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智囊:蘭德公司如何影響世界
- 真溱
- 4200字
- 2019-09-21 00:53:00
蘭德計劃建立
除了馮·卡門,阿諾德身邊還有一位科學顧問,他就是物理學家鮑爾斯(Edward L. Bowles)。和萬尼瓦爾·布什一樣,他也來自麻省理工學院,他的碩士論文就是在布什的指導下完成的,所以細說起來,他還算是布什的學生。不過,鮑爾斯一點也不喜歡布什的脾氣秉性。在麻省理工學院,也許只有他能夠在興趣廣泛和組織能力方面和布什一較高下,但他的成就卻趕不上布什——他缺少布什的微分分析儀這樣的重要發明。鮑爾斯曾經總結說,“布什太有才氣了,而我沒有,所以只能更勤奮一些。”在學院院長、物理學家卡爾·康普頓看來,鮑爾斯的研究過于偏向應用,再加上他的最高學位不過是個碩士,也讓他在院長心目中減分不少。[5]71 [51]18 [60]315 [33]110
鮑爾斯長期從事無線電方面的研究工作。他在麻省理工學院主持圓山(Round Hill)研究中心將近15年時間,為自己贏得了美國頂尖無線電專家的美譽,也因此深得阿爾弗雷德·盧米斯賞識。康普頓組建國防研究委員會“探測、控制和儀器”技術部的時候,邀請盧米斯負責“探測”專業組,盧米斯請鮑爾斯來做他的專業組秘書。[5]175所謂“探測”,大抵就是對“雷達”的一種“掩護性”說法。國防研究委員會為了加速雷達研究,盡快將雷達從一種實驗設備轉變為可以大規模生產和部署的軍用裝備,計劃在麻省理工學院新建輻射實驗室。那段時間,鮑爾斯參與了大量的籌備工作,滿以為實驗室主任非己莫屬,沒想到最后卻花落別家——他相信,是康普頓院長動了手腳,將他排擠出這個實驗室。[51]18-19 [60]317-330
鮑爾斯知道康普頓對自己的看法和評價,但他并沒有因此刻意改變或者調整去迎合院長,而是更加倚重院外的贊助者——慈善家、公司,還有陸軍航空兵。就在這段時間,他承擔了航空兵(當時還叫航空隊)的一個合同項目,研究如何在惡劣天氣條件下使用雷達進行導航,他也因此與阿諾德結識。[51]18
1941年年底,鮑爾斯和盧米斯的關系出現裂痕。為了避免兩個人激烈沖突,康普頓希望給鮑爾斯重新找一個位置,讓他們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在不清楚康普頓和盧米斯親密關系的情況下,鮑爾斯貿然給康普頓寫了一封“私人信件”,痛陳盧米斯如何不能勝任專業組組長一職,擺出了一副“有我沒他、有他沒我”的“攤牌”架勢。這一次,輪到萬尼瓦爾·布什出手了。他把鮑爾斯推薦給了戰爭部長史汀生,讓他擔任專業顧問,專門在雷達技術方面提供咨詢意見。1942年4月,鮑爾斯離開麻省理工學院來到華盛頓。一年后,他又正式成為阿諾德將軍在雷達通信領域的特別顧問,此后,鮑爾斯到五角大樓里上班,他的辦公室就在史汀生和阿諾德辦公室附近,可以直接向他們報告工作。[51]19 [61]234-236
鮑爾斯組織了一支精干的專家隊伍,不超過50個人,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在學術界、工業界影響力、輻射力很大,并且和美軍高官之間聯系緊密。[51]19-20有人把他的這支團隊稱作“迷你科學研發處”。[5]297
為了把軍方、學術界和工業界組合在一起,鮑爾斯運用了一種很有效的辦法,稱為“特別計劃”。1944年夏天,他為陸軍航空兵策劃了一個“特別轟炸計劃”,研究怎樣在太平洋對日空戰中更有效地使用新型B-29轟炸機。參加這個特別計劃的有道格拉斯飛機公司總工程師雷蒙德(Arthur Raymond)、雷蒙德的助手科爾博姆(Frank Collbohm)、波音飛機公司總工程師威爾斯(Edward Wells),以及航空兵參謀部負責規劃工作的幾名軍官。[51]22
鮑爾斯讓項目組里的軍官提供各種相關信息,包括計劃摧毀的目標、摧毀這些目標的順序、已經使用或者未來可能使用的基地等。經過一番計算,雷蒙德和科爾博姆等人拿出的辦法竟然是:去掉飛機的防護板,只保留機尾的一門機炮作為防護裝備,大幅減輕飛機重量,使載彈量從6000磅增加到20000磅,飛機的最高速度也得以提高,可以比當時所有已知的日本戰斗機都飛得更快。作為工業界的代表,科爾博姆專程飛到戰區,把項目組的創新成果付諸實施。[51]22-23 [62]57
飛行員們大都認為,在缺少防護措施的情況下去執行戰斗飛行任務,被日軍襲擊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項目組提出的這套辦法和他們的直觀想象完全不同,看起來很不靠譜,可一經試驗,效果奇好。[63]81945年5月,阿諾德命令李枚將軍(Curtis LeMay)的第315轟炸聯隊采用改裝的B-29飛機。很快,李枚就向司令部報告說,轟炸從未如此準確過。可惜這一切來得太遲,沒能對太平洋戰爭結果做出實質性的貢獻。[51]23 [62]57在回憶錄里,阿諾德這樣寫道:
陸軍高級軍官里幾乎沒人知道,專家和小小的航空兵之間關系如此密切,這種緊密聯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當中變得非常重要。科學家在我們海外的作戰指揮部里,和軍官們并肩工作,為了獲取數據,他們還經常親身參與戰斗飛行任務。[64]268 [65]165
隨著戰爭臨近結束,阿諾德和鮑爾斯越來越關注的問題是,原子彈和遠程導彈技術對航空兵,對未來的戰斗機部隊和轟炸機部隊的發展戰略、機構設置和力量編成,將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51]30
阿諾德把有關原子彈的問題,交給了3位重要的航空兵高級將領,他們是斯帕茲、范登堡(Hoyt S. Vandenberg)和諾思塔德(Lauris Norstad)。斯帕茲將軍后來接替退休的阿諾德成為航空兵司令,他也是美國空軍正式建軍之后的首任參謀長,范登堡將軍則是空軍的第二任參謀長,諾斯塔德將軍則直接負責了對日投擲原子彈的作戰計劃。從某種意義上講,這3位將軍代表著航空兵的未來。1945年10月底,他們提交了一份報告,呼吁航空兵最大限度地開發原子技術,但接著指出,原子彈不會對航空兵的組織理念和作戰方式帶來什么變化。[51]30 [66]121 [67]8這樣一種回答想必讓阿諾德多少感到一些失望吧。
至于遠程導彈問題,則留給了阿諾德和鮑爾斯自己。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與航空兵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道格拉斯飛機公司。[51]30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然主動找上門來。
1945年9月29日,曾經參與過“特別轟炸計劃”的科爾博姆走進了阿諾德的辦公室。[63]4他和將軍認識已經有三年時間。道格拉斯公司當時正在為英國制造A-20飛機,他們希望這種飛機具有一定的夜間飛行能力,但是飛機上的雷達實在落后,飛行員在夜間飛行時很難分辨出目標。科爾博姆聽說麻省理工學院的輻射實驗室正在研究雷達,于是專程趕到那里,親眼見證了他們的新型雷達,能夠透過大霧清楚地跟蹤肉眼根本看不到的飛機。公司總裁唐納德·道格拉斯(Donald W. Douglas)和阿諾德將軍對他的敘述印象深刻,很快就拍板從輻射實驗室引進新的雷達技術。[62]56-57 [68]11
科爾博姆相信,軍方必須自行管理和控制他們所需要的科學技術。[51]40他后來回憶:
事情越來越清楚。必須要建立某種機制,吸引科學家把自己的事業放進軍事(需求)的框架之中,或者讓他們能夠繼續投身于(研究)國家安全問題。[69]
這一次他來找阿諾德,是希望落實自己的一個想法,使得科學家和工程師在戰后繼續與軍方合作。具體而言,就是建立一支咨詢團隊專門為軍方服務。[68]12幾天前,他和鮑爾斯討論過這件事情,發現鮑爾斯跟身邊的亨德森(Lawrence J. Henderson Jr.)和格里格斯(David Griggs)等人都在考慮相似的事情,大家的想法不謀而合。[51]31 [70]39
等見到阿諾德,科爾博姆的話還沒說完,將軍便一拍桌子,興奮地說:“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么了,這是我們能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讓科爾博姆盡快與公司總裁商量,請他們對導彈調研計劃給予支持。他們還商定,兩天后在加州漢密爾頓空軍機場開會,科爾博姆屆時要拿出一個清單,說明完成計劃需要多少人員、設備和經費。[68]12 [69]
說起來,阿諾德對道格拉斯飛機公司實在太熟悉了。
1926年他就認識了唐納德·道格拉斯,這是兩個人長期友誼的開端。5年后阿諾德被派往洛杉磯附近的馬奇機場,領導第1飛行聯隊。這個機場距離道格拉斯公司總部不遠,他跟公司總裁唐納德·道格拉斯見面更為方便、更為經常,兩個人的友誼愈加深厚,而阿諾德對航空工業的理解也更為深切。[51]51945年春夏期間,兩個人經常在一起討論,怎樣加強軍方和工業界及民航的關系。[51]31還有一點需要說,就在兩年前,阿諾德的兒子娶了唐納德·道格拉斯的女兒,兩個人成了兒女親家。[51]5 [62]58
留給科爾博姆的時間不多。一打聽,最早離開華盛頓的是一架B-25轟炸機,他設法搭上了這架飛機,回到了道格拉斯公司圣塔·莫妮卡主廠區。9月30日,科爾博姆告訴阿諾德,公司總裁同意為即將成立的咨詢團隊提供辦公場所。接下來科爾博姆就緊鑼密鼓地跟每位參會人員取得聯系,把他們召集到一起,乘坐當時唯一可用的一架道格拉斯C-54飛機,飛向舊金山附近的漢密爾頓機場。要說科爾博姆真的有些神通,他調用的這架飛機綽號“圣牛”,是羅斯福總統的私人飛機。[68]12 [62]58
一個小時后,阿諾德乘坐的B-21飛機降落在機場,同機到達的還有鮑爾斯等人。吃完午餐,會議開始。阿諾德認為,遠程導彈這種新式武器只能由航空兵掌握,絕不能讓其他軍兵種插手。[68]13他手里有現成的3000萬美元,那是沒有用完的戰時研究經費。他想把這筆經費一分為三,其中兩份分別用來研究德國的V-1和V-2火箭技術,剩下1000萬美元交給道格拉斯公司,研究遠程導彈技術及其對陸軍航空兵的影響。[70]41他希望公司用這筆經費建立一個研究團隊,并且讓它獨立運作幾年。[68]13順便說一句,研究V-1和V-2火箭技術的想法一直停留在策劃階段,后來在軍力裁減時煙消云散。[70]41
此前,航空兵剛剛完成了一次機構調整,把器材司令部(也就是之前的器材部)和航空勤務司令部(ASC)進行整合,成立了航空技術勤務司令部(ATSC),負責航空兵的研發、采購和維修事項。[26]182-183 [71]16這筆1000萬美元的經費將從技術勤務司令部那里劃撥給道格拉斯公司。[51]31
據雷蒙德回憶,公司高層真正對這件事情上心的,他自己算是一個。作為美國航空工業界當時最牛的飛機公司的總工程師,積極響應阿諾德的計劃是自然的。而唐納德·道格拉斯之所以同意他的公司承擔這項任務,多半是出于對阿諾德個人的敬重,對任務本身并不太熱心。[51]40即便如此,據科爾博姆回憶,唐納德·道格拉斯在會上還是表現得很配合——他和阿諾德很可能在開會前專門商量過此事。[69]
雷蒙德突然蹦出一個念頭,可以利用英語中“研究與發展”的縮寫,把這個項目取名為“蘭德計劃”(Project RAND)。[63]6他提出,這個計劃是道格拉斯公司在戰后為國家做貢獻的一個機會,[51]40可以大致分為以下幾個步驟:
(1)直接與航空兵的規劃處一起細化戰略部署指標,與技術人員一起細化切實可行的技術指標;
(2)制訂研究、評估、建模、報告和輔助試驗的方案,建立詳細指標;
(3)第一階段(也就是前兩步)結束后,協商最后階段(的任務),以開發一個實際物件(也就是導彈)作為結束。[51]31
阿諾德和鮑爾斯同意公司方面的建議,把蘭德計劃看作是開發某類武器裝備之前所開展的論證研究項目,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工程研究項目,所以并不簡單,需要考慮的也不僅僅是單純的技術問題。[51]31-32
科爾博姆自薦擔任項目的臨時組長,同時答應尋找更合適的負責人選。沒有人會想到,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20多年。[68]13
這是1945年10月1日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