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震云還未來得及傷春悲秋,天已轉入了夏季。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坊市里的凡人都在屋里躲著,少了走動,顯得坊里冷落了幾分。
前些天下了場流星雨,一連兩日才休。
妖獸山脈深處火光沖天,除了大大小小的隕石坑,被流星砸塌的山峰比比皆是,有些山峰甚至被攔腰切斷,倒栽蔥似的扎在山坳或峽谷間。數百里內,無數草木被恐怖氣浪向外齊齊拋斷,妖獸尸體更是隨處可見。
山火燒得樹木噼啪作響,引來幾場大雨和冰雹才漸漸熄了。
就在以為塵埃落定之時,一個巨大隕石坑內又傳來巨大的爆破聲,隕石自內向外炸裂開來。半晌,才從石頭堆里爬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個閃身,鬼魅般落在坑外的草地上,大大伸了個懶腰,呼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氣,卻似被嗆到一般咳嗽起來,一頭長發烏云般落下,原來竟是個女子。
女子頭發歪斜地披散著,黑色錦袍直筒筒垂下,不扎不束,倒像是件睡袍。臉上、身上全是焦黑,不辨面目,活像是從碳堆里爬出來一般,唯獨一雙秋水明眸波光流轉,竟微微泛藍。
她眼珠子一轉,隨手拔下根艾草,在腰間一纏,十指翻飛,竟打了一個雙魚結。腰身那么簡單一束,立刻便將她高挑的身姿刻畫成極為危險的曲線。女子似乎很滿意,就地盤腿坐下,閉目調息。
很快便有些妖獸過來查看,一頭體型巨大的老虎矯步走來時,小獸都被驚得四散,女子卻渾然未覺。只是越靠近女子,老虎反倒愈發遲疑起來,待女子沖它展顏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時,老虎竟返身欲走。不料女子已經騎在它背上,一手擰住耳朵,又俯首低語幾句,才放它去了。
女子娥眉微蹙,皓腕輕翻,手中多了一只精巧的羅盤。羅盤通體銀色,上面又有五只圓形表盤,像是整塊水晶雕琢而成,內里的指針清晰可見。四方四只表盤分別是八卦盤、十二地支盤、二十四山盤、七十二挨星盤,中央那只最為小巧,卻不知是何名目。
女子掐訣念咒,那四只羅盤上的指針飛快轉動,唯獨中央那只動的極為緩慢,似頂了千斤重擔,轉到第三格之后已經后繼乏力,終于在第三格中部停了下來。黑衣女子撇撇嘴,將羅盤收了起來。
又過一陣,那頭老虎去而復返,身后還多了幾頭形如穿山甲的妖獸。女子手往隕石坑一指,那幾頭妖獸便躥了過去,乖巧地如同哈巴狗兒一般。
……
這陣子坊市里的散修都有些騷動,不少狩獵團都盤算著去山里尋寶。不說隕星帶來的高階靈材,但是砸死燒死的妖獸估計也俯仰皆是,現成的便宜不揀白不揀。
很快三家發下聯合公告,言稱三家筑基老祖已前去探查過,流星墜地處離此尚有數千里,在妖獸山脈深處,奉勸散修稍安勿躁。這才漸漸平息了大家紛紛的心思,只有些膽大不死心的還是組團進了山。
妖獸山脈越往深處,妖獸自然越厲害。煉氣修士若是能深入妖獸山脈五百里,便是了不起的壯舉。數千里之深,即便是筑基修士也不敢去。如官朗平時狩獵的范圍,其實還沒出白鹿原。
過幾日便是【左家雜貨店】的開市之日,官朗自告奮勇,去【錢來鎮】采辦煙花爆竹。其實到底不放心家里,先回了趟官家溝。
路上見到白鹿原一帶有些獸欄倒塌,想是未來得及修理,卻并未見房屋有過多損害。
一些莊稼、樹木倒伏歪斜,卻應是前幾天那場大雹子所致,到家一問果然無事,這才安心。
樊氏沒料到官朗這個時候回來,不免驚喜交加。親自下了廚,只讓小果打下手。
官朗有半年多未見母親,甚是想念,索性搬了板凳在廚房陪坐,看她干活。
“娘,怎么沒見大瑩子?”官朗發現家中短少一人,不禁疑惑。
“呵呵,被你二叔收了,做了他的妾室。”
“二叔怎可如此?我找他去!”官朗著實有些生氣,二叔的生活作風他不好評說,但挖墻腳挖到自己家可真是有些過分。
“算了,大瑩子一來就被你二叔賊上了,再說那大瑩子也是個不安于室的,我索性就成全了好事。只是你二嬸過來鬧了一場,被族長和那些族老給勸回去了,到現在還沒消氣呢。”
知道自家二叔是個什么德行,這種家長里短也沒道理好講,官朗只好作罷。擔心以后無人伺候母親,想著索性把小果留給她。
吃飯時,官朗與聞訊而來的幾位族叔有一搭沒一搭說些閑話。
族里的日子眼看起來了,家家有余糧,大事就是給后生們張羅嫁娶。
官家在【廿七集】開辦了家釀酒作坊,是官家和范家合伙的。多虧了范仙師操持,從錢來鎮搞來釀酒方子,又主動提出與官家聯合經營,如今生意好得很。
官大器帶著新納小妾大瑩子去了【廿七集】,在官家酒肆做了掌柜,兩人當壚販酒,樂得自在。
官朗知道他們說的范仙師是范舟,心中欣慰: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心,知道替族中出力。
這次官朗是溜著出來,便沒多留,也沒回半湯山,只托官平給范舟捎了話,讓他安心修煉。
在錢來鎮置辦好所需物品,官朗又馬不停蹄往坊市趕。
出鎮子沒多遠,感應到后方有修士,官朗放慢遁速,見一人從身后不遠處御使一件奇怪的梭狀法器一掠而過,速度奇快,連那人什么樣都沒看清。
“這人也忒無禮。”官朗一邊想著,又把遁速提了起來。
此間修士多是混跡【長春坊】一帶,抬頭不見低頭見,若是在道上遇到,通常會打個招呼,要是熟人,常會結伴而行。
未及多想,那人又折返回來。離得近些,官朗才看清那人的法器。
那物狀如飛梭,中心凹陷,有些像獨木舟。梭首處有一凹槽,槽內嵌著一排靈石,忽明忽暗地閃爍。
“這是什么東西?”
官朗在坊市混的久了,法器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這一款,心中泛起嘀咕。
“小子!把衣服脫下來。”
聽到一聲斷喝,官朗心中一驚,才把視線轉到那人身上。
見他身量高大,相貌頗為出眾。一頭烏發只扎個馬尾,用簪子別著。狹長的眼睛,隱約有精光流轉,官朗心中暗喝一聲彩。若不是出言無狀,和他嘴角掛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弧度,此人當真是官朗見過最有仙家風采的修士。
他那身半新不舊的道袍上血漬斑斑,都快辨不清本來的顏色。官朗見的散修多了,知道這位是個狠角色,當下拱手一禮問:
“道友可是要我這身衣裳?”
“沒錯。”
“難道道友沒有備下換洗衣物?”
見那人眼光開始冷了下來,官朗忙又道:
“打個商量,在下儲物袋里有干凈的衣服,送與道友一套如何?”
“你小子話真多,我數到三。一……”
“道友且慢,我脫,我脫……”
官朗心思電轉,眼前這人肯定打他不過,又飛不過他,于是果斷決定認慫。只是剛剛擺脫奴隸身份,樹立起的修士自尊又被這人無情踐踏。
看著飛劍上脫得光溜溜的官朗,血袍男子一臉戲謔:
“算你小子識相,還有那個,你手里的東西。”
血袍男子指了指官朗一手攥著的儲物袋,讓他也丟過來。
官朗心中一寒,自己的身家全在儲物袋中,若非生死交關,斷無交出之理。這廝得寸進尺,怕是絕難善了,免不了要與他做過一場。把牙一咬,心一橫,回道:
“在下修為低微,儲物袋內除幾塊靈石并無長物。若閣下逼人太甚,我定與你決一死戰。”
“哼!小東西,竟還有些種。”
那人冷笑一聲,也不知怎么想的,催動法器便走,竟然就此離去。留下光溜溜的官朗,頂著日頭在半空的風中凌亂。
呆立半晌,官朗才想起從儲物袋中取出件道袍穿上。
“媽的!這叫什么事兒啊?“”官朗忍不住爆了粗口。
一路上官朗情緒低落,為自己認慫太快懊惱不已。
“還好沒人看見……日后定要宰了那廝,以雪今日之恥!”
官朗心中暗暗發狠,卻不知道自己今日運氣真的很好。
到坊市時,官朗長長吐出口氣,努力把心情平復下來。見他回來,左震云劈頭就問:
“怎這么晚才回來?后天就開業了,你再不回,我就要讓左榮去尋你了。”
“哦,路上有些事耽擱了。”
輕描淡寫,把左震云的責問敷衍過去,官朗忙取出采買的物品請二人過目,將兩人注意力轉了過去。
開業之日轉眼就到,左家派了兩位女修做店里的奉行,都是嫁到左家的外姓之人。另有幾位凡人知客,是從左家領民中挑選的精干人物。
只有掌柜一職虛位以待,已經內定了左震云,只待他坊市執事任期一到,便轉到【左記雜貨店】上任。多半是要在這家店里了此殘生,為家族奉獻余熱了。
周圍的店鋪都通知到了,每家都派人過來捧場,自然有份彩禮。這修士的人情往來,與凡人倒也無甚分別。
左家卻沒派人來,按官朗猜想,庶務奉行石嵐起碼應該到場的,看來左家對庶務真的不重視。
煙花爆竹一放,左記雜貨店正式開業。左震云換了一身吉服,一人分飾兩角,臨時客串起掌柜。
不知從哪里呼啦啦涌來許多人,不少是官朗通知到的散修,更多是沖著開業期間的七折優惠來的,一時間店里人頭攢動,左家百年庫藏自非尋常,確實有不少好東西,官朗若不是靈石不湊手,也相中了好幾樣法器。這坊市里的散修好多比他還不如,賣的最快的還是些低階的丹藥和符箓。
不管怎樣,算是個開門紅。左家人忙的夠嗆,不過個個臉上掛笑帶彩。
沒曾想好景不長,不到一個時辰,來的人便少了。客人們像是聽到什么風聲,紛紛離去,都去了坊市東頭,到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
左榮沒沉住氣,對左震云說道:“師兄,我跟過去瞧瞧?”
“我也去。”官朗緊跟著說道。
“也罷,速去速歸。”
左震云擺擺手,打發走兩人。
左榮、官朗匆匆趕到人群聚集處,見劉家【丹書齋】前的街面面立著一根木樁,木樁綁縛著一個黑衣女子。
有一劉家修士拿著根黑色長鞭,正鞭笞那女子。
鞭子落下,衣衫碎裂,露出雪白皮肉。皮開肉綻處卻不是血痕,而是一道道墨痕,還冒著滋滋黑氣,在烈日下蒸騰,發出極難聞的氣味。
女子垂著頭,盡量左右躲避,似乎不想被傷及容貌。
“這娘們兒真扛打,半天也沒見吭一聲。”
“是啊,這對自己狠,對別人就更狠。”
“切!【蝎子虎】豈是浪得虛名?折在他們手上的人命沒有十條也有八條了。”
聽到人群中的議論,官朗不由皺起眉頭,問左榮道:“榮師兄,你可知道蝎子虎是怎么回事?”
左榮搖搖頭道:“我也頭回聽說,想來是那女子的綽號。”
答話時心不在焉,卻直勾勾盯著女子春光大放的前胸。
官朗無奈嘆口氣,在人群中尋了位相熟的散修打聽。那人曉得蝎子虎跟腳,只是說話是沒個重點,羅里吧嗦講了一大堆故事。
其實一句話就說得明白:黑衣女子是妖獸山脈十大邪修中排名第七,綽號蝎子虎的便是。
“不過……”那人又補充道:
“蝎子虎并非一人,女子是蝎子,那只虎是她的雙修伴侶。”
黑衣女子似乎聽到兩人對話一般,突然抬起頭來,向官朗這邊惡狠狠瞪了過來。
官朗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女子表情毒如蝎子,卻生得美艷不可方物。那人的話令他立時想起一人,便是路上劫他衣服的那個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