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節 風險社會的表象與本質

從2000年開始,黨中央、國務院做出了“我國進入發展的黃金機遇期,同時也是社會風險高發期”的形勢判斷。2015年,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強調:“我國發展仍處于可以大有作為的重要戰略機遇期,也面臨諸多矛盾疊加、風險隱患增多的嚴峻挑戰。”

一、高風險社會的表象

高風險社會的表現之一就是經濟社會發展可能出現停滯甚至倒退,這也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帶來的直接擔憂。在發展經濟的過程中,一些國家出現了兩個極端:一是以日本、韓國為代表的“東亞奇跡”,人均GDP超過了10000美元;二是以智利、阿根廷為代表的“拉美化陷阱”,人均GDP停滯不前,而且社會問題叢生,跌入“中等收入國家的陷阱”(這種觀點很快被中國學者尤其是智庫所接受并廣為應用,以此來解釋當前頻繁發生的生產事故、社會失序問題與群體性事件等)。

高風險社會的表現之二就是社會結構緊張甚至斷裂,社會沖突加劇。改革開放40年來,經濟結構的變化帶來了社會結構的變化,導致目前的社會關系緊張。如前所述,學界對此有三種比較有代表性的理論解釋:一是陸學藝先生的“十大社會階層、五大社會等級”說[1];二是孫立平的社會“斷裂”說[2];三是李強的倒“丁”字形說。總之,他們都認為,在當下社會風險高發期,“社會關系處于一種很強的張力之中,社會矛盾比較容易激化,社會問題和社會危機比較容易發生”[3]。關于高風險社會結構緊張乃至斷裂的分析,適用于解釋當前頻繁發生的群體性事件。

高風險社會的表現之三就是社會各系統、各要素之間的交互影響加強,由此可能導致無法預知的后果。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報告《面向21世紀的新風險——行動議程》(Emerging Risks in the 21st Century: An Agenda for Action)指出,人口、環境、技術和社會經濟結構治理減輕了傳統危害,卻導致了新型風險,改變了風險的脆弱性和事故影響擴散的途徑,出現了“系統性風險”(systematic risk)[4]。這種觀點對當前自然災害、生產事故和公共衛生事件呈現的新特點也極具解釋力。例如2008年中國南方凍雨雪災,就很難簡單地用“自然災害”、“事故災難”或“社會安全事件”來稱謂,它源于春運、電力機車代替內燃機車、持續的雨雪冰凍和社會整合力下降等因素的交互影響,是人口、環境、技術和社會經濟結構之間的“系統性風險”。

高風險社會的表現之四則是現代性的不確定性與自我危害。貝克指出:“在現代化進程中,生產力的指數式增長,使危險和潛在威脅的釋放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5]吉登斯做了更加全面的描述:“核戰爭的可能性、生態災難、不可遏制的人口爆炸、全球經濟交流的崩潰以及其他的潛在的全球性災難,為我們每個人都勾畫出了風險社會的一幅令人不安的危險前景。”[6]現代性的不確定性與自我危害來自現代制度,是科技理性的負面后果,其影響也是全球性的。“運用我們的文明的決策,可以導致全球性后果,而這種全球性后果可以觸發一系列問題和一連串風險,這些問題和風險又與權威機構針對全球范圍內的巨大災難事例構筑的那一成不變的語言及其做出的各種各樣的承諾形成了強烈的反差。”[7]風險社會理論特別適用于解釋由現代社會制度本身引發的災難,如全球生態的惡化、不安全食品的泛濫等。

二、高風險社會的本質

風險社會的不斷演進在制造風險的同時,也加劇了公眾對安全的憂慮,使得風險承受者和風險制造者之間的張力增大。從本質上看,風險社會是工業化的“副產品”,源自現代性的自我危害。在超時空的意義上,“化學煙霧是平等的”,風險的制造者也無法例外,但從民族國家內部來看,風險分配和權力分配通常是一致的,權力上的弱勢群體往往也是風險下的弱勢群體。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國家,因抗議風險分配不公而產生的社會矛盾都是普遍現象。風險制造者總是試圖以“一成不變的承諾”[8]或“有組織地不負責任”[9]來消除安全焦慮或推卸責任,這往往激起風險承受者更激烈的憤怒和對抗。在中國當下,風險分配在與權力分配同構的同時,由于政策過程中的民主機制和公民參與還不成熟,許多原本可以在政策過程中消化的風險并沒有被消化掉,反而被積累起來,并與中國的個體分化、群體或組織分化、階層分化相重疊,具有了與西方不同的特點。環境維權沖突便是這一類型社會矛盾的集中體現,它不僅有西方“鄰避”(Not In My Back Yard,NIMBY)運動的一些特征,更有中國轉型期社會分化的基本特征。

如果說貝克從現代科學技術“雙刃劍”的角度揭示了風險社會的來臨,吉登斯從現代社會制度“自反性”的視角論述了風險社會的本質,那么德國學者盧曼則從社會結構的分化和演變切入,論述了具有公共性、系統性的風險之源泉。他首先區分了風險與危險,認為危險來自外部客觀世界,與人的決策和行為無關;風險則來自人們的決策和行為,即一個行為主體的決策和行為往往對另一個行為主體通過無法預期的因素產生作用,于是,前者成了風險的制造者,后者成了風險的承受者。接著,盧曼概述了社會結構的分化和演變:在遠古社會,社會結構呈現“片段式分化”,整個社會可以分解為功能基本相同、地位基本相等的部分,如家庭、家族、部落等,它們自給自足、聯系松散、各行其是,互不構成風險源;到了前現代社會,社會結構呈現“層級式分化”,整個社會分解為功能不同、地位不等的組成部分,如階級、階層,或者政治、經濟、軍事、教育、宗教領域等,由于各自功能不同,必然相互聯系,又由于它們的地位不等,往往其中有一個階級、階層或者領域占統治地位,能夠“說了算”,“搞定”“擺平”其他的階級、階層或者領域,因而可以減少甚至避免各個階級、階層以及各個領域之間的沖突和風險;進入現代社會以后,社會結構呈現“功能式分化”,整個社會分解為功能不同,地位卻相等的功能次系統,如政治、經濟、科學、法律、宗教、教育、家庭、大眾媒體、體育、藝術等。其中每個次系統都可以獨立地做出決定,卻沒有哪一個次系統能夠“說了算”,“搞定”“擺平”他者,這是一個“沒有頂端和沒有中心”的社會,因此每個次系統的決策和行為,即“輸出”,都會給其他次系統帶來風險,并以其他次系統為中介,反過來給自身帶來風險,猶如“飛去來器”一般。

亨廷頓(Samuel P.Huntington)曾提出“現代性意味著穩定,現代化意味著動蕩”[10],認為在現代化過程中充滿著動蕩和不穩定,一旦實現了現代化,即獲取了現代性以后,就進入一片坦途。貝克、吉登斯提出的風險社會理論則認為,“雖然在某些領域和生活方式中,現代性降低了總的風險性,但同時也導入了一些以前知之甚少或全然不知的新的風險參量,這些參量包括后果嚴重的風險,它們來源于現代性社會體系的全球化特征”[11]。中國正處于現代化進程中最為關鍵的社會轉型期,又處于全球化、信息化時代;既存在亨廷頓所說的動蕩與風險,又存在著貝克、吉登斯所說的風險社會的風險。然而,對于當代中國社會而言,所面臨的社會風險絕不限于這些現代性的“副產品”,還包括社會轉型帶來的不良后果。因為當代中國除了正在經歷現代化的社會變遷外,還在經歷巨大的體制轉型。相對于現代化過程中的工具性、物質性的變遷來說,社會體制和社會結構的變革更為根本。所以說,中國社會面臨的風險是疊加或共生的。

作為外源型后發展國家,中國目前的社會形態既不是純粹傳統的,也不是純粹現代的,而是一種混合形態的社會。在這種社會里,歷時態的社會形態和社會生活共時態地存在,從風險分析的角度看,也就表現為歷時態的風險類型和社會生活共時態地存在,即所謂“風險共生”現象。一個很明顯的事實是,在目前的中國,傳統類型的風險,如傳染病、自然災害等依然構成對人民生活和社會安全的威脅;在以工業化、城市化為標志的現代化進程中,還不斷涌現出一些需要面對的失業、貧富分化、生產事故、勞資沖突和刑事犯罪等社會風險;從局部意義上講,中國社會也出現了晚期工業社會或現代化晚期的社會征兆,社會的個體化趨勢初露端倪,高新技術日益發展,這預示著新型社會風險對社會生活的威脅在不斷積聚、加大,并在一定程度上凸顯出來。

“風險共生”還有另外一層含義。中國的社會轉型表現為結構轉型與體制轉軌的同步啟動,即在實現以工業化、城市化為標志的現代化的同時,還要完成從以計劃經濟為特征的總體性社會向以市場經濟為特征的多元化社會的轉變。這樣一種轉變過程大致是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的,到現在還遠未結束,其基本趨勢是市場化、非集中化、流動化和多元化。正因為這一轉型過程還沒有結束,舊的社會資源分配體系、控制機制、整合機制正在趨于解體,而新的體系與機制尚未完善并充分發揮作用,所以誘發和加劇了一些特殊類型的風險,如貧富差距過大、社會越軌乃至犯罪激增、傳染病控制難度加大、族群沖突加劇、道德失范、信任危機和控制失靈等[12]。“風險共生”的結果必然是高風險的產生。

可見,社會風險與風險社會所帶來的挑戰,以及人民群眾在基本滿足了生存需求要以后對于安全的渴求,迫切要求我們對應急、減災、維穩體系進行創新升級。


注釋

[1]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9-16.

[2]孫立平.斷裂: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3]李強.倒“丁”字社會結構與結構緊張.社會學研究,2005(3).

[4]OECD,Emerging Risks in the 21st Century: An Agenda for Action,Paris:OECD Press Service,2003.

[5]貝克.風險社會.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15.

[6]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125.

[7]貝克.“9·11”事件后的全球風險社會.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2).

[8]貝克.“9·11”事件后的全球風險社會.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2).

[9]楊雪冬.風險社會與秩序重建.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68.

[10]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北京:三聯書店,1989:41.

[11]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北京:三聯書店,1998:4.

[12]鄭杭生,洪大用.中國轉型期的社會安全隱患與對策.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4(5).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云阳县| 班戈县| 连江县| 清远市| 甘孜县| 敦煌市| 会昌县| 崇阳县| 雷波县| 屏山县| 安新县| 拉萨市| 齐齐哈尔市| 承德市| 彭阳县| 伊宁县| 通榆县| 启东市| 延长县| 肥西县| 上思县| 宜君县| 禹城市| 大港区| 绥芬河市| 青海省| 临汾市| 绥江县| 宝山区| 红安县| 兰州市| 临高县| 若尔盖县| 磴口县| 楚雄市| 津南区| 石城县| 南城县| 尚义县| 米林县| 鹤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