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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筑清修:清朝“悉仍前明之舊,第略加修飾而已”

在中國歷史上,改朝換代或政權(quán)重建時,興建都城歷來都是首要之舉,高大的城墻意味著可以把政治權(quán)力與經(jīng)濟(jì)利益統(tǒng)統(tǒng)包裹進(jìn)去,而都城中的每一建筑都是權(quán)力的張揚與勝利者的炫耀。戰(zhàn)爭的毀壞意味著秩序結(jié)構(gòu)的失靈,意味著以往用以控制這些社會結(jié)構(gòu)的力量不復(fù)存在。就北京城的營建而言,無論是遼金、金元,還是元明之間的朝代更替,都伴隨著大規(guī)模的城墻修筑。但是,唯獨明清鼎革是個例外。

清軍入關(guān),京城宮闕制度,“悉仍前明之舊,第略加修飾而已”,“明筑清修”[1]可謂最貼切的比喻。基于此,接下來我們需要關(guān)注的應(yīng)該是清代對“京城遺產(chǎn)”的認(rèn)識及繼承問題。這里,會讓我們注意到這樣幾個問題:

其一,方形空間與中心觀念。北京自遼、金朝建都就以方形為制,元明兩朝雖利用了原有舊基,但從根本上還是各有規(guī)劃,屬于大修大建,但所建的形制亦沒有改變方形的城墻形態(tài)。唯獨清軍入關(guān),沒有修建新城,而是完全接受了明代京城的原貌,客觀上也是接受了方形形制和中軸線建筑的規(guī)劃原則。

清代的京城由四部分組成,紫禁城、皇城、內(nèi)城和外城。所謂“國家定鼎燕京,宮殿之外,環(huán)以紫禁城”[2]。紫禁城又稱“宮城”“大內(nèi)”,周長六里許,“南北各二百三十六丈二尺,東西各三百二丈九尺五寸”[3]。紫禁城外由皇城包圍,周長18里有余,也即“三千六百五十六丈五尺”[4]。李建平說:“皇城呈不規(guī)則方形,西南角出缺,正好與北京內(nèi)城西北角出缺一樣,受地形、地勢所限。皇城周長18里,實測東西寬2500米,南北長2750米。”[5]皇城之外由內(nèi)城環(huán)繞,內(nèi)城周圍40余里,“城南一面長一千二百九十五丈九尺三寸,北一千二百三十二丈四尺五寸,東一千七百八十六丈九尺三寸,西一千五百六十四丈五尺二寸”。而北京外城則是“包京城南面,轉(zhuǎn)抱東西角樓,止長二十八里。……城南一面長二千四百五十四丈四尺七寸,東一千八十五丈一尺,西一千九十三丈二尺”[6]

從上面城墻四邊的數(shù)字不難看出,內(nèi)城南北各在一千二百丈,大致相等,東西在一千七百與一千五百丈,相差不過二百丈,是一個比較端正的正方形,故有“周正如印”[7]之喻,外城的東西邊墻相差更少,不足二十丈,則為標(biāo)準(zhǔn)的長方形。總之,京城的空間形態(tài)在外國人的眼中是符合幾何立體形狀的,諸如英國人有曰,“城是平行四邊形,四邊面對四個方位基點”[8]

此外,明筑清修還表現(xiàn)在宮城即紫禁城內(nèi)的大殿上。諸如最重要的殿——乾清宮,位于乾清門內(nèi),順治十二年建,康熙八年重建,皇帝召對臣工,引見庶僚皆御焉。宮廣九楹,深五楹,正中設(shè)寶座,左右列圖史、璣衡、彝器。楣間南向,恭懸世祖章皇帝御書匾曰:“正大光明”。[9]

其二,城門及命名。北京內(nèi)城號稱九門,外城號稱七門。清代將九門和七門之稱俱仍明舊,九門“南曰正陽,南之左曰崇文,南之右曰宣武,北之東曰安定,北之西曰德勝,東之北曰東直,東之南曰朝陽,西之北曰西直,西之南曰阜成。”[10]“中國城(外城)共有七座城門,南面有三座(永定、左安、右安),東面有一座主要的城門(廣渠),西面一座(廣安),此外東西兩面還各有一座輔助城門,叫東便門和西便門。”[11]城門的多寡,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城市的等級序次,這是古代中國城市政治屬性的特征。而中國傳統(tǒng)城市大都在四門以上并按方位開設(shè),則是完全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的四方觀念在城市空間中的影響。比如,在四方觀念中,重輕的關(guān)系依次為南、北、東、西,而傳統(tǒng)城市無論大小,其城門基本上是按照先南北后東西的順序設(shè)于四個方面的。所以“紫禁城四門,南即午門、北曰神武、東曰東華、西曰西華”[12],就是取儒家文化的四方或天圓地方之意。清朝也將這一理念欣然接受了下來。因此,對城門的繼承在一定程度上是對文化的繼承。

但是,清朝還是對皇城城門名稱作了修訂。《日下舊聞考》云:皇城“正南曰大清門,少北曰長安左門、曰長安右門,東曰東安門,西曰西安門,正北曰地安門。大清門之內(nèi)曰天安門,天安門之內(nèi)曰端門,端門之內(nèi),左曰闕左門,右曰闕右門”。“正南門于順治元年上大清門牌額。天安門為皇城正門,明曰承天門,順治八年重修工成,改定今名。地安門明曰北安門,亦順治九年改定。”[13]也就是說,清朝的皇城中有三門換了名字,正南的大明門改為大清門,另外兩個分別是一南一北的天安門與地安門。更重要的是,這里明確了天安門是皇城的正門,天安門似取代了大清門的正門地位,但是,在前述六門中卻又沒有包括承天門,即天安門。對此,李建平作了深入細(xì)致的研究,他指出:順治八年,清重修承天門,竣工后改承天門為天安門,同時將皇城后門北安門改為地安門,表明大清王朝希望天下安定,由此天安門完全具備了皇城正門的地位和作用。而大清門與長安左門、長安右門一起成為天安門前的罩門。這種變化在乾隆二十五年編纂的《大清會典》中就體現(xiàn)出來了,到嘉慶《大清會典》就更明確了“皇城,其門七”的情況,七門與六門相較自然是增加了天安門。[14]

本朝大內(nèi)之制,全因明舊,無所損益,但易大明門為大清門,余正衙便殿皆仍之。惟各朝房舊在午門外者,今皆移于景運、隆宗二門外。蓋國初御門之典,在太和門。后改御乾清門,因亦移入,即唐代之常朝也。常朝五日一舉,故御門五日為期。凡題本大除授皆于此降旨。[15]

其三,皇城內(nèi)集止齊民。據(jù)清人記載:“皇城周十八里有奇。前明悉為禁地,民間不得出入。我朝建極宅中,四聰悉達(dá),東安、西安、地安三門以內(nèi)紫禁城以外,牽車列阓,集止齊民,稽之古昔,前朝后市,規(guī)制允符。”[16]對此,曾任吏部侍郎的孫承澤在《天府廣記》中也有記載。他說:“宮闕之制,前朝后市。在玄武門外,每月逢四則開市,聽商貿(mào)易,謂之內(nèi)市。”[17]

從文獻(xiàn)記載看,清代允許百姓于皇城北部的三門內(nèi)居住往來,設(shè)市齊民,打破了明代的禁規(guī),似有開放之意。而且,從建筑格局上也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營城造屋的儒家理念。但實際的情況恐怕未見如此。從清朝實行內(nèi)外城滿漢分治的政策看,更主要的原因或許是清人在將內(nèi)城的商業(yè)服務(wù)行業(yè)全部驅(qū)逐至外城后,為滿足皇家后宮及內(nèi)城貴戚的生活所需,不得不設(shè)置一個較為固定的街市而已。統(tǒng)治者在做這種設(shè)置時,或許還來不及思考體制及文化方面的問題,不過是從實際需要出發(fā)的一種簡單而直接的想法。所謂的“前朝后市”,恐怕是士大夫們理想境界中的文化附會而已。但是這一點卻又成為清朝在京城空間布局上與明朝的最大不同。

其四,對于北京城市空間的中軸線,清朝似乎沒有什么大的改變,因為也沒有可以利用的改建空間。不過,趙洛指出:“到了清代乾隆年更在景山頂上建式樣各異但布局對稱的五個亭子,而萬春亭雄峙中央。于是把中軸線引向空間立體化了。”從前帝王稱孤道寡正是奇。[18]

圖1-9 景山五亭圖景(清末)

圖片來源:三本贊七郎的攝影作品《北京》(1906)。

對此,我們不妨將其理解為中華文明中對神秘力量崇拜的文化傳統(tǒng)。而在宮闕北面堆山建亭也素有淵源可循可比,明清宮闕后的景山與金元的萬歲山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舉。據(jù)記載,萬歲山位于金朝中都子城東北的玄武門外,周二里許,高百余丈,為大內(nèi)之鎮(zhèn)山。金人為堆此山,調(diào)集了大量的人力。清人孫承澤考證說:“當(dāng)蒙古初時臣服于金,其境內(nèi)有一山,石皆玲瓏,勢甚秀峭。金人望氣者謂此山有王氣,謀欲壓勝之,使人言欲得此山以鎮(zhèn)壓我土,蒙古許之。金人乃大發(fā)卒鑿掘,輦運至幽州城北,積累成山。”[19]而后,金人又開挑海子,栽植花木,營構(gòu)宮殿,此地遂成游幸之所。及元人滅金,建都于燕。“至元四年,興筑宮城。山適在禁中,遂賜命萬歲山。山上有廣寒殿七間。仁智殿則在山半,為屋三間。山前白玉石橋長二百尺,直儀天殿。后殿在太液池中圓坻上,十一楹,正對萬歲山。山之東為靈囿,奇獸、珍禽在焉。車駕幸上都,先宴百官于此。”明朝的大內(nèi)雖已遷移,但及明成祖建宮闕時,仍對此益加修治,皇帝“每遇休沐,輒賜大臣游覽”。[20]其文化中的象征性及神秘力量的影響?yīng)q在。

所以,李建平認(rèn)為,清乾隆年間,清王朝在景山建成五座山亭,后在每座山亭立銅鑄佛像一尊,為五方佛,并認(rèn)同五方佛系密宗,清代在中軸線上展示的是佛家文化,承載佛教文化的建筑是景山上的五座山亭。這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它符合清朝利用宗教特別是黃教達(dá)到思想統(tǒng)一的一貫方式。這種設(shè)計所強(qiáng)調(diào)的也是中華文明中的一些神秘元素和力量。

可以看出,無論是以城墻為標(biāo)志的城市體系還是以紫禁城的方形中軸為特點的皇宮都城,都在空間上詮釋了政治體制與權(quán)力的影響,如果說前者展示的是官僚等級制思想的話,那么后者所要表達(dá)的是皇權(quán)的至尊。而這些思想的表達(dá),都可視為中國古代人文思想中的重要內(nèi)容。


[1]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37.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1,577.

[2]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39.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612.

[3]周家楣,繆荃孫,等.光緒順天府志:第1冊.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18.

[4]同②613.

[5]李建平.魅力北京中軸線.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8:57.

[6]吳長元.宸垣識略:卷1.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17-18.

[7]史玄.舊京遺事.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6:3.

[8]斯當(dāng)東.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葉篤義,譯.北京:群言出版社,2014:362.

[9]鄂爾泰,張廷玉,等.國朝宮史:卷12.左步青,校點.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204.

[10]陳宗蕃.燕都叢考.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18.

[11]Rennie D F, Peking and the Pekingese during the First Year of the British Embassy at Peking, John Murray, 1865.

[12]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10.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142.

[13]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39.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612-613.

[14]李建平.魅力北京中軸線.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8:58.

[15]震鈞.天咫偶聞:卷1.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1.

[16]朱一新.京師坊巷志稿:卷上.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27.

[17]孫承澤.天府廣記:卷5.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56.

[18]趙洛.京城偶記.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3.

[19]孫承澤.天府廣記:卷37.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554.

[20]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64.北京古籍出版社,1992: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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