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智囊:蘭德公司如何影響世界
- 真溱
- 3839字
- 2019-09-21 00:53:01
“忙人”鮑爾斯與他的“蘭德夢”
在阿諾德退休交出陸軍航空兵指揮權的同時,戰爭部分管航空兵工作的助理部長也換人了。新的助理部長名叫賽明頓(W. Stuart Symington),耶魯大學畢業之后進入商界,先后在許多家企業工作過,擅長拯救瀕危公司,幫助他們扭虧為盈。1938年,他成為艾默生電氣制造公司(Emerson Electric Manufacturing Company)總裁,不出幾年,就把這家處于困境的公司改造成業內領先的電氣裝備生產商。[5]70-71 [28]13
1941年,受軍方邀請,賽明頓帶領一批工程師去英國參觀考察,重點學習飛機上的新式炮塔。回國后,他就著力把公司轉型為大型機載武器生產商。再后來,他聽從岳父沃茲沃斯(James W. Wadsworth)眾議員的建議,接受了杜魯門總統的邀請,步入政界。總統給了他三項選擇:助理海軍部長、助理國務卿,以及戰爭部分管航空兵的助理部長。一番思量之后他選擇了第三個位置。作為戰爭部分管航空兵的高層領導,賽明頓把主要精力放在與國會打交道上,向他們宣傳空中力量的重要性,與正在為獨立建軍而奔走的斯帕茲等人相互呼應。除此之外,他還把自己的企業管理經驗帶進航空兵,大力推行成本控制系統。[5]71 [28]13 [29]182-183
鮑爾斯當然對正在發生的種種變化有所察覺,他主動將自己的顧問工作時間做了一些壓縮,從全職減少到每周三天。不過,他實際用于顧問工作的時間并沒有減少——他仍然是事實上的全職顧問,盡管名義上已經不是。[5]55
1946年2月底到4月間,鮑爾斯做了一件事:和陸軍總參謀部一起,設置一個助理參謀長的職位,分管研發工作。類似于李枚在陸軍航空兵中的位置。即使不考慮其他好處,這個新職位對于李枚改善尚未穩固的地位多少會有些幫助。[5]58除此之外,鮑爾斯還要為這位新的助理參謀長,設計一個配套的新部門。按照慣例,陸軍的助理參謀長分管某個參謀部門,比如分管情報的助理參謀長掌管情報部,而分管人事的助理參謀長掌管人事部。
這件事看起來并不太難。
鮑爾斯很清楚,美國陸軍的傳統是各參謀部門要盡量取得共識。如果某個部門與其他參謀部門平級,這個部門所有的材料其他部門都可以提意見;如果大家的看法不一致,就要把矛盾上交給副參謀長來擺平。鮑爾斯覺得,這種模式對于其他工作,可能問題還不大,但對于研發工作,可就比較糟糕了。所以,他希望新的助理參謀長,比其他助理參謀長高出一級,排序也更為靠前。簡單地說,他想突破傳統的做法,為今后的研發管理工作創造一個特殊的有利環境。至于說那個新部門,相對比較簡單,不必從頭新建,可以在“新型裝備開發部”的基礎上改建。鮑爾斯對這個部門相當熟悉,它是陸軍總參謀部根據他和萬尼瓦爾·布什的建議,在1943年設立的,圍繞導彈問題已經開展了不少工作。[5]58-59
鮑爾斯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但這種一上來就要突破傳統、特殊對待的想法必然遭到其他助理參謀長的堅決抵制。按照陸軍總參謀部的“游戲規則”,如此重大的決定必須經由所有助理參謀長同意,所以他的設想必然擱淺。盡管他相信自己成功說服了當時的參謀長艾森豪威爾,新成立的研發部還是不得不與其他參謀部門平級。艾森豪威爾同意讓鮑爾斯起草一份政策聲明,專門闡述設置這個新部門和新職位的目的和意義。[5]59-60
那邊科爾博姆帶領著他的小團隊趕寫第一份研究報告,這邊鮑爾斯則忙著完成這項頭等任務。1946年4月12日,經過幾周的準備,他交給艾森豪威爾一份文件初稿,題目是“作為軍事資產的科學與技術資源”。文件封面上有這樣一句話:在陸軍總參謀部新設這個研發部,就是要把陸軍的“職業軍事資源”與民口的科技資源結合起來。[7]463鮑爾斯這里強調的是“職業軍事資源”,有意無意就把助理部長賽明頓這樣的軍內文官排斥在外。[5]61
軍方對這份文件非常滿意,只是稍作修改就反饋給了鮑爾斯。4月底,艾森豪威爾以自己的名義發布了這份聲明,保留了鮑爾斯擬制的題目和主要觀點,刪掉了草稿里提到的具體事例和具體單位。[7]463 [5]66鮑爾斯在這份政策聲明里提出了美國陸軍與工業界和學術界緊密結合的五條原則:
(1)無論武器生產,還是軍事規劃,陸軍都必須獲得民口專家的幫助;
(2)在學術界和工業界進行研究時,(陸軍)必須盡可能給予他們最大的自由;
(3)(陸軍)應該認真考慮,在危急時刻將部分工業和技術資源當作軍事機構的有機組成部分來使用的可能性;
(4)在陸軍內部,必須將研發的職責與選擇、購置、儲存、分配等職責區分開;
(5)(陸軍)各兵種、各部門的軍官應充分了解,在軍事規劃和發展方面與民口專家緊密結合,將會給陸軍帶來諸多好處。[7]315-316 [30]
這份文件,不僅在陸軍內部產生了影響,在工業界和學術界也反響強烈。通用電氣公司研究實驗室主任對鮑爾斯表示祝賀,稱贊他在一個原本并不太歡迎科學的地方成功地推銷了科學。[7]464萬尼瓦爾·布什對這份文件也給予堅決的支持,專門寫了一份備忘錄,后面附上陸軍的這份聲明,讓所有與科學研發處有過聯系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傳閱。[5]67
5月,鮑爾斯根據聲明文件里的主要觀點,為無線電工程師協會(IRE)趕寫了一篇文章,題為“國家安全及其實現機制”。隨后,他又負責起草了一份“軍民結合的教育計劃”。除此之外,他還一直參與陸軍航空兵全球通信系統建設工作,以及戰爭部戰場技術情報局(FIAT)的部分工作。這個戰場技術情報局,聯合了英國的情報機構,前往戰敗后的德國收集科技情報,和前面提到的“充沛”情報收集行動頗有幾分相似。[5]85
鮑爾斯剛想喘息一下,剛退休的阿諾德將軍便找上門來,希望鮑爾斯幫他準備一份發言稿。原來,是航空科學協會(IAS)主席、道格拉斯公司的雷蒙德,邀請阿諾德到協會做一次演講。[5]85
鮑爾斯對這份講稿任務非常重視,這其中當然有他和阿諾德將軍之間的感情因素,更為重要的是,他把這份講稿看作宣傳自己思想的一次重要機會。除了戰備問題、科技創新問題,鮑爾斯在講話稿里重點講了軍隊與大學和工業界的結合問題,尤其是通過長期規劃中的協作來實現這種結合。與交給艾森豪威爾的那份政策文件不同,準備這份講話稿純屬鮑爾斯和阿諾德兩人之間的個人行為,不需要提前征求航空兵參謀部的意見。直到7月19日阿諾德演講之后,鮑爾斯才有目的地把講話稿送到相關的幾位高級領導手里。他首先找到陸軍航空兵現任司令斯帕茲,向他匯報這份材料的背景、目的和主要內容,斯帕茲對之贊揚有加,指示航空兵高級軍官傳閱這份講話稿。[5]85-87, 245
接下來,鮑爾斯找到助理部長賽明頓,對方也表現得很熱情。不過,賽明頓顯然屬于“看門道”的“內行”。一個月后,他專門給鮑爾斯寫了一封信,信上說,他把艾森豪威爾的那份政策文件一讀再讀,可是越看越糊涂,希望鮑爾斯能把5條原則逐一再闡述一遍。[5]87
鮑爾斯并沒有很快回信。也許他以為賽明頓提出的要求只是一時之念,拖一段時間就會不了了之,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一直以來,他更愿意和李枚、斯帕茲這樣的職業軍官打交道,和阿諾德更是相處得非常愉快。賽明頓初來乍到,兩個人之間只是一種普通工作關系。沒想到賽明頓抓住不放,一個月后又發來一份備忘錄,提醒鮑爾斯回信。到這個時候鮑爾斯才明白,他必須要認真對待這件事了。[5]88
賽明頓并非無的放矢。8月中旬,他與分管研發的助理參謀長奧朗德(Henry. S. Aurand)少將有過一次討論。對于軍方與科學界和工業界緊密結合這條總原則,賽明頓并沒有什么疑義,他希望鮑爾斯回答的,是實現這條總原則的具體措施。例如,是否應該把民口人員放到軍方研發工作的業務線上,并且分給他們一些管理權力?再如,是否應該賦予奧朗德直接管理陸軍航空兵研發工作的權力?如果他的管理權限并非全權,那應該賦予他多大的權力?等等。[5]87-88
賽明頓的問題看似漫不經心,其實非常關鍵。鮑爾斯清楚,陸軍總參謀部研發部并沒有直接管理航空兵、信號隊等下屬部門研發工作的權力。研發部所能做的,是為下屬部門開展研發工作設定目標、政策和標準。至于研發部及分管這個部門的助理參謀長的權力分配問題,他很難回答上來。[5]89
10月初,鮑爾斯坐下來寫了一封12頁的長信,試圖回答賽明頓的問題。在操作層面,他的設想是:設置一個高層參謀位置,然后通過合同方式,讓民口人員為軍方規劃計劃提供幫助,以此實現軍方與科學界和工業界的結合。這種結合,并不需要讓民口人員進入軍方的業務線。這正是他理想中的“蘭德模式”。但是,管理經驗豐富的賽明頓并不滿意鮑爾斯的回答。[5]88-89
盡管鮑爾斯對戰后陸軍航空兵的科研管理做了很多考慮,但他的設想多半來源于他在戰爭期間與軍方合作的個人體會,過于理想化,也過于粗放。在他的頭腦中,民口人員應該參與軍方科研的規劃計劃過程,而最有效的方式是為軍方提供切實的建議意見,類似于他作為阿諾德顧問的角色。民口人員參與,并不意味著給他們賦予實際的權力,軍方科研還是應該由軍方自己做主——這也是他與萬尼瓦爾·布什最大的差別。他寄希望于軍方為最高首長設立一個分管研發工作的高級助手,同時作為民口方面意見的代言人,并且通過賦予他高于其他助手的地位,確保他在研發工作方面具有相對強勢的話語權。在航空兵內部,這樣的參謀助手已經到位,這就是李枚。
另外,鮑爾斯希望民口人員參與軍方科研的過程更為有序。以蘭德計劃為例,雖然掛靠在道格拉斯公司,但他并不愿意讓一家公司唱獨角戲,他希望通過這個計劃匯聚整個美國航空工業界的力量,確保他們提出的意見、建議全面而不狹隘、公正而不偏頗。
總而言之,鮑爾斯的設想看起來很美,可一旦付諸實施,其中不現實、不可行的部分很快就凸顯出來:陸軍總參謀部分管研發的助理參謀長奧朗德沒能被提高一級,陸軍航空兵分管研發的副參謀長李枚也一直被認為作用不大、地位不穩,軍中文官的作用更是幾乎沒有考慮。凡此種種,都將對蘭德計劃的走向帶來影響。而鮑爾斯對蘭德計劃的最初設計當中過于理想化的那些成分,將在后面一段時間逐漸被認清、被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