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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德將軍和他的科學顧問

1944年11月7日,預見到戰爭即將結束的陸軍航空兵司令阿諾德,給他的科學顧問馮·卡門(Theodore H. von Kármán)教授,寫了一個備忘錄:

我相信,美國的安全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還將繼續由我們知識淵博、專業精湛的科學家來決定。航空兵在戰后及為下一場戰爭開展的研發工作,應該有一個堅實而持久的基礎。我對此深表憂慮……

我現在請求你和你的同事們,不僅要評估當前的技術和研究趨勢,更要從眼前這場戰爭中分身出來,為陸軍航空兵深入調研戰后和將來所有可能以及需要研究的(科學技術)。調研結束后,請給我一份報告或者指南,為航空兵未來的研發計劃提供建議。[4]290-292

1938年9月,阿諾德剛接手陸軍航空隊的時候,情況實在困窘:官兵不過2萬人,飛機不過幾百架,還大都型號老舊。1939年國會給所屬部隊撥款3億美元、人員擴充到2.6萬人、飛機增加到800架。而當時的德國空軍有4100架飛機、50萬名官兵,英國空軍也有1900架飛機、10萬名官兵,相比之下,阿諾德的隊伍實力有限,所以有人把它戲稱作“五等空軍”。[5]135好在羅斯福總統支持大力擴建這支部隊。他批準了1940年的航空隊編制,飛機6000架、官兵超過4.8萬人。[48]453

1941年6月,美軍陸軍航空隊升格為陸軍航空兵,不久,阿諾德成為參聯會的正式成員。[49]21-22在航空兵參謀部擬制的“1號計劃”(AWPD/1)里,航空兵的規模被設定為6萬架飛機、210萬名官兵。這個規模已經非常驚人了。但羅斯福仍然認為,這樣的力量還不足以對軸心國形成絕對優勢。1942年8月的新版計劃(AWPD/42)提出要裝備7.5萬架飛機和8000架滑翔機,航空兵官兵總數將達到270萬人。[50]233實際上,到1945年戰爭結束,陸軍航空兵先后購置了16萬架飛機,總兵力有250萬人。[51]6

阿諾德并沒有因為要制造更多飛機而降低標準。他一面對原有型號進行改進升級,在A-20的基礎上推出A-26戰機、把P-39升級為更強的P-63戰機,另一面則加緊大力研制新型飛機。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軍部署的新型飛機層出不窮,其中有戰斗機P-47、P-51、P-61,運輸機C-46、C-54、C-69,還有爭議很大的新型轟炸機“超級堡壘”B-29。這種轟炸機采用了許多新技術,比之前的B-17重了一倍,轉場航程超過5000英里1英里=1609.344米。,只經過了最低程度的試驗就匆忙部署。[50]240-243

阿諾德承認這是30億美元的豪賭,但他居然賭贏了[50]240——這種遠程重型轟炸機最初在發動機方面碰到了嚴重的問題,阿諾德為了它大費苦心,結果使這款轟炸機成為陸軍航空兵在太平洋戰場上的一張王牌。[4]129

阿諾德是美國陸軍最早的兩位飛行員之一,有人說手把手教他飛行的是萊特兄弟(Orville and Wilbur Wright)。不過,也有人說,在萊特兄弟的飛行學校里,他們倆只是親自教授地面課程,阿諾德的飛行教員另有其人。不論哪種說法是真的,可以確信的是,阿諾德熱愛飛機。不飛行的時候,他就仔細研究自己的飛機。[14]102 [4]11-12 [52]124

1912年11月5日的那次飛行令阿諾德終身難忘——直到墜毀前的最后一兩秒鐘他才設法重新控制住飛機。這之前,阿諾德還遭遇了另一次事故,下巴上留下一道永久的傷疤,那年6月,他的飛行教員在一場事故中不幸遇難。但這些都無法跟11月的這次事故相提并論——這是一次與死神近在咫尺的“親密接觸”,令年輕的阿諾德異常緊張。接二連三的事故也使他認識到,當時的航空技術還很不成熟。于是他決定,在飛機的安全性沒有改善之前,暫停自己的飛行活動。直到4年以后,熱愛飛行的阿諾德才再次升空并逐步成為美軍最優秀的飛行員之一。[14]102 [4]12-13 [52]125

在陸軍高級將領當中,阿諾德算是一個異類。他相信,技術具有塑造未來的力量,而美國想要在航空方面取得并且保持領先地位,只能依靠試驗研究。[4]115一次,他請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和幾個頂尖的科學家一起吃飯。事后,對新型武器裝備不太感冒的馬歇爾就問他,和他們這些人在一起干什么。阿諾德的回答是:

利用他們的智慧,幫助我們研制飛機上的設備和裝置。對于航空兵的工程師來說,研制這些東西實在太困難了。[14]103

1945年1月,阿諾德在五角大樓給航空兵的中高級軍官們做了一次重要講話,講話的主題是:科學、技術與戰后航空兵的組織體制。他說,美國航空兵應當成為一支全球性的力量。為了完成這樣的使命任務,需要什么樣的飛機、需要多少架、部署在哪里,航空兵責無旁貸,必須要給出自己的答案。如果讓別人來回答這些問題,最終結果“就會卡在我們的喉嚨口,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都只好咽下去。”[51]9-10

阿諾德呼吁對航空兵的組織體制進行改革,把與作戰相關的日常工作和長遠規劃區分開,讓一批骨干專門思考未來的發展問題。[51]9

下一場戰爭的開端,可能既不是海上突襲,也不是人類飛行員駕駛著飛機進行的空中突襲,很可能是對某個國家首都,比如說對華盛頓,進行突如其來的導彈襲擊。一天之內發射5000枚這樣的導彈,上面沒有一個人類飛行員。[51]10

阿諾德敏銳地感受到,新生事物在快速涌現,陳舊事物被迅速淘汰。對航空兵而言,飛行員和飛機固然重要,但不再是未來戰爭的唯一主導力量。推動航空兵升格為獨立軍種一直是阿諾德的目標,為此,航空兵要在未來戰爭中體現其獨特價值——這種價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已經體現并且形成理論,也就是所謂的“戰略理論”,主張深入敵境,沉重打擊敵方重要的軍事目標和工業目標。已經萌芽的導彈技術和其他一些新技術,為實現“戰略理論”提供了新的手段,將來很可能不再完全依賴飛行員和飛機。他堅信,航空兵以及未來的獨立空軍,必須把飛行員、技術專家和企業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51]11

1944年中期,阿諾德收到過萬尼瓦爾·布什寄來的一封信,信中建議他成立一個專門小組,研究航空兵戰后將要面臨的技術挑戰。[51]8一個月后,他又收到參謀長喬治·馬歇爾的一封信,要求“陸軍航空兵現在就應當承擔起研究、發展和采購的職責。”這正中阿諾德的下懷。陸軍航空兵要有自己的中長期科學研發計劃,這個計劃需要由一位杰出的科學家來牽頭完成。將軍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名字——馮·卡門。阿諾德認識他已經有十多年時間,對他非常了解,也非常信任。[4]76

當初,阿諾德還是加州馬奇機場司令部的一個少校時,馮·卡門教授是加州理工學院“火箭研究計劃”的負責人,那時兩個人就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了。1936年阿諾德調往華盛頓,擔任航空兵的高級軍官,依舊對馮·卡門的噴氣推進和火箭發動機試驗非常著迷,不止一次地前往加州理工學院參觀這些試驗設施。[53]3

以雷厲風行著稱的阿諾德立刻找到加州理工學院,提出要“借用”馮·卡門。學校方面雖然不太愿意,但還是很快答應下來:教授可以為軍方全職工作一段時間。可惜不湊巧,他剛做完手術,正在住院恢復。性急的阿諾德只好耐心等待。[4]127

8月3日,將軍給教授發去一封電報,措辭非常客氣:“想見到您已經有段時日。剛聽說您生病,希望并無大礙,不知幾周以后您有沒有機會來我這里。”收到馮·卡門肯定的回電后,阿諾德把其他事情放在一邊,以便盡早和教授見面,地點就選在紐約拉瓜迪亞(LaGuardia)機場跑道盡頭。為保密起見,將軍把其他人都支開,然后和馮·卡門討論起他的計劃。他談到自己對美國空中力量未來的關切,尤其談到了噴氣推進、雷達和火箭這些可能對未來產生巨大影響的技術和裝備。[4]128

馮·卡門: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阿諾德:我要你(跟我)去五角大樓,組織一批科學家,繪制航空研究未來20年、30年,甚至50年的藍圖。[4]128

這次會面之后,他們兩人聯系不斷。將軍的想法給教授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阿諾德要馮·卡門“放開來想”,對所有可能有用的東西都去考察一番。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這一要求與教授的想法完全一致。[4]129-130

馮·卡門,1881年出生在匈牙利,早年在哥廷根數學研究所(G?ttingen Mathematical Institute)學習,師從著名流體力學專家普朗特(Ludwig Prandtl)教授。[4]9720世紀20年代中后期,美國的古根海姆基金會開始在一些院校投入資金,建設航空研究院系,其中之一建在了加州理工學院。[4]991930年馮·卡門接受邀請進入這所學院,擔任航空實驗室(GALCIT)主任。校方為他提供的年薪,比他之前擔任德國亞琛航空研究所(Aachen Aeronautical Institute)所長的年薪多出3倍。[4]103-105

解決理論問題是馮·卡門的長項,但只要需要,他會親自動手解決實際問題。有一次,他懷疑飛機的翼根導致了高速湍流,于是鉆進風洞,用建模黏土對翼根進行修改,這處修改后來被稱為“卡門整流罩”,可以將高速湍流降至最低,對提高道格拉斯DC-3飛機的穩定性發揮了關鍵作用。[4]109-110曾有人提出,將加州理工學院航空學院分為“科學系”和“應用系”兩個部分,馮·卡門堅決反對。[4]107他主張:“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要消除科學理論和應用之間的鴻溝。”[4]106

在正式加盟加州理工學院之前,馮·卡門就參與過航空實驗室風洞的設計工作。[4]101后來,他提出要建設超聲速風洞,兩次申請均被國家航咨委的專家否決。對方給出的理由貌似無懈可擊:飛機螺旋槳產生的空速上限大約是500英里/小時(MPH),因此建設風速1000~1500英里/小時的風洞完全沒有必要。然而早在1932年,馮·卡門就開始談論速度達到1000英里/小時的飛行器,這種飛行器當然不使用螺旋槳推進。不過,在航咨委的專家眼里,他的這些構想多半只能被看作幻想,當然不予支持。[4]114

一個偶然的機會,馮·卡門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阿諾德,沒想到將軍很快撥出一筆經費,在萊特航空兵機場建造了一個4萬馬力的超聲速風洞。馮·卡門堅信將來會有高速飛機,建設更好的風洞也就成為他心中最強烈的愿望。1942年,他找到萬瓦尼爾·布什,希望獲得5萬美元對下一代超聲速風洞開展初步研究。布什只問了一句話:“這是你能為你的國家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嗎?”從此,馮·卡門認定布什“眼界有限”。[4]114-115

馮·卡門的研究小組最初被叫做“陸軍航空兵未來研究咨詢小組”(AAFCBFR),雖說準確,可過于冗長。隨后改名為“科學咨詢小組”(SAG), 31名成員都由馮·卡門教授挑選。[4]133-134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其中有一個中國人,他的名字叫“錢學森”(Tsien Hsue-shen),他也是小組里唯一一個外國人。[54]126-127

阿諾德知道,美國及其盟友在軍事航空技術方面并不領先。他希望“科學咨詢小組”的成員拋棄保守思想,盡可能多到國外看看,掌握最先進的航空科技信息。正巧,駐歐洲的航空軍司令斯帕茲將軍(Carl Spaatz)下達了一項命令:為“加快結束本次(對德)戰爭”“遂行對日作戰任務”“開發陸軍航空部隊未來的技術裝備”,所有“不參加重大作戰行動”的人員,立即著手搜集德國的“技術與科學情報”。他還從“納粹德國空軍秘密技術”的英文單詞“納粹德國空軍秘密技術”的英文是Luftwaffe Secret Technology。里抽取了幾個字母,作為這個情報行動的代號,稱為“充沛”(LUSTY)。斯帕茲強調,“充沛”行動和作戰行動的重要級別完全相同。[4]134-135 [55]72-74 [56]105-106

1945年4月底,馮·卡門帶領6名小組成員,搭上“充沛”行動的便車前往歐洲,去實地調查那些已經解放了的實驗室,錢學森也在其中。為確保調研活動順利進行,航空兵特別為他們授予了臨時軍銜。馮·卡門是少將,錢學森則變成了上校。阿諾德特地讓人給斯帕茲捎去口信,提醒他說自己非常重視“這些長發飄逸的科學家”。[53]5 [4]135-136 [54]127

歐洲戰事尚未完全平息。馮·卡門的調研計劃經常需要根據戰場的情況進行調整。在法國待命期間,前線突然傳來消息,美軍在德國北部布倫斯維克(Braunschweig)附近的森林里意外發現了一處隱蔽的科研機構。事后得知,這是納粹德國的赫爾曼·戈林航空實驗室。馮·卡門立即帶領他的小組趕到那里。雖然實驗室已經變為一片廢墟,但仍有許多建筑偽裝成農舍躲過了炮火之劫,更為重要的是,不少科學家沒來得及或者壓根就沒打算逃走,各種資料散落了一地。[57]6-7 [55]73

馮·卡門給阿諾德發去電報說,德國人留下了一大批研究資料,為便于今后的使用,應當盡快選派專人對這些資料進行篩選、整理、編制目錄索引。阿諾德聽從了他的建議,在倫敦建立起“航空文獻研究中心”(ADRC),讓航空技術情報處(ATI)處長霍華德·麥考伊(Howard M. McCoy)上校兼任這個中心的主任,時間是1945年6月。[57]7 [58]

麥考伊是加州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碩士畢業,先后擔任過航空兵的空氣動力實驗室和螺旋槳實驗室主任,代表航空兵參加過國家航咨委里若干個分委員會的工作。僅3個月的時間,就有110多噸資料運到了麥考伊的手里。他組織了一大批熟悉德語的人員,對資料進行初步分類,非技術資料被轉給其他部門,留下的技術資料則被仔細地篩選、翻譯和編目。5個月后,航空文獻研究中心轉移到萊特機場,更名為航空文獻處(ADD),隸屬于器材司令部(MC)。這家單位后來幾經轉隸和調整,最終成為今天的美國國防技術信息中心(DTIC)。[58]

參與“充沛”行動的每個小組都想把看到的技術資料收入自己的囊中,全部裝箱運走。據說有一次海軍搶先了一步,把拿到的東西裝進箱子,貼上“美國海軍”的封條——他們低估了陸軍“粗暴”的程度:這些箱子被直接裝進更大的箱子里,外面貼上了“美國陸軍”的封條。[4]136 [59]32

在歐洲緊張地調研了6周以后,馮·卡門在巴黎見到了阿諾德將軍,他正陪同杜魯門總統,準備前往波茨坦參加會議。聽完初步匯報,阿諾德讓教授準備一份報告,總結一下歐洲之行的重要發現。一個月后的8月22日,一份題為《我們的起點》的報告交到了阿諾德的手中。[4]138 [57]8-9這份報告開門見山、很有把握地預言了未來的飛行速度將遠遠超過聲速。

隨著空氣動力、推進和電子控制(等相關技術)的進步,無人裝置將能把摧毀目標的手段投送到幾千英里以外的地方……能夠測定目標的導彈,將完全能抵御當前的(各種)飛行器。如果敵方采用這樣的防御手段保衛邊界,只有以極高速度運動的飛機和導彈,才能突破。[4]212

除了提供技術方面的意見建議之外,馮·卡門還對陸軍航空兵科研管理的組織體制提出了三條建議:第一,將“科學咨詢小組”變為常設機構,直接向航空兵最高層提供科研方面的咨詢意見;第二,航空兵應該承擔起自身的中長期科研規劃的職責,而不是把這項工作交給類似科學研發處這樣的機構和組織;第三,成立“航空研究理事會”,成員可選自陸軍航空兵、海軍航空局、民航管理局、國家航咨委、航空工業單位和航空公司,對簽署科研合同、興建研究設施、交換科研信息等事項提供建議。[4]280-282

對于陸軍航空兵戰后的科研管理模式,阿諾德有自己的認識。歷史上,航空兵的科研工作曾經主要依靠工業界和國家航咨委。[51]14但國家航咨委與加州理工學院特別是與馮·卡門教授的關系緊張,他們在數據交換方面人為設置障礙,在未來航空科技的發展方面又顯得目光短淺。[4]113-114先后擔任航咨委主席的萬尼瓦爾·布什和亨塞克都對研發噴氣發動機和火箭發動機冷嘲熱諷。[4]109若干年前布什曾經調侃道:“我不理解,一個嚴肅的科學家或者工程師怎么能去擺弄火箭時。”[14]179后來,即便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大角度發射3000英里火箭,他還在參議院斷言:“這個東西現在是不可能的,未來很多年都不可能”。[14]316如此看來,布什的確是“眼界有限”。

總的來說,阿諾德基本同意了馮·卡門提出的思路和建議。他既不看好國家航咨委,也不看好一年前威爾遜委員會提出的國家安全研究理事會,以及國家研究基金會或者國家科學基金會。他下定決心:陸軍航空兵要自己動手,管理好自己的科研工作。[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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