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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殊途同歸

新政、立憲與革命,是清末三種重要的政治勢力清政府、立憲派與革命派為了各自的政治目標而發動的政治運動。三個運動既相區別又相聯系,然而,歷史不可能同時向三個方向發展。三種勢力較量的結果,是辛亥革命的成功與中國政治向近代化道路的邁進。歷史的合力推動了歷史的進程。

從辛亥革命的角度來看,如前所述,立憲派最終轉向與革命派合流,清政府的新政也為革命客觀上造就了準備條件,革命無疑代表了當時中國歷史的發展方向。

從中國政治近代化的角度來看,革命運動與立憲運動對中國政治近代化的推動作用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其一,革命派主張民主共和,立憲派主張君主立憲,雖然政體不同,但都是對封建君主專制的否定;其二,革命思想的勃發與立憲思潮的高漲,促進了民主政治思想的廣泛傳播;其三,革命運動與立憲運動的最終合流導致了辛亥革命的成功,推翻了清王朝,結束了中國傳統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歷史,為民主政治的建立掃除了制度性障礙。學界對此多有論述,此不贅言。

這里擬著重說明清末新政對中國政治近代化的影響。眾所周知,中國的近代化運動應該說從洋務運動時期已經開始啟動,歷經戊戌維新運動后,到清末新政時期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尤其是預備立憲對于政治體制的變革已經有了某些突破性的進展。政治近代化的核心是民主化,即民主政治的實現。新政對政治近代化的推動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民主政治制度的移植。預備立憲雖然最后以失敗而告終,但在民主制度的移植方面已經做了不少開拓性的工作。第一,確立憲政改革的目標是實行君主立憲制政體,這是對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否定。第二,進行了中央與地方的官制改革,責任內閣的設立被提上日程,雖然最后鬧出“皇族內閣”的丑劇,但責任內閣制形式的出現則是破天荒的。第三,頒布了《欽定憲法大綱》,并起草了一部憲法草案。[46]第四,宣布了九年的預備立憲期限,擬在此期限過后正式開設議院,在此之前先設資政院與諮議局,作為將來設議院的基礎。第五,中央設法部與大理院,地方設高等審判廳,做了行政與司法分離的所謂“司法獨立”的初步嘗試,等等。這些舉措表明西方近代的民主制度正在一點點地被移植過來。其二是民主政治思想的傳播。清政府雖然不像立憲派和革命派那樣利用新聞媒體等工具大肆宣揚民主思想,但在新政尤其是預備立憲時期,為了推動憲政改革工作的順利進行,也自覺或不自覺地促進了民主政治思想的傳播。例如,五大臣出洋考察回國時帶回了大量的關于西方憲政的資料,端方、戴鴻慈編輯的《歐美政治要義》《列國政要》等書很快印行于世,載澤的《考察政治日記》、戴鴻慈的《出使九國日記》也隨即刊刻流傳。再如,第二次出洋考察憲政的大臣回國時也帶回了不少憲政資料,其中出使日本的考察憲政大臣達壽進呈了考察憲政書五種:《日本憲政史》《歐美各國憲政史略》《日本憲法論》《比較憲法》《議院說明》。[47]又如,憲政編查館還曾將考察各國憲政大臣關于考察憲法的奏折交政治官報局編輯成書,“以為官民講求憲法之淵鑒”[48]。另外,一些官方印制的憲政宣傳品如《立憲綱要》等也是頗為流行。這些文字資料自然是民主思想傳播的重要渠道,而預備立憲活動本身的開展則更是將民主的觀念在具體實踐中廣為流布。政治近代化最重要的方面就是民眾政治參與的擴大,“現代國家與傳統國家的最大區別,在于人民在大規模的政治單元中參與政治和受到政治影響的程度擴大了”[49]。預備立憲為民眾參與政治提供了重要的場所,如諮議局的設立。諮議局是在民選的基礎上產生的,由于選民資格的嚴格限制,選民與人口的比例極小,僅為0.4%左右,但選民總數并不少,各省少則數萬,多則十幾萬。[50]可見,諮議局的選舉已是較大規模的民眾參與政治了。另外,諮議局設立后,即成為民眾——主要是立憲派議政和推行立憲運動的重要場所。再如,地方自治的舉辦也為民眾參與政治創造了條件。清末地方自治是自上而下推行的,據其章程規定:“地方自治以專辦地方公益事宜,輔佐官治為主。按照定章,由地方公選合格紳民,受地方官監督辦理。”[51]雖然地方自治只能“輔佐官治”,但是在一定條件下,地方紳民已經可以自己辦理“地方公益事宜”了,這無疑又給民眾參與政治開辟了一條新途徑。原來,“我國人民困于專制政體之下數千年矣,但知受制于官,不知自治為何物”;但自從開辦地方自治以來,各省設立自治局,領導民眾參與政治,使得“紳民亦稍知講求法政,以儲選民資格”。[52]通過地方自治,從實踐中提高了民眾的政治素質。正是在預備立憲過程中通過設立諮議局與舉辦地方自治等舉措,民眾政治參與擴大,不僅有效地傳播了民主政治思想,而且使人民的思想水平與政治素質都得到逐步提高。在此意義上可以說,辛亥革命之后民主的觀念之所以能夠深入人心,既是革命派與立憲派努力宣傳的結果,也有清政府新政尤其是預備立憲的功勞。這對于清政府的初衷來說,也可以說是“種豆得瓜”吧。因此,清末新政對于中國政治近代化也有著重要的意義,其歷史作用與地位應予以充分肯定。

總之,新政、立憲與革命之間的互動關系錯綜復雜,使清末民初歷史構成了一幅豐富多彩的歷史畫卷。歷史的多樣性不能化約為單一的線條。如果在考察革命史的同時,能夠關注新政與立憲的歷史,尤其是能夠揭示新政、立憲與革命三者之間的互動關系,那么,這樣的歷史認識將會更加全面系統,也更加接近歷史的真實。

原刊《社會科學戰線》2003年第3期,118~125頁


[1] 以往學術界的相關研究主要關注革命派與立憲(改良)派等政治勢力之間的關系(如林增平:《革命派、改良派的離合與清末民初政局》,載《歷史研究》1986年第3期),而對新政、立憲與革命三方面政治運動之間的互動關系關注得不夠。

[2] 載澤:《考察政治日記》,579頁,長沙,岳麓書社,1986。

[3] 《出使各國考察政治大臣載澤等奏在日本考察大概情形暨赴英日期折》,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6頁,北京,中華書局,1979。

[4] 《憲政編查館資政院會奏憲法大綱暨議院法選舉法要領及逐年籌備事宜折附清單二》,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58頁。

[5] 《憲政編查館會議政務處會奏擬定內閣官制并辦事暫行章程折附清單二》,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561頁。

[6] 熊范輿:《立憲國民之精神》,載《中國新報》第1年(光緒三十三年)第4號。

[7] 李慶芳:《中國國會議》,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3卷,115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7。

[8] 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419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9] 滄江(梁啟超):《論政府阻撓國會之非》,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3卷,637頁。

[10] 思黃(陳天華):《論中國宜改創民主政體》,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2卷上冊,120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

[11] 孫中山:《在檀香山正埠荷梯厘街戲院的演說》,見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1卷,22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

[12] 張謇:《年譜自序》,見張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圖書館編:《張謇全集》,第5卷上冊,298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

[13] 有人認為,“立憲派”這一稱謂最早見于1903年9月《浙江潮》第7期所載《四政客論》,參見侯宜杰:《二十世紀初中國政治改革風潮——清末立憲運動史》,3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4] 《中國立憲之起原》《刊印憲政初綱緣起》,載《憲政初綱》(《東方雜志》臨時增刊),“立憲紀聞”,上海,商務印書館,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

[15] 覺民:《論立憲與教育之關系》,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2卷上冊,360頁。

[16] 《鄭孝胥張謇等為在上海設預備立憲公會致民政部稟》,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1輯,100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

[17] 康有為:《布告百七十余埠會眾丁未新年元旦舉大慶典告蕆,保皇會改為國民憲政會文》,見湯志鈞編:《康有為政論集》上冊,60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

[18] 《四川省咨議局第一次議事錄(摘錄)》,見隗瀛濤、趙清主編:《四川辛亥革命史料》上冊,2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19] 《國會請愿同志會意見書》,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3卷,616頁。

[20] 《中國大事記》,載《東方雜志》第7年(宣統二年)第11期。

[21] 孫洪伊等:《國會代表請愿書》,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3卷,595頁。

[22] 參見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368、453頁。

[23] 《各省諮議局議長議員袁金鎧等為皇族內閣不合立憲公例請另組責任內閣呈》《各省諮議局議員請另組內閣議近囂張當遵憲法大綱不得干請諭》,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577~579頁。

[24] 《直省諮議局聯合會為閣制案續行請愿通告各團體書》,載《國風報》第2年(宣統三年)第16期。

[25] 《擇期頒布君主立憲重要信條諭》,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103頁。

[26] 《致公堂重訂新章要義》,見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1卷,261頁。

[27] 梁啟超:《與夫子大人書》,見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373頁。

[28] 楚元王:《諭立憲黨》,見中國史學會主編:《辛亥革命》(二),368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29] 劉厚生編著:《張謇傳記》,184頁,上海,上海書店,1985。

[30] 粟戡時:《湘路案》,見中國史學會主編:《辛亥革命》(四),551頁。

[31] [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張岱云等譯,299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32] 《直省諮議局聯合會為閣制案續行請愿通告各團體書》,載《國風報》第2年(宣統三年)第16期。

[33] 張之洞:《致西安鹿尚書》,見《張文襄公全集》卷171,23頁,北京,中國書店,1990。

[34] 《論中國必革政始能維新》,載《東方雜志》第1年(光緒三十年)第1期。

[35] 《鎮國公載奏請宣布立憲密折》,載《憲政初綱》(《東方雜志》臨時增刊),“奏議”,上海,商務印書館,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

[36] 《八月初七日張之洞入京奏對大略》,見《時務匯錄·丁未時務雜錄》,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圖書館藏檔案,乙F99。

[37] 惲毓鼎:《澄齋日記》(稿本),轉引自孔祥吉:《張之洞與清末立憲別論》,載《歷史研究》1993年第1期。

[38] 王先謙:《復胡退廬侍御書》,見《葵園四種》,938頁,長沙,岳麓書社,1986。

[39] 劉體仁:《異辭錄》卷4,49頁,上海,上海書店,1984。

[40] 張繼煦編:《張文襄公治鄂記》,7頁,武漢,湖北通志館,1947。

[41] 《時報》,1912年4月15日,轉引自黎仁凱、鐘康模:《張之洞與近代中國》,199頁,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1999。

[42] 居正:《辛亥札記》,見武漢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室編:《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選輯》,115~116頁,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

[43] [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210、221~222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44] 參見[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張岱云等譯,392頁。

[45] 《考察憲政大臣于式枚奏立憲必先正名不須求之外國折》,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冊,337頁。

[46] 關于預備立憲時期清政府起草的憲法草案的情形,參見遲云飛:《清末預備立憲研究》,52~55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9。

[47] 《達侍郎呈進書籍詳志》,載《正宗愛國報》,光緒三十四年七月二十四日。

[48] 《編訂考查憲政書籍》,載《大同白話報》,宣統元年閏二月二十七日。

[49] [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張岱云等譯,39頁。

[50] 參見張朋園:《立憲派與辛亥革命》,16頁,臺北,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1969。

[51] 《憲政編查館奏核城鎮鄉地方自治章程并另擬選舉章程折附清單》,見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下冊,728頁。

[52] 《論國民不可放棄應有之責任》,見隗瀛濤、趙清主編:《四川辛亥革命史料》上冊,178~1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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