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一角，有一片竹子搭制的涼棚，涼棚內擺著一張張方形石臺。

石臺足有四五十張，賣什么的都有。比起臨街商鋪，這里的貨物成色明顯不足，但勝在種類繁多，價格實惠。

這些小攤是散修們最愛光顧的地方，長春坊的人氣全靠這里帶動。

丹藥、法器、符箓，這些是最常見的，新貨二手貨都有。

有幾家專賣二手貨的攤位，人氣格外的旺。貨物很雜，價格比市價往往略低一二成，其中不乏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這幾家攤主有狩獵團的成員，也有單干的散修。官朗知道，這些人進了坊市是文明經商的商人，出去之后，可能就是殺人越貨的強盜，沒有一個善茬。

“官小哥來啦，不好意思，讓您久等。”

一位攤主招呼完客人，才有空搭理官朗。從石臺上的一只木匣中取出十塊靈石，笑瞇瞇地遞了過來。又單取了一枚，塞到官朗手心，還在他手背輕拍兩下。

笑著說：“哥哥我這里生意太忙，實在脫不開身，就當請你喝茶了。”

“那小弟就謝過趙大哥了。”

官朗不動聲色收起靈石，又與攤主閑扯幾句，便向下一家攤位走去。

這種巡街收攤位費的差事，左家修士不愿意干，自然落在官朗頭上。

一來二去，官朗把市場行情摸了個門清。認識的人那就更多了，這一帶但凡能叫上字號的狩獵團，他都知道一二分底細。

像這種塞靈石的，每天都會遇到幾個。一個月下來，外快比俸祿還要多好幾倍。

起初官朗是堅決不收的，還傻呵呵的拿這事兒去問震云師兄。震云師兄人老成精，好心點撥了官朗一番：

“收，為什么不收？你若是不收，人家覺得你不通情理，還怎么跟你交朋友……這事我不會跟族中說的，就當是你的辛苦錢了……”

經過幾家賣妖獸肉的攤位，陣陣怪味直往鼻子里鉆。

肉攤上方盤旋著一些【絲光綠蠅】，普通的蒼蠅蚊蟲是不敢靠近妖獸尸體的，但絲光綠蠅本身是一種妖獸，算是蚊蠅界的妖獸遠親。

絲光綠蠅個頭足有板栗那么大，最喜食妖獸腐尸。這種惡心人的玩意兒，數量十分驚人。修士對付它們的辦法很多，最廉價的一種是在攤位旁點上一支【碰碰香】，一來除味，二來驅蟲。

碰碰香是以一種低階靈草碰碰草為主料，摻有松香粉、艾蒿粉，還有少量的硫磺、砒霜等物煉制而成。雖然熏不死絲光綠蠅，但勉強能讓它們保持一定距離，這也就足夠了。

官朗對肉攤頗有親切感，以前每每獵到妖獸，他也曾在這里擺攤販賣。

不過他以前很少能獵到長牙豬那種大型妖獸，而如西果兔之類的小型妖獸根本賣不到幾塊靈石，交完攤位費后往往所剩無幾，所以他擺攤的次數并不很多。

“官道友，您看我今兒還沒開張，靈石又不湊手……”

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攤主，苦著臉向官朗說，攤位上的貨物和身上破舊的儒袍很好詮釋了他落魄的處境。

“哎，蘇大哥，算了，左右不缺你那點兒靈石。給，西西，這是給你的。”

官朗沖文士擺擺手，又從懷中摸出幾塊糖果，逗弄起攤位里的一個約六七歲的小女孩。

這種不交攤位費的事情也常能碰到，有真窮的，有裝窮的。蘇姓散修算是真窮，遇到這種人，官朗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蘇姓修士原本有道侶，后來道侶不幸在妖獸山脈隕落，留下他和孤女。

痛失愛侶的他曾一度消沉，直到最近發現女兒蘇西竟也身具靈根，又讓他點燃希望之火，重新振作起來。

窮是真窮，但替女兒攢靈石也是真的。

官朗是苦出身，對這些人多少懷有惻隱之心，免不了經常放放水。

一來二去，官朗在些低階散修中也混出點兒口碑：什么急公好義及時雨，江湖救急官白鹿之類的。

離開蘇家父女的攤位，官朗踱到一家書攤前，收完攤位費，便抄起本書翻看。

這是個常年攤，幾乎每天都開。攤主是個女修，眉眼間透著精明，話卻不多。

官朗只知道女子叫喬娜，卻并不知她跟腳。只是有些納悶：她天天擺攤，哪來的時間修煉？

坊市里的書攤就這么一家，官朗那本【幻空閃】便是從這里淘到的。

書攤的生意看起來不起眼，但長期觀察下來，官朗發現這是個相當賺錢的買賣，絕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

這些書籍應是從玉簡翻錄下來，找書局刊印的。每本書上都布有禁制，只能翻看前兩頁的內容，交完靈石后攤主才會給解禁。

書目過段時間就會有更新，官朗暗中留意過，短短三個月，這家書攤至少賣過三十多種書。收集如此多的功法，再找人刊印，顯然不是眼前的女修一人可以做到的。

書的價格也不便宜，少則三、五塊靈石，貴的上百靈石。略一估算，這家書攤每天的流水少則數百，多則上千，最關鍵的是這可是無本的買賣。

“喬大姐，這本書怎么賣？”

官朗拿起攤子上的一本書，問那女修。女修瞥了一眼，淡淡回道：

“五塊靈石，給你打個折，就給三塊吧。”

“那就謝謝喬姐了，我就要這一本，有勞喬姐解一下禁制。”

……

長春坊西市署內，官朗望著上首正閉目養神白飄飄的老頭，心中哀嘆一聲。

這位叫左震云的左家師兄，是左家派來的坊市事務領事，也是官朗這個三人小隊的頭。

此老在左家煉氣弟子中輩分極老，年紀自然也是極老的。不過他精通庶務，是左家坊市事務的不二人選。

他整日盤踞在市署之中調度指揮，絕少拋頭露面。出去跑腿的事是官朗和另一位左家修士左榮負責。

兩人各有分工：左榮負責店鋪，官朗負責攤販。

店鋪的租金都是按年收的，收完租金兩廂就互不打攪。左榮的工作清閑的要命，也就是去店里轉轉，和掌柜們喝茶聊天拉拉關系。官朗和小販們打交道則要瑣碎一些，遇到磕磕碰碰也是常有。

回到市署，官朗按慣例交完收來的靈石，找把椅子坐下，開始打發時間。

三人喝喝茶，傳傳閑話，或者聽左震云講古，這就是官朗在長春坊市的日常生活，清閑又無聊。

官朗情面薄，手又松，收上來的靈石常不足數。他也沒有拿自己的外塊貼補公家的覺悟，就這么糊弄事。好在震云師兄裝聾作啞，根本不管。

左榮畢竟年輕氣盛，眼里揉不得沙子。點撥了官朗幾回，見沒有效果，就真急了起來，指著鼻子數落：

“你倒是會做人，拿我家的靈石做你自個兒的人情！再有下次，我定向族里匯報……哎！師兄，你也不管管，合著惡人都讓我做了……”

官朗頗有唾面自干的覺悟，絕不自辯，等他罵完，依舊我行我素。

到了晚間才有自由時間，官朗通常是花一個時辰練習繪符，然后運功修煉。

今日官朗沒有制符，回屋后點燃油燈，取出白日里買的那本書翻看起來。

書名為【東夷賓州風物志】，是本筆記體的小冊子，很像是一本游記。

書中記錄了東夷賓州的地理特產、風土人情。書中描述的風物有九分陌生，卻有一分似曾相識，官朗越看越是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