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聽雨臺
- 琴劍酒美人
- 霸王蟹甲
- 8030字
- 2019-11-09 00:32:57
鎮東關外的荒原上,一隊人馬停在破舊的客棧。
冬日的荒原實在難熬,能在此某生的,都是周邊朝廷逃出來的悍匪。
火盆中的木炭燃燒,幾個穿著獸皮大襖的漢子,圍聚在火爐旁,打量停留在外面的車隊。
商隊十余人,只有一輛馬車,穿著尋常商賈的衣服。
荒原上龍蛇混雜,大玥國的探子、大陳國的暗諜、甚至還有道上仙師偶爾經過。
能當馬匪,腦子自然清新,不該惹的鐵板從來不會去踢,比如外面的商隊。
馬車周圍的十余人,行走間氣勢絕非凡人。
馬車旁邊,員外郎打扮的青泉宗杜敏之,指著西方說道:“薛公,大玥就在三百里外的山中。”
去年鎮東關外一戰,杜敏之吃了大虧,體魄至今沒有痊愈。
身體上的傷痛愈合,但心中的恨卻無法消解。
被神人拿走了青泉峰,杜敏之還可以用大道無情來平復心境,畢竟天靈峰和龍澗山也沒了。
但青泉宗事先許諾扶乩宗的天價報酬,再也無力償還。
發現竹籃打水一場空后,伏擊宗立刻翻了臉,將青泉宗累積近千年的基業盡數掠走后,轉而向大玥遞上了拜帖。
宗內的修行苗子都在青泉峰上,帶出來是宗內骨干,被扶乩宗屠戮的僅剩下百人。
杜敏之窮盡手段,才輾轉到宋氏王朝扎根。
曾經三宗并立近千年,杜敏之身為宗主,眼看著高樓即將立起,又眼看著近乎荒謬的塌了。
這份滅門之狠,他忍不了。
馬車內,氣宇軒昂的男子盤坐,手持玉蕭,和聲回應道:“敏之,區區彈丸之地,如何滅了你的宗門?”
杜敏之目光陰沉,回應道:“大玥國近些年出了個好苗子,年紀輕輕就登上雛龍榜,仗著天資與扶乩宗勾結,我青泉總才遭此大禍。”
車內男子微微點頭:“既然進了莊子,自有師門為你伸張正義。”
杜敏之誠惶誠恐,連聲感謝。
被稱為薛公的男子,望著西方輕輕蹙眉:“聽墨竹先生說起過胭脂虎,評價不俗,生在這不毛之地,可惜了。”
聽見名傳天下的墨竹老人,杜敏之小小金丹,那敢隨便接話。
他醞釀釀酒,才說到:“胭脂虎是大月的公主,自幼便天資過人,而且…而且據傳,美貌不輸步搖仙子。”
乾元宗步搖仙子,是天梭城境內唯一登仙子榜的美人,這句話看似贊嘆,其中卻含著別樣心思。
天下男子,誰不想弄個仙子榜上的美人隨意蹂躪。
步搖仙子有乾元宗和宋氏王朝護著,而胭脂虎則沒有宗門依仗。
落到高人手中,還不是任人擺布,比如馬車中的這位。
不過,車內被稱為薛公的男子,聽聞這句話后,略顯不悅的說到:“雛龍榜上的英才,豈能與一群空有皮囊的女子相提并論?”
杜敏之臉色一變,知道表現的太明顯,連忙欠身改口道:“是小輩膚淺,此等良材,若能收入薛公門下,必然能成大器。”
車內男子淡淡‘嗯’了一聲,轉而隨意問道:“能登雛龍榜,必有大機緣傍身,你可知她師從何人?幼年可曾遇到過某種奇遇?或者說,大玥國境內,可有助長修行的地方?”
所謂助長修行的地方,自然就是洞天福地。
杜敏之皺眉思索后,搖頭回答:“胭脂虎自幼便在大玥,十四歲時出來過一次,未聽過有何種奇遇。她走十全道,師傅頗多,但修為都不高。助長修行的地方,到是沒有聽說過。”
薛公淡然點頭,眼底,顯出一絲疑惑。
兩人說話并未刻意遮掩。
破舊客棧中,一個臉上有刺青的男子,裹著獸裘,罵罵咧咧的從商隊旁邊經過。
車輛旁的護衛沒有在意這個閑漢,只是認真堤防著偶爾經過的修士。
漢子走出客棧外圍的柵欄時,杜敏之察覺不對勁,厲聲呵到:
“站住!”
與此同時,一把長劍從袖中激射而出。
柵欄外的漢子顯然訓練有素,沒有回頭,直接往前撲了出去。
塞在袖子里的破氣弩往身后射出,另一只手,伸向了懷中的傳訊煙火。
一陣尖銳的蕭音響起,在風雪中闊撒。
雪花砰然碎裂。
客棧內外的所有人與物,頃刻間被摧毀。
漢子身在空中,眼珠已經炸開。
渾身布滿裂紋,跌落在了雪地上,傳訊煙火摔了出去。
漢子尚未氣絕,吃力在雪面上摸索著傳訊煙火。
黑洞洞的眼眶溢出的鮮血,模糊了臉頰。
喉嚨里被血沫阻塞,發不出聲音。
馬車的一個護衛,走到了漢子跟前,用腳踩碎在漢子的頭上。
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往前爬的動作戛然而止。
護衛眼神淡漠,附身撿起一塊木牌。
木牌上的刻著黑色鷹爪,沾滿了血跡。
車內薛公,放下手中玉蕭,蹙眉道:“什么人?”
杜敏之連忙拱手:“大月過鷹爪房的探子,暗中監視來往修行中人,方才的話應當被他聽到了。”
破舊客棧中,已經沒了活人。
商隊重新朝著西方行去,經過杜敏之的提醒,遇到的凡人也無聲無息的清理掉。
馬車壓過刺青漢子的殘軀,那只傳訊煙火融入了血污之中。
頭顱破碎,布滿老繭的右手,在死前,指向了西方的家鄉。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或許,兄弟們發現我的時候,會明白我的意思!
探子嘛,怎么能不把消息傳回去。
天上的落雪,掩埋了無頭死尸。
沾滿血跡的鷹爪牌,躺在了寂靜無聲的雪地里。
溢州城中,長公主婚典的訃告發了出去。
馬上年關,可謂是雙喜臨門。
大街小巷中處處張燈結彩,文人士子舉辦詩會,談論著迎春詞與賀喜詞。
當朝天子親封了個異姓王,婚典是在新修的閑王府舉辦。
趙家的產業都在彭峪郡周邊,臨近年關,不能舉族過來道喜。
與天子結親,趙家幾位族老長輩商議之下,讓輩分最高趙老太公,赴京做為男方尊老,等回鄉的時候再辦一場。
這些繁復的規矩禮儀,全盤交給了吏部官員和趙家長輩。
趙閑和龍離公主都沒有插手的權利,頂多能選擇成婚時,該請那些好友過來。
臘月二十一,溢洲城降下了鵝毛大雪。
石泉巷外的石橋上,趙閑身著青衫白袍,撐著油紙傘,看著沿河兩岸的酒樓屋舍。
巷子里,身著水鄉綢衫的荊雪,踩著小巷積雪走了出來。
步履輕盈,珊珊作響。
在小寒丫頭的軟磨硬泡下,荊女俠終是沒能招架住,上了淡妝。
曾經不施粉黛,顏色如朝霞映雪,現在多了幾分綠鬢染春煙的味道。
有女人味了。
看見橋上等待的男子,荊雪略顯局促,走上石橋輕聲道:“久等了。”
趙閑回過頭來,上下打量幾眼,微微皺眉。
這模樣,好像不滿意。
荊雪臉色一僵,抬手就要將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震成齏粉。
趙閑連忙抓住她的胳膊,搖頭輕嘆:“太好看可鎮不住外人,以后莫要打扮這么漂亮了。”
“你..”
荊雪臉兒一紅,又顯出怒色,偏過頭去淡淡哼了一聲。
一起時間久了,趙閑可不怕這模樣。
看著盡染俗塵的荊女俠,趙閑握著小手不放,柔聲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幾天下來,大玥上上下下的修士,幾乎都登門拜訪了一遍。
換做往日在劍皇城,連仙人境都沒有的修士敢上門叨擾,非得讓他們嘗嘗什么叫長幼尊卑。
可到了大玥,哪怕是個沒幾兩肉的凡人來拜訪,荊雪也得認真接待,生怕失了禮數。
元嬰境的大佬,做到這這份上,很不容易了。
趙閑知道后,讓黑羽衛守在了行宮的外面,才擋住了慕名而來的修士。
荊雪撩過鬢角的發絲,低頭道:“入鄉隨俗,凡人就是這樣,你不該攔著。”
趙閑呵呵一笑:“隨心即可,沒必要刻意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荊雪淡淡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油紙傘罩在了頭頂,她渾身一顫,連忙閉上了眼睛。
元嬰境的修士,不封閉神識,閉眼也沒用。
感覺頭發被動了一下,荊雪抬眼看去,卻見趙閑將一根木簪,插在了她的發髻之間,上書兩行小字:
暮雨隨云影,黛眉畫遠山。
“我做的,陸老刻的字。”趙閑頗為得意的笑了笑。
他的刀功不咋地,但老琴師可是此道的行家,
十個字由劍氣刻成,古樸蒼勁分毫畢現。
對于劍客來說,這或許是最動人的禮物。
荊雪忙將木簪取了下來,端詳許久。
以她的劍道造詣,看得出字跡中蘊含的傲然劍意。
就是這根黑木簪子,有些煞風景。
她將木簪收了起來,輕聲道:“我該送你什么?”
收到定情之物,心里是高興的。
荊雪一直話少,不太會表達情緒。
趙閑上下看了看,打趣道:“你有什么能送的?”
荊雪一愣,她除了劍和一條命,好像沒有拿的出手的東西。
點染曲眉露出黯然,水鄉女子打扮的荊雪,局促中稍帶不安。
“再想想!”趙閑的目光從白皙的脖子一直往下,漸漸的不正經起來。
一聲輕響嚇退了水中的魚兒。
荊雪雙眸微冷,淡然道:“夠不夠?”
石橋的圍欄,被整整齊齊的切斷,光滑如鏡面。
趙閑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這是我自己的劍,教給你。”荊雪以手指作劍,頗為認真的解釋。
這可是她自己領悟的,最珍貴的東西。
趙閑望著石橋,遲疑片刻,輕聲道:“荊雪,在大玥,砸了官家的東西,要賠的。”
“啊?!”
荊雪一愣,反應過來后,便想將石橋的護欄裝回去。
在外面,拆人祖師堂也沒有賠的說法,一時手快習慣了。
趙閑哭笑不得,忙攔住她說道:“放心,你把溢州城墻拆了,少爺我都賠的起。”
荊雪瞪了他一眼,說道:“城墻挺好看的,我拆它做甚?”
模樣嚴肅,似乎是在質問,趙閑為什么不信任她。
她既然來的大玥,還能對大玥出劍不成。
趙閑憋了半天,才說道:“我只是比喻,不是真的要你拆城墻。”
荊雪哼了一聲,偏過頭去:“說話彎彎繞繞,算什么刀客。”
趙閑啞口無言。
荊雪站在橋上冷了片刻,覺得不太合適,又輕聲開口道:“你,什么時候帶我去見龍離公主?”
龍離公主,荊雪在唐家劍池已經見過一次,天縱奇才。
現在或許戰力不如她,但龍離公主才修行多久。
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甚至超越。
不知為何,荊雪的心里,還是有些仿徨。
或許是怕自己有一天,變成了沒用的人。
想起來的時候會說幾句話,更多時候是忘之腦后。
修行中的道侶,這樣的事情太多。
一方得了大道之后,能想起曾經的道侶,已經是有心人。
更多的,只是把他當成大道之上的過客,排解寂寞罷了。
而這種行為,被所用修士認可,覺得沒有什么不對。
趙閑撐著油紙傘,輕聲道:“殿下在閉關,年關前會出來,到時候你可別和她打起來。”
聽見這句話,荊雪臉色一沉,溫怒道:“在你眼中,我是這種善妒的人?”
趙閑擺了擺手,悻悻然道:“殿下尚武,喜歡找人切磋,我以前也被打的很慘。”
“那你是在說我打不過她?”
荊雪眼中怒意更甚,劍客的傲意進顯。
趙閑張了張嘴,這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對。
他忽然臉色一正,沉聲道:“夫為妻綱,我說不能打,就是不能打。”
“哦!”荊雪臉色緩和下來,俗世,好像是有這個說法。
閑談間,小巷的院門打開。
陳靖柳提著竹籃,身著翠色小襖,從屋里走了出來。
沒有在帶著頭巾,風髻霧鬢面容白皙,帶著些許書卷氣。
抬眼瞧見石橋油紙傘下的一對璧人,陳靖柳愣了稍許。
轉身準備進屋,又覺得不合適。
她便掛著竹籃,低頭看著路面,從巷道里走了出來。
“陳姑娘。”
瞧見她怪異的舉止,趙閑微笑呼喚了一聲。
荊雪將手臂掙脫了出來,臉色平靜如常。
石橋下的柳樹旁,陳靖柳挎著竹籃,抬頭看起,露出溫和笑容:“見過趙公子,我去給爹爹送飯,真巧。”
舉止嫻靜,不失優雅,一副大家風范。
趙閑恍然大悟,抬手道:“今天雪大,要不我去吧,跑得快些。”
說完,他吹了聲口哨。
一匹通體烏黑的大馬,從巷子里跑了出來。
上了沉瑰樓,鬼腳馬便放歸了山野,回到溢州后,才發現大黑馬沒死在戰場上,被朝廷給找了回來。
陳靖柳連忙搖頭,婉拒道:“不敢勞煩公子,爹爹就在不遠的禮部衙門。”
話音剛落,便有一陣寒風吹過。
陳靖柳只覺得眼一花,手中的竹籃沒了。
她滿眼的茫然,橋上也少了個女子。
只是一眨眼,那個女子又回到了橋上。
“已經送過去了。”
荊雪臉色平靜,微微福了一禮。
趙閑滿臉的古怪,想要笑,又覺得場合不對。
陳靖柳茫然了片刻,有些失神。
這就是仙人嘛!怪不得。
“謝過姑娘。”
陳靖柳回了一禮,轉身走會了石泉巷。
趙閑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輕聲道:“荊雪,莫要隨意顯露神通,會嚇到人的。”
荊雪蹙眉,看著女子的背影,奇怪道:“她身上有東西。”
“嗯?”趙閑一愣,他從昨晚就察覺到了陳靖柳的不對勁,難不成是中了邪?
荊雪思索片刻,認真說道:“她本來已經死了,有高人自折壽數給她續了命,這等神通,只在傳聞中聽過。”
趙閑臉色一正,皺眉道:“仙人救個凡人,需要自折壽數?”
荊雪撇了他一眼:“生死輪回是天道,無論仙凡都逃不過,修士逆天而行已經不容易,給他人續命,等同于在九幽地府中把人搶回來,要受天譴的,輕則折壽,重則引來天劫。”
趙閑呆了片刻,心中感覺難以表述。
他本以為殷老頭是用通天術法就的陳靖柳,卻沒想到代價這么大。
若真是如此,這個人情難還了。
大黑馬走到了橋上,在雪天中噴了幾口白霧。
趙閑吸了口氣,翻身上馬,將正在蹙眉思索的荊女俠直接拉進了懷里坐著。
荊雪渾身一僵,想要掙脫跳下去,卻被箍住了纖腰。
靠在男子的胸口,她頰生緋色,有些不知所措。
“長刀烈馬,懷抱美人!”
風雪中,趙閑騎著大黑馬在路上飛奔,長聲一嘆:“可走的越遠,便欠的越多,怎么回頭啊。”
“回頭做甚?”
“心藏凌云志,縱馬笑春風!”
趙閑看著天地間的雪景,響起剛出門時的年少輕狂,微笑道:“回頭,去看那走過的風景。”
拽起文來,荊雪有些不明所以,蹙眉道:“刀客都是莽夫,那有你這么文鄒鄒的。”
“哦?”
趙閑呵呵一笑,湊到女子的耳邊:“那我莽一下給你看。”
風雪依舊,黑馬劃過了東郊的雪地。
已經沒有了香客,道館中的道士已經搬走,只留下了老書生夫婦。
大門開著,道家先賢的石像,已經結滿了蛛網。
那雙眼睛,依舊看著殿外的日月春秋。
遠來的游子,再次踏入了道館的大門,只是這次,他停了下來。
趙閑抬頭,注視著這尊石像,平平無奇。
在外面走了一遭,他知道這是道教三圣中,坐在右手邊的那個,卻不知道名字。
“你再看什么?”
袖子下的手僅握,渾身不自在,很想回去換身衣裳。
趙閑一本正經,望著道館中唯一的石像:“你說,這位道門圣人,會不會也在看著我?”
荊雪抬眼瞧去,輕聲道:“道家祖庭三掌教,見過道祖的圣人,你舉止粗俗無禮,若是看見定然用雷劈了你。”
趙閑覺得也是,回頭頭來輕笑道:“那就是看不見了!”
說著,他往荊女俠走了過去。
四下無人的道館,三教圣人的像前。
荊雪臉色微變,退后幾步,急聲道:“三教圣人神通廣大,萬一真能瞧見,我們都得葬身于此。”
這句話,顯然是嚇唬趙閑的。
九天之上的圣人,怎會在意地上兩只螻蟻的舉止。
以凡人的想法,揣摩圣人的心思,是不可取的。
趙閑很早就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牽起了荊女俠的手。
“別!”
荊女俠滿臉羞憤,正想用強掙脫走人,卻發現被牽著走入了后院。
趙閑面帶微笑,說道:“這里是我的師門,作為宗內的大師兄,我自然要帶你來長長見識,看一下真正的劍客,是什么樣的。”
后院門外,老書生咬著筆桿,正在琢磨如何下筆。
書桌下面隔著一個火盆。
一如既往的不修邊幅,沒人過來后,比以往更邋遢了些。
“鐵筆書生慕容千雪?”
老書生渾身一震,幾乎是熱淚盈眶,坐直身體沉聲道:“大道飄渺..渺..你個死小子,還知道回來!”
瞧見了眼前的趙閑,老書生勃然大怒,拍著桌子說道:“青虛那老牛鼻子不知回報師門也罷,還知道帶封信回來,你倒好,連個影都沒有。”
趙閑笑容燦爛,抬手道:“大道坎坷,難以回門曉命,還請先生贖罪。”
這句‘先生’,是發自內心的。
到外面走了一圈,趙閑才知道,老書生寫的真的是好東西,不然怎么會有現在的他。
荊雪雖然不看哪些閑書,卻也知道仙人譜的大名。
在劍皇城,這位老先生書中的劍客,可是劍俠們爭相模仿的對象。
劍客若光有一身武力,和尋常武修有什么區別。
柳飛月那一句:
天高萬丈,四海無垠,劍斬日月,獨醉吾心。
說出了多少酒劍仙心中的豪氣。
荊雪見這本奇書,是面前的老先生所寫,認認真真的行了一禮:“荊雪,見過先生。”
無論那個領域的強者,都是值得人尊敬的,特別是讀書人。
老書生站起身,連忙擺手道:“落第秀才,當不起先生,姑娘是來拜師,還是來燒香的啊?”
拜師?
荊雪愣了愣,瞧了旁邊的男人一眼。
趙閑呵呵一笑,說道:“老先生,這是我拐回來的仙子,本就是我御仙劍宗的人,拜什么師。”
老書生臉色一正,抬手道:“師門也沒有余糧,朝廷封了山,本君都揭不開鍋,你想餓死青竹仙子不成?”
趙閑可知道朝廷沒少關照老書生,畢竟是大玥在外的門面。
他呵呵笑道:“無妨,本少爺啥都缺,就是不缺銀子,改天就來回報師門。”
老書生摸著胡子,滿意的點頭。
他抬手指向后院:“隨便看,反正都是沒人稀罕的東西。”
趙閑面帶詫異,問道:“老先生的書,怎么會沒人稀罕?”
老書生吹著胡子,怒罵道:“上次那糟老頭過來,把我的書弄的一團糟,來的人都看不懂。若不是知道孝敬師門,我非打斷他三條腿。”
“啊?”
趙閑臉色大變,沒想到師門竟然糟了災。
書樓里可是老書生的心血,若真毀了,趙閑第一個心痛。
他連忙帶著荊雪,跑到了后院的小書樓。
一樓依舊擺著幾個書架,不過落滿了灰塵。
抽出《劍客之氣度儀表》,書頁上字跡清晰工整,并沒有什么變化。
趙閑這才松了口氣,只要這些東西還在,就沒事。
他抬眼望向二樓,至于那些亂七八糟的法決,毀了就毀了,誤人子弟。
荊雪滿眼詫異,沒想到鐵筆書生還寫過這么多東西。
不過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沒什么用。
沒有打擾整理書籍的趙閑,她緩步走上樓梯。
二樓一改往日的空蕩,多了幾排書架,塞得滿滿當當。
除了一些內修功法,九成都是焦劍招劍訣,什么:《望海樓十三劍》《唐門七劍》《陸劍塵心得》《蕭劍一心得》《絕劍仙宗宗主論劍》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這種東西,在仙家鋪子里賣的都有,專坑初入修行一道的傻子。
荊雪是過來人,早已經見怪不怪。
“這老書生,知道的還挺多。”
荊雪搖頭輕笑,隨意抽出了一本《望海樓十三劍》,翻開掃了幾眼。
趙閑正在擦拭灰塵,忽然感覺到一股強橫至極的壓迫力傳來,小書樓擱置作響。
鋪天蓋地的劍氣縱橫,讓旁邊的閑王府陣法顯出原型,籠罩整個雀鳴山。
趙閑大驚失色,連忙往樓上跑去。
剛跨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沒事。”
仙風道骨的殷老頭,擺出高人做派,揮動拂塵壓下四溢的劍氣,感嘆道:“宗主罵了我這么久,總算有人能看懂這些東西了。”
讓荊雪心神失守壓不住身上的氣息,定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趙閑滿眼駭然,問道:“你寫了什么東西,難不成是某個仙子的風月秘聞?”
“老夫是那種人?”殷老頭眉頭一皺,滿臉的不悅。
趙閑想了想,覺得也是,殷老頭寫不出哪種能沖擊人心神的好東西。
瞧見他的表情,殷老頭就猜到了七八分,氣急敗壞的道:“你這小子,還真是了解老夫。”
趙閑擺了擺手,輕笑道:“殷老,你到底寫了什么東西?”
身著青色道破的殷老頭,頗為得意的抬了抬眉毛:“沒啥,就是問小陸和老蕭要了點小玩意,二流劍法,上不了臺面。”
趙閑頓時了然,怪不得荊雪壓不住心境。
聽見‘二流’,他蹙眉問道:“是那種二流?”
自從去了唐家劍池,趙閑對二流的說法,有了很深的了解。
在修行一道,二流是個褒義詞,不是什么雜魚都能自稱二流的。
“我不懂劍,小陸說的二流。”
殷老頭撇撇嘴,不太滿意的說道:“那倆匹夫藏私,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劍,我堂堂御仙劍宗,沒有鎮場子的劍法怎么行,沒騙到一流的,只能靠數量來湊。”
趙閑覺得也是,點頭道:“師弟,你湊了多少套劍法?”
聽見這句師弟,殷老頭呸了一口,不過按入門先后來算,他還真往后排了一位。
殷老頭揮動拂塵,冷笑道:“松玉芙現在是我徒弟,你莫要亂了輩分。”
趙閑表情微僵,擺手道:“都是大玥子民,不提這茬。”
“嘿!”殷老頭擼起袖子,一副要以修為論輩分的架勢。
趙閑連忙服軟,賠了幾句笑。
殷老頭這才消氣,輕哼道:“知道長幼尊卑就好,老夫與蕭劍一陸劍塵對峙三天三夜,才逼他們交出畢生所學,他們知道的,全在這里。”
趙閑臉色鄭重,這句話的含義可不小。
蕭劍一觀遍天下劍學,才悟出了屬于自己的那一劍。
而陸劍塵是以通天劍意成道,對劍道的領悟站在最頂端。
這兩合在一起,即便只是一兩句感悟,也能讓尋常劍俠終身受益。
比如對趙閑所說的那句‘人都做不好,修什么仙’,至今仍然讓趙閑時刻謹醒。
這座書樓的存在,若是傳出去,恐怕能壓住劍皇城一頭。
趙閑不是劍客,也知道其中的分量,抬手道:“殷老,您對大玥的恩情,趙閑終身不忘。”
“收錢辦事。”殷老頭隨意擺手,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沒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望著兩層書樓,琢磨片刻,說道:“這書樓,該叫個什么名字?”
趙閑頗為認真,這可是以后開宗立派的重中之重,認真道:“不如,叫天下第一樓?”
殷老頭皺了皺眉頭,搖頭道:“霸氣是霸氣,就是俗了點,我看‘雄鎮四海樓’不錯。”
“不行,這會讓人以為是八寶仙師的房子。”趙閑連連搖頭。
道館后院中,老少二人互相爭執了許久,沒有定論。
最后總算達成了共識,取名這事,還是交給老書生,免得被后輩子孫埋怨祖宗沒學問。
很快,一塊嶄新的牌子,出現在了道館后院。
殷老頭扶著梯子,趙閑站在上面左右調整位置。
老書生摸著胡子,滿意的看著親手書寫的三個大字:
聽雨臺!
俠士如云,意氣橫秋。
琴心劍膽,溫壺老酒。
獨坐小樓窗畔,聽那夏夜細雨。
輕彈三尺青鋒,劍鳴驟起,曰:
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