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革開放口述史
- 歐陽淞 高永中
- 13980字
- 2019-10-25 16:44:44
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的回顧
伍修權
1980年,我國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就是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十名主犯的公開審判。這是根據(jù)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提出,由公安部受理并進行對這一案件的偵察預審工作。1980年6月,胡耀邦在中央的會議上提出,要解決好“文化大革命”中遺留的問題,必須做好三項工作:第一是審判林彪、“四人幫”;第二是寫好《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正確評價“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歷史問題;在完成上兩項工作后,才有可能進行第三項,即召開黨的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原來預計的時間比較短,打算先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接著就召開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爭取在1980年年底召開黨的十二大。可是后來情況發(fā)展比設想的復雜,時間不得不推遲了。
這里只談談我參與的第一項工作,即審判林、江反革命集團的問題。1980年6月,中央成立了由彭真主持的審判工作指導委員會(也叫領導小組),作為中央對審判工作的黨內(nèi)指導機構,成員有7人,除彭真同志外,還有彭沖、江華、黃火青、趙蒼璧、王鶴壽和我。按照法律規(guī)定,本來應該由司法機關獨立審判,但由于這一案件特別重大,情況特殊,工作進行得好壞將在國內(nèi)外造成很大影響,所以必須置于黨中央的直接領導之下,這才專門成立了這個機構以具體負責這一工作。
我被推選入這個領導小組,主要是考慮到受審的主犯中有許多是軍人,還都是紅軍時代就參加革命的老資格,必須有一個能夠鎮(zhèn)得住他們的職務比較高的軍隊負責人,主持專門的軍事法庭來審理他們。而我被認為在資歷和聲望上能夠擔當起這項任務,就由胡耀邦、楊得志等同志推薦,參加了這個指導委員會,并且從6月起,就直接參與了有關“兩案”審判的一系列工作。
審判“四人幫”和林彪反革命集團,是黨和人民的一致要求。但是這在我國歷史上,還是一個從未有過的特殊問題。要進行這項工作,首先要解決一個立法問題,才能使審判工作取得合法的地位。在中央領導小組及有關的公安、檢察和法院等部門進行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以后,于1980年9月,由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一項特別的決定,宣布成立了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和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任命黃火青為特別檢察廳廳長,江華為特別法庭庭長,同時任命我和曾漢周、黃玉昆為特別法庭副庭長,還有一批審判員,連我們庭長、副庭長在內(nèi),共35人,其中有8名是各民主黨派的代表,如著名的法學家和社會學家費孝通教授等。黃火青和江華等審判工作的主持者,都是我們黨的老同志,他們斗爭經(jīng)驗豐富,在群眾中也很有威望。特別是江華同志,已經(jīng)擔任了較長時間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對法律內(nèi)容和審判工作十分熟悉,他對于這次審判,從方針大計到注意事項,都能及時提出重要的建議,作出必要的指示,后來的重要審判,他都親自主持,實際上是為我們作了示范。他不直接出庭時,也通過閉路電視隨時了解審判情況,對“前臺”的工作進行指導。我原來沒有從事過法律工作,這次從他那里學習了不少東西,我們相互間工作配合得一直很好。
特別法庭分為第一審判庭和第二審判庭,第一審判庭負責審判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和陳伯達5名“文職”人員。第二審判庭負責審判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和江騰蛟5名原軍人主犯。我受命任第二審判庭(即特別軍事法庭)的審判長,黃玉昆為副審判長,還有15名審判員。當時參與這一工作的人員共有400余名,各省、市的公安廳廳長、檢察院檢察長和法院院長都來了,部隊里也抽調(diào)了有關部門的得力干部來擔任審判員等工作,集中了強大的力量來完成這一重大任務。
審判工作的第一階段是公安預審,首先確定受審的案犯究竟有什么罪名。這一階段的工作量很大,是一件件核實他們的罪行事實,確定他們的罪狀,然后由特別檢察廳向特別法庭提起公訴,特別法庭接受后才能進行審判。這個工作相當復雜,并且不是沒有爭論的。爭論的中心問題是究竟審什么,即各個主犯的罪行是什么?在討論這個問題時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周折,有個別同志認為林、江反革命案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發(fā)生的,是黨內(nèi)路線錯誤被林彪、“四人幫”利用了,因此林、江等人的罪行同黨內(nèi)的路線錯誤是分不開的,是由于黨內(nèi)的路線錯誤才發(fā)生的,因此,單純審理他們的罪行是不好辦的。經(jīng)過爭論,最后認為對林、江反革命案的審判,只審理林彪、江青等人的刑事罪行,不涉及黨內(nèi)的路線是非問題,否則就會把黨內(nèi)的路線是非同林彪、江青等人的反革命刑事罪行混淆了。決定只審判有關的刑事罪行,這是一個重大的決策,不然確實是很難開審的。
正由于有過這些爭論,關于本案的起訴書的稿子,也就反復修改甚至重寫,我記得起碼經(jīng)過了30次修改。經(jīng)過多次討論修改定稿后,才將起訴書提交特別法庭。按照法律規(guī)定,特別法庭有權接受起訴書,也有權拒絕接受。認為起訴書內(nèi)容符合事實,證據(jù)確鑿,就接受起訴并進行審理;如果相反,就可以不予審理。法庭有權不按檢察院的意見辦,它們是明確分工又互相配合的。林、江反革命案的起訴書由特別檢案廳提出后,特別法庭進行了研究,認為起訴是有根據(jù)的,就接受了這一起訴書,對所指控各主犯開始進行正式的審訊和判決工作。
第一審判庭負責審理江青等5個主犯的案情,較之第二審判庭的黃永勝等人案情要復雜得多,江青等人的態(tài)度也特別壞,相比之下第二審判庭的擔子要輕一些,各個主犯的罪行都比較明確,態(tài)度相對也比江青等人好些。但是在開始確定哪些人應該是出庭受審的主犯時,也是有過周折和多方考慮的。第二審判庭審理的案犯都是軍隊的高級干部,其中黃永勝是總參謀長,吳法憲是副總參謀長兼空軍司令員,李作鵬是副總參謀長兼海軍政治委員,邱會作是副總參謀長兼總后勤部部長,他們是林彪反革命集團的主要成員,但是在林彪的反革命政變陰謀中,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內(nèi)容,即企圖直接謀害毛主席的“小艦隊”的活動。這個陰謀組織的頭頭是林立果,他下邊的重要分子有空軍司令部副參謀長王飛及周宇馳、于新野等人,“九一三”事件發(fā)生時,林立果與林彪、葉群隨機摔死,周宇馳、于新野兩人乘直升機叛逃未成,迫降后自殺身亡,王飛由于突然事故又得了神經(jīng)病,都已無法出庭受審。就在參與上述陰謀活動的案犯中,經(jīng)過衡量比較,確定南京軍區(qū)空軍政委江騰蛟為合理的受審人,通過他將整個小艦隊的問題帶出來,使他也成為出庭受審的10名主犯之一。在10名主犯中,有9人是政治局常委或中央政治局委員,江騰蛟不是中央委員,相比之下地位最低,僅僅作為“小艦隊”的代表人物,才列為10名主犯之一,就被排在最后一名。
在受領這次任務以前,我們許多人本來都是不大懂法律的,受到黨和人民的委托之后,我們都認真地鉆研起法律條文來,把我國的刑事訴訟法等有關法令找來一一反復研讀,對照我們受理的案件,看某個犯人符合某條某款,要記得很熟,因為到開庭時就不能臨時再去翻看本本,只能說根據(jù)某某法的某條某款,某某人犯有什么罪行,并且能針對實際情況隨時找到法律根據(jù)來回答問題。除此以外,我們還看了一些有關法庭審判的中外影片,對我們要進行的工作增加一點感性知識,對一般的法庭情況和審判程序等,也有點間接的感受。在預審過程中,曾經(jīng)將訊問各個主犯和旁證案犯的情況,一一作了電視錄像。我們在開審前看了全部錄像,對我們將要打交道的這批罪犯,預先熟悉了解一下他們的基本特點和態(tài)度表現(xiàn)。
在正式開庭審判前,我們還按照實際開審過程,搞了幾次練兵性質(zhì)的預演。在指定時間內(nèi),應該出庭的檢察人員、審判人員、法庭工作人員和法警等全部到場,又指派了幾位同志分別扮演各個主犯,如同正式開審一樣,由法警一一押解出庭,程序和氣氛要求與真的完全相同。這真是一項既嚴肅認真又非常有意思的工作。開始,要受審的假犯人以他所充當?shù)恼孀锓傅目跉猓M量為其罪行作狡辯,再由審判者依法據(jù)理予以駁斥。這雖然有點像在演戲,可是實際上比審真的犯人還難,因為假犯人精神上沒有壓力,又熟悉案情和認識審判人員,可以鉆空子和我們糾纏,審判者就必須能隨時治得住對方。記得有一次假扮吳法憲的“犯人”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說他與作為軍事法庭副審判長的黃玉昆過去在空軍共過事,兩人曾經(jīng)有過矛盾,這次黃玉昆可能會乘機報復,因此黃玉昆應該回避,不能參加審判。這個意外的問題,使黃玉昆措手不及,一時無法回答。我見機稍一思考,馬上根據(jù)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和有關文件的精神回答說,這次審判工作的人選,是經(jīng)過人大常委會的慎重考慮后確定的,每個人都是受黨和人民的委托,來對危害國家的反革命罪犯進行審判,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個人報復問題。因此,包括黃玉昆在內(nèi)的全體審判人員,都沒有回避的必要,“犯人”提出的問題是沒有根據(jù)的,本法庭予以駁回。
在此期間,我還到關押江青等人的秦城監(jiān)獄,在不被他們知道的情況下,一一觀察了這些即將受審的主犯。記得我悄悄地看江青時,她正坐在床鋪上,用手不住地在抹平自己褲子上的褶紋,看來她一方面是感到很無聊,另一方面還是有點窮講究,坐牢也不忘打扮。她每次出庭前都要梳梳頭,衣服盡量穿得整齊些,時刻不失她的“戲子”本色。我看到張春橋時,還是同他后來受審時一樣,靠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要死不活地木然不響。開審前送起訴書給他,他依然如此,裝作不理睬不接受的樣子,但是在他以為沒人看見時,又忙去偷偷翻看,可見他還是心虛得很,卻又想故作姿態(tài),也不失其慣耍“兩面派”的陰謀家本色。我見到姚文元時,他正在吃飯。這家伙很能吃,他們那一伙人就數(shù)他胖,養(yǎng)得肥頭大耳的。后來受審時,他常常眼睛朝天連連翻動,半天才說一句話,其實他是在考慮問題,也刁得很。只有王洪文看來精神上完全垮了,一點抵抗能力也沒有,問他什么他就講什么。出現(xiàn)在我國政治舞臺上的這個人,可以說是“文化大革命”中產(chǎn)生的一個“怪胎”。盡管這次審判一直強調(diào)要把他們的問題同“文化大革命”的路線錯誤分開,但是王洪文這個人物的產(chǎn)生、起家和上臺,確實很難同黨內(nèi)錯誤路線分開。按照當時盛行的“唯成分論”和“反動血統(tǒng)論”,王洪文出身貧農(nóng),當過兵,做過工等等,本人又學了些上海灘上的吹吹拍拍本事,在“一月風暴”中“偶然露崢嶸”,被江青、張春橋之流發(fā)現(xiàn)了“人才”,一下子竟成了天然的“革命派”,甚至理想的“接班人”,被他們又推又抬突然提拔上來。可是他畢竟根底極差,品性很糟,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當初也有人說,如果他本人爭點氣,好好學習的話,說不定也還是可以的。其實這也是過分善良的主觀愿望,事實上他一開始就同江青等人搞到了一起,在政治上、思想上和組織上,早就是江青反革命集團的頭面人物。當時毛主席曾經(jīng)指示他不要同江青他們搞在一起,可是他沒有聽,反而變本加厲地參與他們反黨篡國的一系列重大陰謀活動,結成了“四人幫”。加之他被個人野心沖昏了頭腦,忘了自己算老幾,終于同江青等人一起成為受審的反革命罪犯。
這批案犯在關押期間,按照我黨歷來的政策,也為了適應審訊工作的需要,生活待遇比較好,伙食上從未虧待他們,同他們迫害我黨廣大干部時的殘酷手段截然相反。到審判時,又將他們的伙食標準提高了一些,讓他們吃得稍微好一點,以保證其營養(yǎng)充足身體健康,好有足夠的精力來出庭受審。如果他們身體不好,到時候出不了庭,或者出庭時狼狽不堪,有氣無力,對內(nèi)對外影響也不好。由于事先考慮到這個問題,采取了一些措施。江青等人在這次審訊中健康狀況都不錯,所以也使我們的審判工作沒有因為這方面的問題受到阻撓和造成拖延。
為了使開審時的法庭顯得特別莊嚴,還給我們每人專門另做了制服:我們審判人員和法庭工作人員一律是藏青色制服,檢察人員和律師等一律是深灰色制服;還給我們發(fā)了專用的公文皮包,整個法庭看上去整齊統(tǒng)一。我們每個人也都很精神,為法庭增加了莊嚴氣氛。我們的工作從一開始起,不僅受到了黨和國家的重視,也受到了人民群眾的普遍關注,得到各種方式的支持,連在我家做飯的阿姨都接到電話,讓她最近把伙食搞得更好些,“保證你們的首長更健康地去審判那幫壞家伙!”,給她打電話的是她過去服務過的一家歸國華僑,可見這次審判是受到各方面人士的關心和歡迎的。這促使我們更加兢兢業(yè)業(yè)地去從事這項重要的工作。按照法律規(guī)定,只要有過半數(shù)審判人員到庭,就可以開庭審判了。我們第二審判庭共17名審判人員,每天只要有9人到庭就行了。但是那時我們每個人都積極得很,除了極個別的特殊原因外,不論公開審判還是內(nèi)部開會,都是場場必到,全體出庭,人人都在全力以赴地工作。
1980年11月20日下午3時,特別法庭第一次正式開庭,江青、張春橋等10名主犯第一次被傳到法庭上,接受人民對他們的公開審判。當時的氣氛和情景是令人難忘的,我們被一種崇高的責任感所支持,行使著人民賦予的權力,身子都坐得挺直,始終保持著威嚴莊重的姿態(tài),來審理和判處這批對整個國家造成巨大災難、對億萬人造成巨大痛苦的罪犯。10多年來,這批家伙身居高位,大權在手,橫行一時,不可一世,有的直到現(xiàn)在,還頑固死硬,裝腔作勢,不肯認罪服罪。但是我感到在精神上完全可以壓倒他們,對他們包括江青、張春橋和黃永勝等人的老底十分清楚,他們在黨的歷史上并沒有什么了不得貢獻和地位。擺資格,我也比他們許多人老得多,至于姚文元、王洪文等解放以后才參加工作的,就更不在話下了,我是完全可以治服他們的。不僅如此,更因為我們代表了廣大人民的意志,行使著國家授予的神圣職權,他們是受審判的一小撮罪犯。我們在戰(zhàn)略上是藐視敵人的,但是在戰(zhàn)術上也是重視敵人的,每一個工作細節(jié)都得安排周全。由于考慮到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如江青本來就有歇斯底里癥狀,審理中很可能會鬧庭,我們就沒有按照10名主犯原來的名次順序押進法庭,將王洪文排在第一個最先傳出。他當時被推了個光頭,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當年那“造反司令”和“中央副主席”的派頭一點不見了。第二個押進來的江騰蛟,他倒還有一點老干部的樣子,其實在10名主犯中,他的地位是最低的。接著是邱會作、吳法憲、黃永勝。黃永勝頭發(fā)胡子花白了,比過去老多了,特別是陳伯達,更老了,他和李作鵬本來身體就不好,分別由法警連押帶架地帶進法庭,指定的醫(yī)護人員就坐在他們后邊,可以隨時進行診治或急救。倒數(shù)第二個押進來的是張春橋,這個家伙不像別的主犯比較整潔,只穿了一件中式老棉襖,領口不扣,胡子也不刮,歪著腦袋,耷著眼皮,既邋遢又窩囊,還是那副陰陽怪氣、半死不活的樣子。
10名主犯的頭子江青最后一個被押解進來。這個人一輩子都在演戲,她進場時故意裝得若無其事,左顧右盼地看看旁聽席上的人,衣服穿得比較整齊,頭發(fā)梳得溜光,兩手有時還放在背后,好像挺神氣,盡管如此,到底掩蓋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空虛與緊張。我們原來估計她會搗亂的,因為在預審過程中,她一直胡攪蠻纏,大耍潑婦加“女皇”的威風,但是到了這個莊嚴的法庭上,她竟十分守規(guī)矩,并不亂說亂動,一聲不吭地靜靜聽完對他們的長篇起訴書。她還生怕漏聽了什么話,把為他們準備的助聽器緊緊地按在耳朵上,還常常歪起腦袋用手掌兜著耳朵用心聽。起訴書宣讀了約兩個小時,接著又向他們宣布了法庭規(guī)則和審判程序等。他們一直認真地聽完,沒有任何出軌的行動和表示,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順利。首次開庭在下午5時20分勝利結束,我們大家都愉快地完成了這次任務。
在整個庭審活動中,除了每場有幾百名旁聽者外,在審判庭的后臺,還安裝了閉路電視,許多中央領導人和負責同志,可以在那里收看審判的現(xiàn)場實況和全過程,必要時也可以和我們在“前臺”的人作些指示和交換意見,所以實際上黨和國家的許多領導人,都參加或旁聽了每一場審判。
首次開庭以后就由兩個審判庭分別審理各主犯了。我們第二審判庭除了我和黃玉昆同志外,還有15名審判員,我們將他們分為5個小組,每3個人專門研究一個被告人。我們對每個被告的基本情況都要熟悉,3人小組對所分管的被告則要了解得更加具體透徹。開始時每個被告的罪行列得很多,平均每人可以寫100條,10個主犯集中起來有7000條,但是在準備起訴的過程中,逐漸把他們的罪行減少了條數(shù),壓縮到每人平均10條,到我們審判時又加以壓縮,每人只剩了3~5條,其實他們的問題不在條數(shù)多少,每人有一條就夠判死刑了。如江青、張春橋,最主要一條就是改朝換代,陰謀奪權,推翻人民民主專政,建立他們自己的反動統(tǒng)治,這一條就可以殺他們的頭了。第二條是他們迫害大批干部,其中許多人被迫害致死,這個數(shù)目本來很大,后來我們就將間接被他們迫害的數(shù)字都勾掉,只提直接受他們迫害的。第三是他們侵犯人身自由,進行誣告陷害等,如江青授意對上海文藝界人士抄家逮捕。再如姚文元的主要罪行是進行反革命宣傳,他同希特勒的戈培爾一樣,是個反革命吹鼓手。他從1965年批判《海瑞罷官》起,就在制造反革命輿論,以后接著批“三家村”,批陶鑄的兩本書,批所謂的“天安門事件”,證明他早就是個反革命吹鼓手和蠱惑者。這樣,他們每個人的罪行不超過5條,就很大了,就夠死罪了!開始是將他們按原來的職務排名次的,王洪文是中央副主席,在位的時候權力還是相當大的,就被排在第一位。后來按照實際罪行一排,王洪文的位置就變了,他當不了這個頭了。還有陳伯達,開始曾考慮他不是“四人幫”之一,又很早被看管審查,后來的事他都沒有參與。但是他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同江青他們還是一伙的,他當時的講話是影響很大了,例如,他說冀東的黨組織不可靠,可能是國民黨的組織,這就造成了成千上萬人受迫害。他同江青等人的罪行特點很接近,所以就把他排到“四人幫”的后頭,看來這個位置,對他也是適當?shù)摹?/p>
每個被告,都有自己的特點。在第二審判庭即特別軍事法庭受審的主犯中,黃永勝是個首要人物,他的罪行特點是同林彪、葉群的關系特別密切。但是他比較狡猾,很難抓住他的辮子。我們就抓住他的要害問題進行突破,如他同葉群打電話,有時一次就通話135分鐘,我們就審問他,這么長時間,你們到底談了些什么?他當然不敢如實講了,開始說他是核對一個作戰(zhàn)文件。我們拿出調(diào)查的證據(jù),在時間上同黃永勝說的差了3天,證明他們這次密談與那個文件無關,說的是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私房話。我們還拿出一個證據(jù),是他同葉群在另一次通話時,被林立果偷著錄的音。在那次談話中,葉群對黃永勝說:他們不管是政治生命還是個人生命,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稱黃永勝“永遠是元帥”,葉群自稱是他下邊的“通信兵”,說黃永勝“在中國革命的領域上”將要“起很大的作用”,還說林彪手下有許多人,真正最喜歡的只有你黃永勝。他們還說了許多烏七八糟的話,都有錄音在,充分證明了黃永勝同葉群和林彪之間,是一種極其骯臟的關系。他們這種非同尋常的特殊關系,說明黃永勝在林彪反革命集團中的位置和作用。
吳法憲罪行的特點,是把空軍的權力交給了林立果。當時的林立果是個沒有入黨的新兵,可是吳法憲為了投靠林彪,對林立果來了個“第一年當兵,第二年入黨,第三年當了副部長”。吳法憲還講,林彪把林立果派到空軍來,是對他們的“最大的信任,最大的關懷,最大的幸福”,胡說二十幾歲的毛孩子林立果是什么“全才、帥才、超群之才”,是什么“第三代接班人”“第四個里程碑”,林立果可以對空軍“指揮一切,調(diào)動一切”,空軍的一切重大問題,都要向林彪的兒子“請示報告”。在吳法憲心目中,林彪就是“黨”,林彪的孩子就是他們的當然“領導”,誰不同他一樣想一樣做,誰就是“犯罪”。他還將這一套在高干中傳達貫徹,強求大家執(zhí)行。這就是吳法憲的要害問題,他把黨交給他在空軍的領導權,私自移交給了林立果,讓林彪反革命集團利用空軍來為他們的武裝政變陰謀服務。這就是吳法憲無法辯解的主要罪行。
李作鵬的要害問題,我們抓的是“九一三”事件中由他放跑了林彪的座機問題。“九一三”前夕,周總理察覺林彪活動反常,因為那飛機所在的北戴河機場歸海軍管,就親自打電話給李作鵬,命令那架飛機必須有周總理本人和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四個人一起下命令才能飛行”,實際上把放飛這架飛機的權力抓到總理自己手上,未經(jīng)他批準的命令都是無效的。周總理的這個指示,本來是很清楚的,可是李作鵬卻篡改為四人中的“一個首長指示放飛”就可以了。當林彪爬上飛機就要發(fā)動起飛時,機場向李作鵬請示,他又不下令阻止,卻讓機場“直接報告請示周總理”,下面的同志怎么能直接找到總理請示呢?這完全是李作鵬為拖延時間放跑林彪而搞的鬼。盡管他后來造假記錄,企圖賴賬狡辯,但是事實俱在,李作鵬是逃脫不了這一罪責的。
邱會作的突出問題是在總后實行法西斯專政,殘酷迫害了成千的干部,不少人被他整死整殘廢了。按照法律,整死一個人就得償命,他迫害死那么多人,所以也是死罪了。江騰蛟的主要罪行就是參加了林立果的“小艦隊”,其中最主要的是企圖謀害毛主席。他出了許多壞主意,陰謀用炸鐵路橋、炸油庫、用飛機炸、用噴火器燒等罪惡手段殺害毛主席,并被林立果指派為這一行動的“第一線指揮”。雖然后來陰謀未遂,但是就這一條在全國人民感情上就通不過,太觸目驚心了!對黨和國家的危害也太大了!因此我們第二庭一開始就審問這個題目。這個問題很容易被突破,事情比較集中突出,所以我們審訊得也比較順利和成功。
不過在第一庭的審訊中,卻有過一點不當之處。開始的突破口未選準。當時拿出的第一個題目是“長沙告狀”問題,即江青、張春橋等為篡奪國家領導權,于1974年10月派王洪文去長沙,向正在那里的毛主席告狀,反誣周恩來、鄧小平等同志正在“搞篡權活動”。問題的真相是這樣,當時江青等人在黨內(nèi)都有合法的地位,她在釣魚臺找王洪文、張春橋和姚文元幾個政治局委員一起商量一些問題,然后讓作為黨的副主席的王洪文到長沙去向毛主席講他們的意見,盡管內(nèi)容是誣陷周恩來和鄧小平同志的,但是在組織上卻是合法的。如果這樣做算是罪行,那么以后同志間誰還敢一起商談問題交換意見呢?審理這一問題的情況,在報紙、電臺和電視上報道以后,國際上對這個問題也有了反應,認為這一條算不上什么罪行,說我們這樣審判沒有什么名堂!所以一開始選這個題目實際上是一個失誤。當時,我們有的同志心里似乎有一種畏難情緒,對江青有點發(fā)怵,總以為她特別難纏,不好對付,此外確有“投鼠忌器”的顧慮。其實有的是多慮了,我們有黨中央的正確領導,有廣大人民的支持擁護,又有法律武器,加之我們自己是站在主導地位,足以制服和壓倒對方。江青之流充其量是幾個階下囚,我們是國家授權的審判官,在精神上就大大高過他們,我們有著充分的信心和高昂的士氣,完全可以圓滿完成黨和人民交給我們的這一重大任務。所以在第一庭對江青等人的審判中難度雖然大些,但是他們的審判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
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被告可以委托律師為自己辯護。這次審判也由有關方面提供了附有資歷介紹的律師名單,陳伯達、姚文元、吳法憲、李作鵬和江騰蛟五人要了律師。江青本來也說要請律師,但是她異想天開地想讓律師不僅為她整理材料、起草文稿,等于替她當秘書,還說因為她身體不好,要律師代替她在法庭上回答訊問和進行答辯。她這種無理要求被當然地拒絕了。律師說這不是他的工作范圍。江青只得作罷,還是自己為自己辯護吧!張春橋反正從頭到尾不開口,問他什么都是拒絕回答,對所指控罪行也是無言以答。其余幾人也沒有要律師。
十個主犯在審判過程中每人都出庭了五六次。法庭調(diào)查以后,有一道程序是法庭辯論,辯論以后每個被告還有一次最后陳述權。這時,我們給他們機會講話,黃永勝第一天就講了兩個小時,第二天接著又講了一個小時,可是我們聽來聽去沒有多少新東西,無非是反復為自己的罪行辯解。按照法律程序,還可以讓他講,但是要給以適當?shù)南拗啤N腋嬖V黃永勝,你已經(jīng)講了三個小時,現(xiàn)在還有機會講,沒有講過的問題可以繼續(xù)講,已經(jīng)講過的就不能再重復了。本來這里是莊嚴的法庭,不是搞兒戲的,哪能老聽他的“轉磨子”話。黃永勝承認他實在也沒有什么新的話可說了,就結束了這一程序,大家都還表示滿意。
第二庭審判黃永勝時,黃永勝為自己作了長篇狡辯,總想減輕罪責。李作鵬的頭腦相當清楚,能不認賬的事,絕不認賬。其余的人態(tài)度也都基本可以:江騰蛟是從1971年9月14日即林彪死后的第二天起,就開始交代罪行,一直不變口供;邱會作也表示認罪;吳法憲罵自己將“遺臭萬年”。加之他們各人的犯罪事實比較單純明朗,有許多事還有點戲劇性,所以第二庭的審判工作進行得比較順利,開庭初期關于第二庭的報道也特別多,鄧小平同志也說第二庭進行得比較好,并讓加強了對第一庭的審判和報道。
從1980年11月開始,第二庭共開庭22次,我主持了其中的16次,連同首次開庭、最后審判和參加第一庭的審訊,在一共42次庭審中,我出庭了約30次,除了每天在前臺挺直腰桿坐著,每次開庭結束,還要馬上到后臺進行總結,當天有沒有什么問題,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都要及時提出來。此外還有許多有關的會議,特別是后來討論如何判刑時,從中央政治局的專門會議到全體審判員的會議,一系列的會議不僅要出席,還要拿出意見。我們在精神上都相當緊張,但是一想到這是一項全國關心舉世矚目的重大政治任務,所以我們都全力以赴地參與了一切活動,愉快地貢獻著自己的全部力量。
在如何判刑的問題上,是經(jīng)過不少的爭論的,中央在討論這一問題時,有人主張輕些,說將這些人養(yǎng)起來算了;有人主張重些,提出一定要判處死刑;也有人提出不輕不重的判法,即分別判處不同時限的徒刑。可是當時全國到處都是一片殺聲,這對我們也是一種壓力。在全體審判員會議時,大家同樣認為江青、張春橋等人死有余辜,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開始都準備判處死刑,但是反復考慮以后還是不行,一要顧及國際國內(nèi)的影響,二要設想后代人將怎么看,不能憑一種義憤情緒來決定。這樣,關于首犯殺不殺的問題,經(jīng)過多次反復討論,老是定不下來,先提出江青、張春橋兩人一定要殺,以后又認為不殺為宜,后來又說還是得殺。我們也決定不了,最后提交到中央政治局去討論,我也去參加了。政治局多數(shù)同志提出判“死緩”,即判處死刑,但暫不執(zhí)行,這在法律上是允許的。開始討論時江華同志說,根據(jù)法律應該判處他們死刑,但是為了照顧國際影響,可以判為“死緩”。我在他發(fā)言后接著講,贊成江院長意見,目前可能有人對這樣判想不通,再過兩年,特別是公布了《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以后,更多的人就會明白為什么要判“死緩”。我說我們都是林彪、江青進行反革命活動時期的當事人,曾經(jīng)親身受到他們的迫害,正因此,我們要克服可能有的感情作用,要更加冷靜客觀地來處理這件事,要經(jīng)得起后代人的檢驗,我認為將來人們會承認我們現(xiàn)在這樣判是正確的。
開始我還擔心我們的意見未必能取得全體審判員的一致同意,在當時那種全國齊聲喊殺的氣氛下,能否大家都轉過彎來,審判員中還有幾位民主黨派的代表,他們又會怎么看,這些問題我是沒有多大把握的。后來知道,我對此又是多慮了。我們充分陳述了自己的意見后,很快得到了各審判員的支持,最后又得到了中央的同意,即將江青、張春橋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別的主犯則分別判以無期或有期徒刑。王洪文主要因為他還年輕,他自己就曾說過,10年以后再看分曉。對他判輕了可能還會出來起作用,此外他的地位也最高,罪行及影響僅次于江青和張春橋,所以將他判為無期徒刑。姚文元本來也應該重判,后來考慮到他搞的宣傳活動,許多都是上面指示了叫他辦的,對他判重了就不大公道了,所以判了個20年徒刑。黃、吳、李、邱等人,1971年9月就被抓起來了,被關已近10年,陳伯達被關得更早,他的年齡也很老了;江騰蛟則是最早主動交代的,一直態(tài)度較好,只是他的罪行是謀害毛主席,太輕了人民通不過,所以分別判了16年、17年到18年的有期徒刑。
開庭以前的起訴書曾經(jīng)寫了三十幾稿,審判以后的判決書,同樣經(jīng)過了反復修改,次數(shù)也不下于30稿。開始的稿子在許多地方還是涉及了對“文化大革命”的評價,仍然把黨內(nèi)的路線斗爭同林彪、江青等人的反革命活動扯在一起了。后來還是堅持審判時的做法,絕不涉及路線問題,一律只提刑事罪行。最后才將判決書定下稿來。后來通過的判決書,內(nèi)容比開始的起訴書去掉了1/3,把那些立足不穩(wěn)的事情都去掉了,如“長沙告狀”問題,在起訴書中是很重要的一條,到判決書中卻一字不提了。這樣改的結果,就使判決書中的每一條都能立于不敗之地。由于庭審工作拖了時間,在如何判決的問題上又經(jīng)過長時間的反復討論,對判決書的內(nèi)容作了不斷修改,提法和文字上也再三推敲斟酌,整個審判工作的結束日期就比原來預計的時間晚了好多,直到1981年1月25日才正式開庭宣判。當時定這個日子宣判,還有個考慮,就是趙紫陽總理即將訪問緬甸等國,如果在他出國期間宣判,對內(nèi)對外影響都不太好。他在國外勢必面臨各方人士的詢問,有些話說早了和不說都不好,所以必須趕在他出國以前結束這一審判。
1月25日上午,第一庭和第二庭的10名主犯,又被全部押到一起,聽取對他們的判決。這天法庭里的氣氛似乎顯得格外莊嚴肅穆,旁聽席上早已坐滿了人,都屏息以待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宣判。10名被告也顯得十分緊張,他們也急于想知道自己將受到什么樣的懲處。開庭以后,由江華庭長宣讀判決書,因為判決書很長,有16000來字,江華庭長讀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由我接著宣讀,這一部分的最后,就是對這批罪犯的判決了。江青這個人盡管平時裝腔作勢,這時也沉不住氣了,當剛念到“判處被告人江青死刑”,還沒等念出“緩期兩年執(zhí)行”,她就慌忙叫喊起來。由于這天是最后審判,不需要犯人回答問題,被告席上就沒有安話筒,江青喊了些什么,許多人都沒有聽到,不過她正好沖著我,我聽到她喊的還是什么“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還有什么“打倒反革命修正主義”。法警一待宣讀完對江青的判決,立即給她戴上了手銬,這時全場破例地爆發(fā)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由于江青企圖掙扎并還想喊反動口號,頭發(fā)也散亂了,裝的架子也沒有了,顯得十分狼狽。我看到江青還想搗亂,立即下令道:“把死刑犯江青押下去!”當時我也是太興奮了,竟少說了一句話,應該在下令以前,先說一句由于江青違犯法庭規(guī)則,破壞法庭秩序,才依法將她趕下場的。可惜當時我沒有來得及說,事后想起來總覺得有點遺憾。當全部宣判完畢,并由江華庭長宣布將10名罪犯押下去交付執(zhí)行時,全場又響起了無法抑制的歡慶勝利的聲浪,我作為這一偉大歷史事件的參與者,內(nèi)心也覺得興奮不已!
歷時兩個月零七天、開庭42次的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的公開審判勝利結束了!我自1980年6月起參加這項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這次判決,全國大快人心,國際反應基本上也是風平浪靜,各方都認為我們判得還是合理的,沒有發(fā)生什么異議。在宣判以前,國際上的反應是比較強烈的,當時我們已經(jīng)看出苗頭,如果立即殺了江青,反應可能很壞,有的國際組織呼吁要援救江青,有的外國人到我國駐外使館去請愿保護江青,并且國際上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條,即對婦女一般不采取死刑。雖然我們是獨立審判,不受外國的影響,但這些情況在判刑時也不能不予考慮。根據(jù)判決后的國際輿論來看,我們做的是正確的。原來估計國內(nèi)可能會有人不滿,現(xiàn)在看來也都被大家理解和接受了。
至于“死緩”兩年以后怎么辦,我們也有個初步設想,在《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公布和黨的十二大開過以后,我國人民對這類重大問題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國際上對此事也不再議論紛紛了。那時就可以用某種方式,通過一個特別決議,對這次判決予以減刑,將江青、張春橋死刑變?yōu)闊o期徒刑,其他的無期和有期徒刑,是否也相應地減刑,到時候再酌情處理,以此體現(xiàn)我們政權的穩(wěn)固和政策的正確。這項工作1982年年底就開始做了,經(jīng)中央及有關方面研究后,于1983年1月25日,即對兩案主犯宣判的整兩年以后,用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名義發(fā)表了一項“裁定”,宣布“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主犯江青、張春橋原判處的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的刑罰,依法減為無期徒刑,原判處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不變”,并說他們在“死緩”期間,“無抗拒改造惡劣情節(jié)”,其實還應該說“也無接受改造實際表現(xiàn)”,但為了給他們減刑,也只能那么說。
1981年1月正式宣判以后,江青等人的生活待遇被降低了,不過又允許他們看報紙了,審判期間是不準他們看報紙的,主要怕他們從報紙上知道審判的整個情況,了解各人的態(tài)度如何,防止他們可能的串供,審判結束后已不存在這些問題,也就允許他們看了。對于這些人,我們主張生活上不必太苛刻。有的人身體不好,也可以保外就醫(yī),讓他們回家。還同意他們有的人同家屬會面,那些人一見面,個個都是痛哭流涕,有的人特別是其家屬,對他們所犯罪行表現(xiàn)出一股悔恨之情,他們對于黨的寬大政策也是很感激的。
在第二庭受審的幾個人,有的過去還是有戰(zhàn)功的,他們現(xiàn)在是犯了罪,但是他們戰(zhàn)爭期間做過的好事,我認為也是不應完全抹殺的。如邱會作,長征時在總部當管理員,到達陜北以前,他生了病跟不上大隊,領導上就發(fā)給他十塊大洋,讓他留在當?shù)仉[藏起來,以后自找生路,可是他不愿離開革命隊伍,就請了個年輕力壯的老鄉(xiāng),背著他跟著部隊走,背一天給一塊大洋,就是不肯離隊。后來終于跟上了隊伍。他這段艱苦的歷史,我是清楚的,盡管現(xiàn)在不好宣傳這事了,但是我在審判他時,還是想起他的過去。他現(xiàn)在毀掉了自己的未來,也毀掉了自己的過去!值得人們深思。還有那個江騰蛟,他是怎樣走上犯罪道路的呢?應該說是他的極端個人主義惡性發(fā)展的結果。因為毛主席對他有所察覺,曾經(jīng)兩次否定提拔他為空軍政治部主任的建議,他就對毛主席有了不滿情緒,一旦林彪對他封官許愿,就死心塌地為其效勞,積極策劃謀害毛主席的陰謀,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懲處。后來,他的家屬請求將他保回家治病,全家保證他不再出問題,按照寬大政策,我認為也是可以的,但愿他們能深思一下已經(jīng)無可挽回的歷史教訓。
這次審判,是我國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對于我個人來說,也是我一生歷史上光榮而重要的一頁,尤其是我已經(jīng)年過古稀,進入晚年了,還能參加這一舉世矚目的工作,親自審訊并判處了我國一批當代最大的陰謀家、野心家,不能不說感到十分榮幸和不虛此生。審判工作全部結束以后,組織上給我一段假期,讓我到外地休息一下,我又回到我的故鄉(xiāng)武昌,在那里我找到一位小學時的同學,他說在審判期間他們幾乎天天在電視上看見我,又說我很早就當過“法官”,這次又當法官,已經(jīng)是老資格了。他這么一說,我倒想起過去上學時,學校排演過一出有法官的戲,因為我在同學中為人還比較正直,身材也還有點氣派,就由我主演戲中的法官,在臺上也審判了幾個壞人。想不到當年的“兒戲”,到幾十年后成為現(xiàn)實。
回顧起來,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從少年時期做戲劇舞臺上的“法官”,到老年時期當政治舞臺上真正的“法官”,不僅說明了我個人一生走過的道路和發(fā)生的變化,也生動地反映出我們整個國家的巨大發(fā)展、社會生活的深刻變化。盡管在中國革命的偉大斗爭中,我個人一直只是一個執(zhí)行黨交給的具體任務的工作人員,但是我一生所經(jīng)歷和參與過的、從國際到國內(nèi)的、從黨內(nèi)到軍內(nèi)的、一起又一起的重大歷史事件,還是很值得后人特別是歷史學家們?nèi)パ芯亢退伎嫉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