直是比較潔身自好的。第二,我做事認真,凡是同我合作過的機關、個人,都能長期合作下去。凡是交給我的事情,我就盡量做好,非常負責任地去做,良好的合作關系使得我的人際關系、社會關系都比較融洽。所以我覺得人生這兩點很重要:第一個是作風正派,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做人要老老實實,正正當當;第二個就是干事認真,不干則已,要干就干好。我的人生體驗就這么兩條,所以我到哪都立得住。
◎對人大人的建議
“中國人民大學是我們中國第一個辦起來的新式的大學,在中國歷史上以前所沒有過的大學。中國將來的許多大學都要學習我們中國人民大學的經驗,按照中國人民大學的樣子來辦其他大學。”這是劉少奇同志在中國人民大學開學典禮上說過的一番話,現在聽來還是非常鼓舞人心。人民大學這所學校,從它誕生起,就是社會主義共和國建立的一所新型的大學,所以它帶有這樣一個烙印。我就希望人大的學弟學妹們,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能做好一個人大人,爭做21世紀新型人才,既是時代的弄潮兒,又可以把人大的特點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