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唐安先生。”金黃色的頭發從樓梯口一閃而過,30s鐘之后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這點時間當然已經夠他把監視用的電腦和通訊設備收進自己寬大的御寒服內了——這也是為什么他要選擇到2樓的陽臺進行監測的原因,只有在這個地方,穿著這樣厚重的衣服才會不顯奇怪。若是有人問起他為什么獨自一人在此,他也會用很慣常的理由:“我不擅長溝通,所以一個人在這兒看看風景。”
“北極圈的風景不過是一望無際的白。”安吉拉卻不以為然,甚至默默地離他更近了一些,“我還以為,唐先生會在看見我的第一時間拔出一把1911。”
1911手槍,槍械大師約翰·摩西·勃朗寧的傳世之作,這種手槍的全名叫做M1911.45,是二戰戰場上美軍最常見的武器,即使是100多年后的今天,后人對其精妙的設計也不能再作出任何更多的改進,唐安聽見安吉拉的話,忍不住微微汗顏了一下,因為他寬大的右袖口中此時確實藏著一把西格紹爾牌的M1911,還是未能夠上市的最新款。
等等?一個千金大小姐怎么會知道M1911?
“是你屏蔽了會場的短波信號?”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幾乎同時出手,用槍抵住了互相的腰,問出的問題卻也是如出一轍。
氣氛一瞬間尷尬了幾秒鐘,安吉拉和唐安一時間四目相對,兩人竟是一時間都分辨不出對方的真假,“唉。”唐安率先開口,一個轉手將槍扔向了腳邊的地面,“我確實不擅長應付女人。”
“噢?”安吉拉卻仍未收手,一邊卻湊得更近,唐安甚至都能聞到她衣領上淡淡的白素馨香水味,兩人的姿勢曖昧有如正在親熱的情侶,“那么,確實是唐先生咯?”
“不是。”他定定地直視她的眼睛,若是換個人在這里,多半還會再加上幾句證據亦或是狡辯,再不濟也肯定會說點諸如“相信我”的話,可是唐安這人天生生了一張笨嘴,說完這幾句之后愣是再沒有別的了。
“唉,沒意思。”安吉拉等了長達半分鐘的時間,最后卻轉手就將槍收了起來,看樣子她竟然是將槍套綁在自己的大腿上,難怪這么冷的天她也堅持穿裙子,“拿槍頂著你都不能讓你多說幾句。”
“我…你…”沒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被放過,因此這電光火石之間的轉變居然讓他有一瞬間不能緩過神來,畢竟他對她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對自己有些好感”、“耀眼的”、“大小姐”這幾個詞上。
“IDPA最年輕的Master,不知道這么說,你還能記得我么?”安吉拉輕輕撿起被唐安扔飛好遠的槍,一邊仔細端詳了起來,“我在想,這款西格紹爾,是不是還沒有上市?”
“是的。”唐安隨手接過那柄手槍,“我想,安吉拉小姐也一定有不想讓別人知曉的秘密吧。”
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不過了,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我就不追問你一個富家千金為什么不在宴會上好好呆著反而跑出來拿著槍指著我了,請你也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嘖嘖嘖,你不記得我了。”安吉拉卻選擇性的忽視了那個暗示,絲毫沒有裝作“誒呀我只是一個路過的”的打算,甚至還表現出了一副“進攻”的態勢,但是她還未開口,樓下的大廳內就傳來了一陣歡呼聲,她抬頭,便看見了有綠色的光芒慢慢地從天際線的一端緩慢延展,綠色的光芒逐漸變深,又漸漸變為紅色——是極光。
“這才是阻隔短波通訊的罪魁禍首。”唐安仿佛一個終于解開數學難題的孩子,甚至還釋然地聳了聳肩,極光是太陽風干擾了地球磁場后的產物,在大范圍的極光爆發下,甚至會出現大面積短波通訊的癱瘓,這不是危言聳聽,1989年的強極光和伴隨而來的地磁暴就使加拿大魁北克全省的供電系統癱瘓了9小時。
“你這個人……一點都不浪漫啊。”安吉拉聽到他的感嘆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浪漫的男士通常會在極光爆發時邀請最近的一位女士共舞一曲的。”
“嗯?沒聽說過芬蘭有這種習俗啊?”唐安這人呆頭呆腦,要是遲飛廉在,聽到他這么說,絕對會笑倒在地上半天。
“我是瑞典人。”安吉拉又翻了一次白眼,“正好本小姐今天也不是很想跳舞,不知道可不可以請先生和我再比試一場雪地摩托呢?”
“和我?”這個女人的腦回路和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前一秒是極光,后一秒卻又是和他比賽,他本想著隨意幾句便能打發,現在反而把他弄得焦頭爛額,“不好意思…我…”
“杰克總管,我和唐安先生想現在騎一下雪地摩托車,好的好的,五分鐘之后見!”這邊唐安連拒絕的理由都沒想好,那邊安吉拉已經快言快語地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有侍者已經快步上樓準備引導他們前往更衣室,唐安甚至已經聽到了地下室處好像有摩托車引擎啟動的聲音,不多時,一輛飛馳而去的摩托車證實了他的猜想。
……等等,這上面怎么有兩個人?遲飛廉?和那個女孩?
“噢嚯,你兄弟出手可真快。”安吉拉分明也看到了,還是忍不住出聲調侃了一句,“快走吧,不然追不上了。”
就是這樣,五分鐘之后,兩個人又分別跨上了兩輛雪地摩托車,“誰先追上你的好兄弟不可一世先生,誰就贏。”
“不可一世先生?”即使隔著頭盔,唐安也終于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說的好。”
轟鳴聲再起,兩位年輕人如離弦的箭一般同時彈出,連摩托車車轍留下的軌跡都恰到好處的一致,從遠處看,就是兩條完美的平行線。
“你看,極光變成粉紅色了。”另一邊,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作目標的二人還在觀賞著極光,兩邊被雪染白的松針樹在他們的身邊飛速倒退,低低的轟鳴聲劃過了這片寂寥無人的雪地森林,巨大的車燈成為了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亮,“真是…太好看了。”
她環抱他的手隨著情緒的激動有些發緊,他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其實正在用全部的理智保證自己不會翻車,連車速都不小心加快了不少,如此一來,她便環抱得更緊了些……
“吱——”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他終于強迫自己停下了車,沒辦法,如果車毀人亡,他一定會成為組織里死得最窩囊的。
“怎么了?”白望舒不解,環繞他的手漸漸松開,他心底雖然微微失望,嘴上卻還是如往日一般毫不正經,“你的司機累了,也想停下來看看極光。”
“滴!”摩托車被他完全熄火關閉,一瞬間,這片森林中最后的一絲光亮也不見了,“遲飛廉!”適應了光明的人類總會本能的害怕黑暗,正當她探身向前準備將車燈打開時,有只大手卻輕輕拉住了她,“噓!星星會被驚走的。”
這顯然是兒時的童話,但是當白望舒抬頭看見那漫天的星光,她才明白關上車燈的用意——太美了。
她一時間竟然找不到更優美的語言來描述那樣的星空和極光,一瞬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學校組織學生一起前去天文館,最新建造的球幕影院下是一人一座的皮質沙發,老師讓大家都躺下,隨后關燈,投射了一片虛假的星空,即使如此,他們一眾城市的孩子又哪里見過那么完整的星空,一個個都歡呼的像剛出籠的哈士奇崽子。
“我要變成宇航員去看星星!”她還記得她去完天文館后,回家對她的爸爸媽媽信誓旦旦地說了好幾天,把一心想讓她學習藥學的父母都急壞了,如今想來還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虛假的星光終于變成真實,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觸碰,傳說中“女神的裙擺”正在她的眼前輕輕晃動,北斗星就好像傳說中女神握在手上的權杖,萬物都不自覺為了這美景屏住呼吸,這世間仿佛瞬間獨留下她與他二人。
“這么美的風景,要是爸爸媽媽也能看見,就太好了啊。”白望舒不自覺抱膝坐在了摩托車的后座上,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只受傷后蜷縮起來的小獸。
“下次,再帶他們一起來吧。”
“不可能啦,他們都沒有辦法再看啦。
“遲飛廉,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看極光。
“說起來,其實我又欺騙你啦,想知道是什么么?”
“不想,被一個人反復欺騙,讓我很受傷。”遲飛廉的語氣中都染上了一股特別刻意的痛心疾首,胸腔中的心跳卻像是雪地摩托車7s就加熱完畢的引擎,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膛。
她要承認了。
她真的承認了。
她快承認吧。
“噢,那我不說了。”白望舒倒是一根筋,說不說就不說了,好像在報復遲飛廉之前管殺不管埋的行徑,遲飛廉等了半半天,卻始終都不見她開口,終于還是選擇了低頭,“你…說吧。”
“嘛,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雖然這么說,但是她的聲音還是不自然得低了下去,“我啊,姓白。那個白氏藥業的白。”
“我不喜歡告訴別人我的真名,還特意讓盧格教授幫我去掉了學生卡上的真名,是因為我來芬蘭讀博士,比起學習研究,更像是一種逃難。我太害怕啦,其實吧,我一直覺得自己是退堂鼓手屆的冠軍,哈哈哈……”
她說著說著,自嘲般的笑了起來,身邊的遲飛廉卻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讓她感覺莫名地喪氣:“喂,摩托車冠軍,你不會睡著了吧。”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期待她的承認很久很久了,從他看見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他是組織里最敏銳地獵犬,更沒道理錯過自己思念了數十年的獵物,只是她總是否認和逃避的太快,讓他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更何況二人已經十幾年不見,比起認錯人——他更害怕她忘了他。
但是她記得他又能如何呢,他該怎么告訴她這些年他經歷過了什么呢,破舊殘桓邊的棚戶區少年在那場大火中就被燒作灰燼,他的手已然不像十幾年前那樣干凈,甚至連笑容都刻意地化作了輕佻和無畏,他變了,變到有時候面對鏡子時都忍不住懷疑地問一問鏡子里的自己:“喂,你是誰啊。”
他想見到她,但是他害怕她不記得他,更害怕她記得他。
太糾結了,遲飛廉是那種端著狙擊槍三公里開外對著熙攘人群中的犯人都能淡然扣下扳機的人,但是在“見她”和“不見她”這兩條路中,他巴不得拿槍轟出個第三條路來。
可是下一秒,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顆時速5km/h的子彈擊中,驟然停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