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一 中國轉軌階段的民眾經濟權利研究
中國轉軌階段的權利經濟學初探
一
中國轉軌階段的權利經濟學,首先要回答為什么轉軌階段經濟學要研究權利范疇,其基本的答案是轉軌階段的體制現狀是從國家經濟權力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向國家與民眾權利均衡的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變。權力/利調整成為體制轉軌的核心課題,由此而來,轉軌階段決定經濟發展核心要素的不是資金、物資和勞動力或者技術,而是國家與民眾經濟權力/利的調整狀況,是民眾經濟權利的發育和國家經濟權力重組的速度。轉軌階段經濟發展的起點是經濟體制改革,通過國家高度集中的權力開始向民眾回歸,經濟發展開始步入起飛階段。民眾經濟權利的回歸是因,經濟發展是果;權利回歸是源,經濟發展是流。例如中國農村的蓬勃發展是從農村土地承包制將農民的土地使用權回歸農民開始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過程牽引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過程。
轉軌階段的權利要素之所以成為發展的核心要素,關鍵在于它有其他單一投入要素如資金、物資、勞動力、技術等沒有的綜合功能,能夠綜合性地將所有要素在一個權利構成的制度平臺進行組合,通過綜合性的組合,它產生的作用也是綜合性的,既能直接提高經濟發展的效率,同時也能解決經濟發展成果的公平分配。所有的經濟要素中,唯有權利要素能將發展效率與發展公平相聯系在一起。投入很多的資金、物資或勞動力,可以產生GDP;技術進步也可以提高生產量,但是沒有權利貫穿其中,生產可能只是犧牲勞動者利益的生產,可能只是高消耗、高污染的生產;同樣沒有權利的貫穿,分配可能只有利于一部分人,成為造成貧富差距拉大甚至兩極分化的分配。從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現代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發展的問題不是效率與公平簡單地誰先誰后的問題,而是兩者如何兼而有之、綜合平衡的問題,什么樣的要素能夠使之做到兼而有之、綜合平衡,就是國家權力與民眾權利之間的調整,就是民眾權利的發育與國家權力的重新定位。效率與公平是我們考察權利要素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的兩個基本點。
權利要素通過降低經濟發展的成本提升經濟發展的效率,因為它可以降低傳統體制中權力高度集中形成的高成本。在國家權力高度集中的經濟發展中,有兩個直接導致成本上升的源頭:一個是權力高度集中造成的信息阻斷。權力高度集中于國家,信息層級過于繁多,信息層級過多本身導致收集、處理信息的成本高,而信息內容本身也因為層級過多逐級失真。從下往上的信息輸送渠道被人為阻擋,而從上到下的信息的輸送由于缺乏從下而上信息的真實性來源,極易出現虛假性現象。傳統體制下經濟發展中幾次大的決策失誤都和信息的虛假性有關。在虛假信息基礎上制定的錯誤的發展戰略形成的高成本不僅是固定成本和流動成本,更是一種沉沒成本,具有不可逆性,無法完全彌補。
信息的阻斷所涉及的不光是信息本身,更大量阻斷的是知識。知識是與信息既有聯系又相區別的范疇,有聯系是指信息本身載有知識,信息本身告訴人們事件是什么、為什么是這樣等可說明的道理,這樣的信息就是一種明示知識。信息不能完全包括知識,因為知識的另一部分是默示知識,即無法用語言或文字表達清晰的道理。這部分知識只能以隱藏在信息中的方式傳遞,信息通暢使知識在傳遞中形成知識合作,個體知識組合成群體知識,知識生產力轉化為物質生產力。在經濟權力高度集中的傳統體制中,信息阻斷使社會各個階層各個環節的知識合作存在障礙,知識合作鏈斷裂。原本在知識合作狀態下可以解決的發展問題由于知識合作鏈的斷裂而變得難以解決,民眾的明示知識被壓制,默示知識更是得不到最低限度的開發,而白白浪費了。甚至知識的擁有反而可能成為一種風險。權利結構就是知識分工與合作結構的外在表現,而知識的組合是通過權利的均衡實現的,權力高度集中的傳統體制是知識分工與合作不完善的體制,或者是阻礙知識分工與知識合作的體制,建立現代市場經濟體制就是建立一個知識分工與合作有效的體制。國家與民眾之間的權力/利調整可以打通信息流通的渠道,開啟知識分工與知識合作的途徑,從而降低制度運作的成本。[1]
權力高度集中造成的另一個成本源頭是產權不清導致成本升高,私人產權和公共產權的產權界定不清,當私人產權得不到嚴格保護,全民財產也被少部分人以維護公共利益的名義占有時,民眾的生產積極性和創造性不可能全部發揮出來,因為他們對于以后的財產,沒有生產創造之后的收益預期,對于現有的財產,沒有被依法保護的安全感。私人財產被侵占導致社會民眾的生存成本上升,公共財產被侵占更是減少了社會共享的資源要素,國家運作成本上升。生產可能性曲線和消費無差異曲線都處在非帕累托最優。
權利調整在堵住成本增高源頭,提高經濟效益的同時,還防止生產成果的分配不公。生產成果的分配不公是由分配中的權利各方談判權不平等造成的,強勢方對于生產成果占有份額的能力超過弱勢方,權利強勢方必然占有更多的成果,貧富差別過大實際上是分配中的權利不對等造成的,權利調整就是讓強弱勢雙方在一個相對平等的談判環境中參與分配,使其各盡所能,各得其所。成果與勞動付出相匹配,強勢方的權利預算線不要過高,弱勢方的權利預算線不能過低。在比較均衡的權利預算線內追求均衡的社會成果占有比例,貧富差別就不會過大。
綜合效率與公平,權利調整成為轉軌階段發展關鍵的因素,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發展經驗證明了這一點。同樣,經濟發展的教訓也說明權利調整并不到位,目前存在的突出問題是單純注重投入資金或勞動力,忽視充分運用權利要素進行發展。單純的資金、物資、勞動力或技術的投入在沒有權利調整的生產中會出現事與愿違的投入效果,解決當前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就必須認識權利在轉軌階段經濟發展過程中的綜合主導作用。
二
轉軌階段的權利經濟學在論證了轉軌階段權利要素為什么成為經濟發展的主導要素之后,隨之研究轉軌階段權利要素的內容是什么。[2]
民眾經濟權利的回歸和發育支撐了中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經濟高速增長。同時在民眾經濟權利回歸、發育的過程中,逐步生長出國家機構在市場經濟運行中的新權力系統,民眾經濟權利和國家經濟權力在調整的過程中共同成長,實踐要求轉軌階段的權利經濟學揭示的權利要素內容應該包括民眾經濟權利的發育與國家經濟權力的重構。
民眾經濟權利發育的環節依照民眾作為市場經濟主體的活動過程有序展開。它是民眾作為經濟主體,進行經濟活動的創業權、競爭權、交易權、組織權、創新權、財產權、社會保障權的逐步生成。
一是民眾進入經濟活動領域第一步的是創業權。所謂民眾創業權,是指民眾作為自然人,能夠根據自己實際的知識和能力,自由地進入經濟活動領域,從事謀利活動的權利。表現在民眾能自主地創造各種法人組織,或受雇于一定的法人組織,獨立地或合作性地從事各種社會經濟活動,在增進社會效用的前提下,謀求個人效用的最大限度增長。
在中央高度集權的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下,國家將創業權過多地置于自己手中,將國有制企業作為公有制企業的普遍形式加以推廣,國家直接經營國有制企業,排斥非國有制尤其是非公有制企業,有意識地擴大國有制企業在各個行業和各個地區的占有比例,社會民眾創業權就在國有制替代其他一切企業組織形式的過程中,受到抑制以至于殘缺。
在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現階段,民眾創業權逐步回歸,但是民眾創業權發育的深層的障礙并沒有完全消除:其一,可以向所有創業者開放的某些行業仍然沒有徹底對社會民眾開放,即便開啟大門,門檻還比較高。在一些競爭性領域,民眾即便具有進入的人力資本和資金條件,也很難進入。其二,農民的創業自由較之城市居民,存在更多的制度限制。比如戶口制度限制了農民的創業。農民工在城市即便能夠找到工作,也不能轉換身份,工作和生活待遇上受到歧視,影響了農民的創業質量。其三,政府行政權對企業經營活動的干預還比較隨意,法律還不能有效保障企業對于政府非理性行政干預的抵制,在一定程度上使民眾行使創業權受到干擾。促進民眾創業權利的回歸和發育,就是要完全打通民眾進入經濟領域創業的制度通道,使民眾的創業才能像泉水一樣涌流出來。
二是民眾進入經濟領域后,獲得從事經濟活動資源的競爭權,即在資源稀缺的條件下,民眾憑借能力獲得經濟資源的權利。在成熟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競爭是相對于經濟性壟斷而言的。轉軌階段的競爭,與成熟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競爭有區別,特指目前經濟體制轉軌過程中,長期存在的行政性壟斷導致民眾的競爭權缺失。
與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的狀況相比,在已經完全放開的某些市場如產品市場、生產資料市場,民眾競爭權有了一定程度的回歸,但是從整個體制環境看,行政性壟斷導致的民眾競爭權缺失還比較明顯:政府直接掌控本應該運用市場機制配置的社會資源,不僅導致資源配置的低效率,而且給政府部門謀取部門利益提供了機會。我們稱之為公共權力部門化,部門權力利益化。在一部分已經對非國有制開放的經濟領域,在財力、物力、信貸、機會、信息等資源的配置中,國有大企業仍然占據著壟斷地位,非國有制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不能與國有大企業平等競爭。在已經建立了公平競爭的市場正式規則的背后,權力、關系、背景等非正式規則或稱潛規則往往扭曲正式規則的運行,雖然表面上各種類型企業都處在同一種競爭標準線上,但是真正要獲得各種經濟活動的資源卻常常要依賴于能力之外的權力、關系、背景等非能力因素。表面上的能力本位的競爭掩蓋了權力、關系、背景等實質上的決定因素,不僅沒有優勝劣汰,反而可能優汰劣勝,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逆淘汰效應。人力資本信用體系缺失,使具有潛在創新能力的人力資本由于缺乏有形資本擔保品而喪失獲取資源的機會。只有有形資本信用而沒有無形資本信用的市場肯定是一個缺乏完備競爭制度的市場。當前民眾競爭權利的發育特別依賴于人力資本信用體系的建立。
三是從民眾在經濟活動中的決策地位看是民眾交易權。交易權是指民眾在經濟活動過程中,具有一個經濟主體應該有的談判協商、訂立契約、并監控契約執行狀況的權利,表明主體之間的一種平等對話狀態。交易權有一種綜合性的品格,就是說其他權利的獲取或喪失都是可以通過交易權的運用重新調置。民眾權利結構中的任何一種權利缺失,只要有交易權的存在,都可通過談判交易爭取。如果沒有談判交易權,其他的權利都沒有保障。
當前轉軌階段的民眾交易權,首先不是指經濟活動過程中一般社會經濟主體之間的交易關系問題,而是特指社會民眾與國家官員之間的交易關系。因為只有社會民眾與國家官員之間的交易關系正常化,才能使一般社會經濟主體之間的交易關系正常化。當前的現實狀況是,在牽涉到民眾切身利益的地方,社會民眾表明自己利益要求的程序,依法維護自己利益的談判權利還不完善。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考察:一個角度是顯性的,民眾在參與社會經濟活動的過程中,在與國家官員的交往中,還不是作為具有自身利益和意志的獨立經濟主體而存在,對于牽涉到自身的經濟利益的制度設計、政策制定,民眾不能成為交易主體,不能夠作為一方主體提出自己的權利主張,與國家機構進行有序的協商談判。我們將此種境況概括為民眾交易權的顯性缺失,比如城市化過程中的強制性拆遷對民眾房屋產權的侵害。另一個角度是指形式上具有的話語權掩蓋了實際上缺失的談判權、契約權。表面上看,民眾在涉及自身利益的問題上,有與國家官員進行談判的權利,實際上,這種權利在運用過程中,只起到表面的作用,真正起作用的可能是政府官員的利益與意志。民眾權利受到傷害時,沒有及時的法律救助,這叫作民眾交易權的隱性缺失。比如在土地招投標、藥品招投標、公路建設招投標中的暗箱操作等。
四是從民眾在經濟活動中的發展層次看是民眾創新權的發育。所謂創新權就是民眾對未知世界的超前性探索,形成有利于社會財富增長和社會進步的新理論、新技術、新實踐模式的主體權利。
提出民眾創新權利不僅僅針對科技創新而言,而且是針對中國創新型國家的整體目標而言,尤其是針對中國人的人格現代化而言,不是因為需要科技創新,所以給予民眾創新權利,而是民眾本身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需要擁有創新權利,只有保障民眾的全面而自由發展的創新權利的落實,中國的科技創新以及其他方面的創新才能成功,所以中國目前在科技領域提倡的民眾創新權利意識應該擴展,應該提升。從科技領域開始擴展到社會領域,形成全方位的創新態勢。
從整個社會創新的需要看,目前民眾創新權在一定程度上缺失的表現是:(1)民眾理念創新權的缺失——制度環境還沒有給予民眾展開充分想象的空間。創新是以千千萬萬普普通通的民眾尤其是年輕人的自信力、懷疑力、批判力、想象力為源泉的。但是現在的應試教育抑制了青少年的想象力。科技以及社會管理中的官本位、論資排輩也沒有給予不知名的小人物、年輕人以充分想象的空間,意識形態制度還沒有成為社會想象力的支持系統,激勵民眾創意想象的制度環境還不夠寬松。(2)民眾實踐創新權缺失:在教育、科技、經濟、社會領域中,不少管理者習慣于等級服從型的常規性管理,常規性管理不利于民眾創意向產品或服務的轉化。管理者必須是創新的積極組織和引導者,有助于民眾將創意付諸行動,但是目前的管理水平對于創新者識別的能力偏低,往往對寶貴的稀缺的創新人才資源視而不見,對于創新者理念的認同比較遲緩,對于創新者的缺點不夠包容。更有甚者,對創新性人才忌妒排斥,與創新者爭名奪利,在內耗中痛失創新機遇。(3)民眾創新獲利權缺失:民眾創新獲得的利益與投入成本不成比例。目前的專利制度、企業產權制度、市場價格制度、風險投資制度、金融制度和股票交易制度、稅收制度等對于創新者的利益保護和利益支持是遠遠不夠的,許多創新者本人承擔著應該由社會協助承擔的全部創新成本,卻不能獲得應該得到的創新收益,使創新活動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4)民眾創新名譽權缺失:我們現在的社會輿論、社會意識形態、社會政治待遇、社會文化藝術的各種表現形式還沒有給予創新者應有的尊重與褒揚,宣傳不夠、提倡不夠、引導不夠。整個社會還沒有真正形成創新光榮,崇尚創新的良好輿論氛圍。為了我們的社會成為一個創新的社會,為了我們的國家具有持久的國際競爭力,給予創新者以崇高的社會地位與榮譽是絕對必要的。
民眾創新權的發育是在民眾創業權發育的基礎上,從更高層面提出的權利環節。適應中國現代化發展的新階段的要求,不滿足于給予民眾一般意義上的創業權,更賦予民眾自主創新權利,加快培育中國的核心競爭力,建成創新型國家,這是歷史發展賦予民眾經濟權利的新內容。
五是從民眾行使各種權利的社會載體看是民眾組織權的培育。組織權是指民眾在創造社會財富的經濟活動過程中,為了自身人力資本的最大效率和有效維護自身權益而具有的自由結合的權利。這種結合權可以在社會生產和再生產的各個環節中,通過各種類型的生產和再生產的自治性組織來體現。
在中央高度集權的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自上而下的行政組織管理體系覆蓋全社會,行政組織之外的民眾自組織不被支持,民眾組織權基本缺失。從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現代市場經濟體制轉軌,民眾組織權開始回歸,但是這些只是民眾組織權發育的起步階段。在目前轉軌階段的經濟運行中,很多可以由民眾自組織解決的問題,還是習慣性地用行政組織的辦法解決。民眾自組織權利的缺失,是產生諸多社會矛盾的根源。民眾自組織既實現自身利益需求,又減輕政府負擔,是補政府的臺,不是拆政府的臺。因此開宗明義地支持和鼓勵民眾在社會主義制度原則的前提下自組織起來,通過自組織解決自己生產、生活中的各種困難,實現自己合理的個人利益,是體制改革深化的必要條件。政府只有在扶持民眾自發組成各種各樣的社會自治組織基礎上,才能實現從管制型政府到服務型政府的轉變。各種各樣的社會自治組織應該涵蓋所有市場運行的全過程、全環節。織成一張市場主體自治的疏而不漏的組織網絡。現實存在政府管制和市場自發之外的第三條道路,我們必須要從過去習慣的或者市場自發或者政府管制的非此即彼的思路中跳出來,在國家引導下構建一個全方位的民眾自組織網絡,這應該是民眾組織權發育的標志。
六是從民眾從事經濟活動的收益預期看是民眾財產權的發育。財產權是人民群眾通過勞動或其他合法途徑獲得、積累、享有財富的權利。財產權分為個人財產權與公共財產權。個人財產權就是個人通過勞動或經營獲得和積累財富的權利,公共財產權是勞動者對于用稅收形成的公共財產的分享、監督管理的權利。從一定意義上說,個人財產權是人民群眾的直接財產權,公共財產權是人民群眾的間接財產權。人民群眾個人財產權是公共財產權的基礎,而公共財產權是個人財產權的保障。只有個人財產權與公共財產權完整地賦予人民群眾,才能說人民群眾有本身發展所需要的財產權,才能說他們的財產權是完整的。民眾財產權是民眾作為經濟主體行使各種經濟權利的總結性權利,集中反映民眾的經濟收益和經濟成就,也形成民眾社會、政治、文化等其他權利的發展基礎。[3]
目前民眾個人財產權有待完善的方面:一方面是人力資本產權的制度原則有待落實,由于出身、背景、地域、行業、工種甚至機會、信息的不公平導致各行各業勞動者的人力資本產權差距較大,多勞不能多得,甚至多勞少得、不勞而得,貧富差別加大。另一方面是非人力資本產權在法律保障或運行機制缺失的環境中被壓抑,如股票市場的不規范致使許多中小股東權益受損。還有業主買房中的權利受到開發商或物業公司的侵害而無法得到救濟等。
目前民眾財產權的缺失更突出表現在對公共財產的分享和監管的權利缺失上。公共財產包括各級國家政權機構以及國有制的企事業單位財產,這些財產來源于社會民眾的稅賦。民眾是納稅人,民眾用自己創造的物質財富養育國家這架機器。但是民眾對于國家機構使用公共財政資金的來龍去脈、對于公共財政資金的使用成本與使用效益沒有知情權、監督權和評價權,即便知道了有些公共財政的使用是不恰當的,也沒有否決權,等公共財產使用的重大失誤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后,只能等待上級機關的審查,沒有什么有效制度防止重大事故出現,因而造成公共財政的浪費的確是驚人的。一個明顯的例子是,中國公共財政的審計只是近幾年的事,但是每年對于國家各機關的審計都會審計出財政資金使用上的浪費、挪用、貪污等問題,有的問題還比較嚴重。而公開揭示的問題,也還沒有一套有效的制度來及時解決。民眾財產權培育就是將民眾作為經濟活動主體應該擁有的個人財產權與公共財產權實實在在地還給民眾,使民眾通過勞動及合法經營富起來,并以納稅人身份管理公共財產。
七是從民眾在經濟活動中抵御風險的需要看是社會保障權。民眾在經濟活動過程中的活動是有風險的,作為民眾個人不可能全部獨自承擔這種風險,因為很多風險來自個人以外的自然和社會原因。比如疾病風險在一定程度上屬于自然原因,環境污染導致疾病很可能是社會原因。如果勞動力供給超過勞動力需求,就業風險就屬于社會原因,個人不能完全避免。從時間狀態看,由于動態變化中的信息不確定,隨時間變化產生的風險本身帶有很高的不確定性。由于民眾個人承擔風險的能力有限,如果社會不能給予一定的化解風險的保障,民眾就可能因為風險的不可抗拒而發生生存危機。前面提出的權利運用不可行。所以在提出其他權利培育的同時提出民眾社會保障權的培育。民眾保障權就是民眾在經濟活動過程中,對于除自身利益原因之外的風險能夠獲得國家與社會幫助的權利。社會保障權顯示出作為民眾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關系,是國家對于民眾個人的一種最后擔保。
目前民眾社會保障權的缺失主要表現在:個人進行創新創業的風險還比較大,一定程度上存在創新創業不如短期投機獲利的社會現象。教育、醫療、養老的社會基本保障還不夠完善,國家社會保障基金的管理也缺乏透明度。
綜上所述,民眾經濟權利的內容貫穿在民眾作為經濟活動主體從事經濟活動的全過程,基本可分為創業權、競爭權、組織權、交易權、創新權、財產權、社會保障權等,體現了民眾作為市場經濟主體的人格尊嚴,也構成中國市場經濟體制逐步成熟,健康運行的制度特征。
三
提出目前中國體制轉軌的實質是民眾經濟權利的發育,并不是為了否定國家的經濟權力,恰恰相反,只有科學界定了民眾的經濟權利,將傳統經濟體制中國家過多占有的民眾應該享有的權利還給民眾,國家機構才能重新找到自己在市場經濟中的職能定位,才能重新設計自己在市場經濟中的權力。從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看,民眾經濟權利逐步發育的過程,也是國家機構職能從越位到退位、錯位到正位、缺位到到位的復雜調整過程。國家經濟權力和民眾經濟權利之間正在尋找最佳的結合點。
國家經濟權力的內容根據國家在經濟過程中的角色而定。如果國家是市場經濟活動的主體,國家的經濟權力與民眾的經濟權利是一致的,但是,市場經濟中的國家不是經濟活動的主體,而是市場經濟的服務主體、管理主體。為行使服務主體和管理主體的職能,國家經濟權力的基本環節有:公民財產保護權、競爭秩序規范權、交易關系協調權、國家戰略扶持權、公共財產代理權、公共利益保障權、緊急狀態動員權。
公民財產保護權是指在法治基礎上制定的產權規則可以授權國家機構對于各種財產主體行為通過司法、行政、輿論、教育等手段進行維護。法治本位的市場經濟有別于行政本位的計劃經濟,國家機構不再直接占有原本屬于私人占有或集體占有的財產,國家機構直接占有的財產數量在減少,但是保護私人或集體財產的責任和權力卻在增加,因為國家機構擁有社會民眾所沒有的超社會的強制性產權維護機器。人民授權國家機構利用超強制國家機器保護公民的合法財產。如果公民的合法財產受到傷害,國家機構可以運用超強制國家機器進行維權。競爭秩序規范權是指國家機構有權維護市場競爭規則秩序,為各個市場主體進入經濟領域,獲取經濟資源,得到創業機會等創業條件方面提供公開、公平、公正的競爭環境。在提供信息條件、信用條件、仲裁條件等競爭必要的制度條件方面國家機構應該成為競爭場地維護者。交易關系協調權是指國家機構將市場經濟主體之間正常的協商談判關系作為自己的職能,不是利用國家機器的強勢為某一利益集團服務,而是維護市場經濟各利益集團之間的對話與和諧。維護各利益階層的談判均勢尤其是扶持市場中的弱勢群體,使他們有能力與強勢群體進行平等的談判交易,國家機構協調的是平等的交易關系。國家戰略扶持權指國家機構在市場經濟中不是直接的投資主體,但在關系國家戰略的某些行業領域,國家可以用一部分公共財政支出加以重點扶持,有權在國家財政的支配中加強國家戰略產業、戰略前沿、戰略安全的支持。公共財產代理權是指民眾對公共財產具有所有權,但是民眾不可能直接運用公共財產,國家機構是民眾運用公共財產的代理人,國家機構運用公共財產從事公共事業,解決民眾公共投資,公共消費品的需求,保障全民公共整體利益和全民長期利益。緊急狀態動員權是指一般情況下,國家機構維護市場經濟的運行秩序,不干預社會經濟資源的市場培植方式,但是如果出現自然災害、戰爭、重大安全事故等緊急情況,國家機構有權依法調動社會資源,舉全國之力渡過危機。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體現了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國家機構的經濟權力的生長發育源于對民眾在市場經濟活動中的經濟權利的保障需要,國家權力只有在民眾經濟權利真正到位,國家的錯位、越位問題解決之后,才能生成真正需要國家擁有的經濟權力。中國轉軌階段民眾和國家機構經濟權利/力的完善發育應該是中國轉軌階段經濟學研究的核心內容。
四
轉軌階段的權利經濟學在回答了為什么要提出權利要素和權力要素的基本內容是什么之后,還必須回答如何才能實現民眾經濟權利與國家經濟權力的調整。
認知模式是制度的理念前提,理念是制度的隱形模式,制度無非是理念的外化。傳統體制中國家經濟權力的過度集中,民眾經濟權利的過度缺失,并不是新中國發展歷史上的偶然性插曲,是有其深刻的理念根據的。
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國家與民眾之間的權利配置結構依存于兩個假設前提:一是國家官員天然地比社會民眾有創造社會財富的更全面的能力;二是國家官員天然比社會民眾有配置社會財富的更無私的公利性,因此在社會財富創造中國家官員對社會民眾的權利具有替代的現實可能性。這兩個假設前提為國家機構抑制甚至剝奪社會民眾的權利提供了依據。破解這兩個假設前提,找到權利向社會民眾轉移的理論根據,才能使國家與民眾之間的權利結構調整提供新的理念前提。
傳統體制中國家官員天然地比社會民眾有創造社會財富的更全面的能力的假設,不符合社會財富創造過程的實際。現代人力資本理論揭示的財富創造理論告訴我們,社會財富創造的根本之源,是千千萬萬普通民眾身上具有的人力資本,每一民眾個人都是社會經濟活動的主體,每一社會民眾個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每個人得到尊重和激勵后所煥發出的生產性和創造性,匯合起來就從總體上增進了社會財富,有利于他人。就社會中大多數的勞動者個人而言,只有人力資本的高低、強弱之分,沒有人力資本的有無之分。也就是說他們或是由于天賦的遺傳特性,或是由于后天的學習教育,都或多或少、或高或低地具有創造社會財富的某一方面的知識或能力,由此構成具有專用性特點的人力資本,是社會財富創造的源頭。社會財富的生生不息的源泉就是個人的生產性、創造性,就是每一個人力資本所有者的貢獻。
實踐證明,關于社會財富創造的知識,社會民眾的擁有量超過國家官員。知識的本質內涵是對自然和社會運行規律的把握,是個人對于社會生產和生活的熟悉程度。根據實踐與知識的共生性,知識的社會構成與實踐者的專業性質直接有關,實踐者的專有知識是一種私有信息,具有獨享性。因此我們可以根據實踐的專業性歸類知識的專有性:國家機構工作人員從事的工作特性決定他們擁有的知識是社會管理方面的知識,而不是社會財富創造的知識,因為他們不親自從事社會財富創造的工作。社會財富創造的工作是社會民眾從事的,社會財富創造的知識是社會民眾特有的。因而國家官員擁有的知識特征是管理社會運行的知識,在社會有序運行層面,國家官員比社會民眾更有知識,其更應具有社會運行管理權。而在社會財富創造方面,社會民眾更有知識。民眾應該擁有經濟權利的基本理由是民眾的知識特性決定其在知識分工中的地位是不可忽視的,民眾在社會財富創造中的行為形成不同的知識特性。
社會民眾是社會財富的真正創造者,也是國家機構的創造者。國家機構是民眾用自己創造的社會財富,以稅收方式養育的、保護自身利益的組織機構。國家官員則是為社會民眾服務的公務員。沒有社會民眾的生產和創造,社會財富從何而來?沒有社會財富的存在,社會何以存在?國家何以存在?馬克思、恩格斯這樣肯定社會民眾的地位:“社會結構和國家經常是從一定個人的生活過程中產生的。但這里所說的個人不是他們自己或別人想象中的那種個人,而是現實中的個人,也就是說,這些個人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生產的”。[4]
社會民眾的人力資本是社會財富的創造之源,每一社會民眾應有基本的創業權。是不是國家官員在財富創造過程中無足輕重呢?不是的。每一社會民眾擁有的創造社會財富的能力是片面性的、專用性的。在將個體片面性、專用性的人力資本聚合成社會全面性的、綜合性的人力資本的過程中,社會民眾的財富創造作用受到了復雜社會結構的制約,克服這些制約,使民眾個體的人力資本聚合成社會群體的人力資本,最大限度地增長社會財富,除開民眾自身的社會自組織之外,需要國家官員提供社會制度的激勵和保障。由于個人與社會關系的多重復雜性,對個人的尊重和激勵,不是否認社會、排斥社會,恰恰相反,正是為了社會,促進社會的發展。
不僅從民眾個體人力資本向社會群體人力資本轉化需要國家的制度保障,而且從每一個體自身參加社會財富創造的過程看也需要國家的制度保障。人力資本的存在形態分為潛在形態和現實形態。個人所具有的知識和能力構成的只是人力資本的潛在形態。關鍵的問題在于,人力資本所有者對社會財富值的貢獻度不完全或不直接由其具有的能力決定,更取決于其發揮自身能力的努力。努力是指人力資本所有者在具有良好的品行、志趣、態度和情緒的前提下,自覺自愿發揮自己能力的貢獻度。沒有一定的知識和能力,再努力所做的貢獻也是有限度的。但由于努力的直接決定因素是勞動者的情緒、興趣、態度、志向、動機、需求、品質、認識等心理因素,有能力未必就努力。從人力資本個體的能力到人力資本個體的努力,是個體人力資本的兩種存在形態。國家對人力資本個體的產權保護,是人力資本從潛在形態能力向現實形態努力轉化的關鍵。如果沒有運用自身人力資本的基本權利,民眾創造社會財富的人力資本只是處在潛在狀態被消磨掉,甚至被壓制、被毀滅。由于人力資本依附在人身上,人的生命是有時限的,人力資本的作用期也就有時限性。社會要求國家對個體人力資本的制度保護不僅必需而且及時。由此可見,即便是人力資本個體權利的保障,也依賴于國家提供的權利規則和制度環境。
與社會民眾作為財富直接創造者的作用相比,國家官員處于為財富創造者提供安全和引導的層面。為社會民眾財富創造過程服務,這是國家官員能力特性之所在,但這一特性是有別于社會民眾財富直接創造者的人力資本特性的。換言之,在社會財富直接創造層面,國家官員并不具備與社會民眾同樣的人力資本特性。一旦國家官員替代民眾進行社會財富的創造,就會導致財富創造者公平競爭環境的破壞,造成社會財富之源的枯竭。因此不能無根據地擴大國家官員在財富直接創造過程中的權利,以此壓抑甚至剝奪民眾作為財富創造者的權利。
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的第二個假設前提:即國家官員在社會財富配置中具有比社會民眾更無私的公利性,也沒有充分的現實依據支撐這一判斷。國家官員作為個人來講,具有與社會民眾一樣的人格特征,即具有利己性的同時具有利他性。國家機構的公利性職能的確要求國家官員的利己性服從利他性,以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但是這不等于國家官員的主體特征就是完全公利而無私利的,況且由于國家機器的超社會強制性,容易脫離社會的監督制約,保障公利性實現的成本較高,在現實生活中往往出現事與愿違的現象,即國家官員反而比社會民眾更具有以私權侵害公權的可能性。近年來國家官員的貪污腐化愈演愈烈能夠驗證這一判斷。與其這樣,我們不如將國家官員視為與社會民眾同樣既具私利性又具公利性的人,建立相應的激勵機制和懲治機制,反而有可能促進國家官員的私利性服從公利性。
其實,說國家官員比社會民眾更具公利性,是誤將社會民眾根據國家機構的職能對國家官員的主觀要求當成了國家官員本身存在的客觀特性。社會的要求是一回事,實際性質是另一回事。國家官員當然具有社會公利性的一面,但同樣也有私利性的一面,我們不否認國家官員中有許多像焦裕祿、孔繁森那樣無私奉獻的人,但那不是他們沒有個人私利,只是為了社會公利,勇于犧牲個人私利。因此,承認國家官員有個人私利,與國家官員的覺悟無關。就大多數國家官員來說,不可能都具有焦裕祿、孔繁森那樣的境界,由于私利性和公利性的雙重存在,都潛在地存在著私權侵害公權的可能,他們的社會公利性只能是在嚴格的獎懲制度和監督制度下才能實現。
說社會民眾只具有私利性特點,是只看到社會民眾對自己利益的追逐現象,而沒有看到表面上社會民眾對自己利益追逐的過程,蘊涵著社會民眾對社會公利的增進。社會民眾追逐個人私利與增進社會公利是可以一致起來的,當然也是要在嚴格的社會激勵監督機制的規范之下。所以國家官員不必然代表公,社會民眾不必然代表私,國家官員替代民眾創業不必然增進社會公利,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國家官員天然比社會民眾更具公利性的假設沒有存在的客觀依據。
鑒于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中集權管理的兩個理念前提沒有存在的現實性,因而導致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失敗,那么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從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現代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化,不是簡單地改變一下管理的方法就能促使新體制誕生的,必須重新設定現代市場經濟體制賴以建立的新的理念前提。不言而喻,與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假設前提相對的,是市場經濟競爭體制必備的新的假設前提:一是社會民眾是社會財富創造的主體,國家官員是保障社會民眾創造社會財富的主體,國家官員不能替代社會民眾創業,且必須為社會民眾創業服務;二是社會民眾與國家官員都既具有私利性又有公利性,只有互相合作,互相制約監督,才能使私利性轉化為公利性。
在新的假設前提下,為了真正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對現有國家與社會之間扭曲的權利關系進行進一步改革就有了現實的依據。既然國家官員不是社會財富的創造主體,社會民眾才是財富的創造主體,國家官員具有為社會財富創造主體服務的權力體系,那么作為財富創造主體的民眾應具有與其主體地位相適應的權利體系。國家官員在國家是財富創造主體的傳統假設前提下所獲得的過多權力,應全方位地向社會民眾轉移。可不可以這樣說,國家現在最緊迫的任務是退出財富直接創造者角色,承擔財富創造過程的服務者角色,恢復社會民眾作為財富直接創造者主體的地位,社會財富創造的權利要盡可能徹底地賦予社會民眾,以最大限度開拓社會財富增長之源。同時,只有徹底地賦予社會民眾應有的權利,才能重新科學確定國家官員應有的權力,作為社會財富的創造者,社會民眾的經濟權利應該完整地系統地獲得。
中國轉軌階段權利經濟學的內容并不局限于上述幾個方面,應該在實踐發展的基礎上不斷加以完善,本文只是拋磚引玉,希望吸引更多的學術界同仁共同探討。
原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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