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化理想

其實，在對中國文化和外國文化進行是否優劣的比較中，就已經包含了林語堂的文化選擇及理想了，但真正表征著林語堂文化理想的還是他融合中外，提純出的人類具有共通性的一些“母題”，這些命題是一些元命題，具有本根的性質。不論是那些古老的文化，還是新興的文化，都不能無視甚至忽略它們。

這首先表現在對世界和人生生命本質的悲劇式體認上面。無論如何，人類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對比天地宇宙，作為其中的一個微小的粒子，人類即便是天地之精華，也不能無視浩瀚無邊的茫茫宇宙之存在，也不能違反天地道心的制約，否則必然受到懲罰。就如林語堂所言，即使是大炮也不能與自然作對。老子曾說過：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而人之道則正相反，是損不足以補有余。這就充分說明了人類文化的偏誤及其無知。就如同不遵守宇宙運行軌道而自行其是的星球一樣，人類違反了天地自然的規律，必然加速其滅亡。因此，人類絕不能失了對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失了一種對悲劇式人生的認識和理解。

面對人類先驗性的悲劇性命運，林語堂又不贊同那些悲觀主義者的論調，也不贊同那些與命運作斗爭的無知論者，而是要創造一種屬于人類自己的全新的富有意義的生活。那就是在遵循天地自然道心的同時，充分發揮人的自主性和創造性，從而建起適合人類幸福生活的美好大廈。那就是“善待人生”，以一種詩化的方式充分地“享受人生”。那么，怎樣才能得到這種“生活的藝術”呢？保持赤子之心，以大丈夫的情懷對待人生，不失了自然的本味，是一種；以本能的方式看取世界及人生眾相，于是你就可以獲得一種常識的正確，而不至于因狂妄自大失了自然本意，是一種；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并不過于執著和黏著于那些悲劇性的事物，而以敢作敢為、幽默達觀和放任自由的人生態度做事，是一種；承認人的局限、生命之短暫，注重心靈的強大，注重享受人生，而不成為匆忙的機器，是一種。一句話，在理解了天地自然的本質后，又能使人生過得充實、飽滿、快樂、幸福和有趣味，這是林語堂所提倡和追求的。從此意義上說，林語堂是站在人類本位，以天地自然之道為依據，創造性地構想和實行著一種更合理和更美好的人類文化理想。

文化理想是林語堂人生觀的核心內容，這些具有觀念性的思想既綜合了古今中外人類的一切優秀文化遺產，又一洗現代文化所受的非自然的異化污垢。當然，林語堂的文化理想可能更多地表現出奇思妙想的思維方式，在實際操作上有時也可能具有堂吉訶德式的螳臂當車般的滑稽效果，但在我看來，文化思考尤其是文學創作可能更具有與現實相悖的逆向的特點，它最重要的是一種啟發，一種反撥。比如，個體人的長大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擺脫幼稚的童年，但這也是一件壞事，因為他逐漸喪失了赤子之心等，也更接近于死亡。文化亦然，現代文化在逐漸成熟的同時，更多地拋棄了自然本色的東西，也會逐漸地走向死亡。林語堂的文化理想在于：提醒人們如何糾正人類的錯誤，如何延遲人類的老化，如何讓人類不要失了自己，如何使人類獲得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