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爾略驚訝地看她,隨手抽了張紙巾過去,“你能稍微斯文點嗎?”
“怎么著,不是要融入我們窮人的世界嗎?哪能都跟你們藝人似的,吃飯光擺拍,不見真啃啊……”
聞爾一笑,拿起豬腳陪她一起不顧形象地啃了兩口,“能給點實質性建議嗎?比如?比如她喜歡些什么東西?怎樣能讓她開心?”
“聞總這么多年花叢中過,不知道女人喜歡什么?”
聞爾頓了下,“我知道大部分女人喜歡名牌包。不過……”
他掃了眼章立秋身后的大挎包,“你和她顯然不屬于這一大項。”
飛機在破敗的機場降落,滑行在保養欠佳的跑道上,揚起一片塵土。聞爾朝舷窗外看了一眼,心里有一絲發澀,這和他幼時印象里的旅游勝地已經全然不同。
四周響起一些零星的鼓掌聲,這架飛機載客量極少,不到十來個西方人和臨近國家的數十個阿拉伯人。
“聞先生,感謝您對這里的支持,還親自到來。”難民署的專員在機場接機,一見到只身出現的聞爾,不由有些詫異。
專員是個人高馬大的褐色卷發男人,看著也只有30來歲,穿著白色襯衫配一條西褲,襯衫外套了一件藍色的聯合國標識背心,領口別著難民署官方的徽章,站姿端正筆直,很有涵養。
聞爾上前一步伸出手和他相握,“先生,您的中文說得太好了。”
“多謝你的稱贊。”專員頷首道,“我會多國語言。中文算最差強人意的。”
他還竟然會用成語。聞爾一笑,“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Marcus,或者我的中文名,艾和平。”
聞爾松開手,笑道,“我還是叫你Marcus吧。”
Marcus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是這里所有事務的負責人。聞先生在這里探訪難民營,以及和媒體交流的發布會等各項活動。我將全程陪同。”
聞爾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和他一起并肩走著,聞言輕輕點頭,說“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機場相當冷清,人影十分稀少。Marcus和他走了一段,終于還是問,“聞先生,容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沒有帶任何的助理或工作人員嗎?我知道公眾人物對自己的形象很重視,我們這邊并沒有化妝師或之類的,人員。”
“我這次來算是半公半私。我的工作人員他們也不一定想來動蕩的地方。”聞爾笑道,“并且,我并沒有對外宣傳的打算,也不會特意化妝造型。當然如果您這邊需要宣傳我會配合。”
Marcus贊許地看了一眼他,“聞先生是個低調的人。”
“我父親一定不會贊同你這個評價。”聞爾笑道。
Marcus雖然沒太明白,但也大概才猜得到這是句拉近關系的玩笑,于是適時伸出胳膊來搭了下聞爾的肩,顯得還挺熟。聞爾一手拉著行李,一手和他交際性地疊在肩頭。
兩人相互表達了社交式熱情之后,聞爾與Marcus并肩走出機場,坐上來接他的車。
這座被炮火摧毀地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城市隨著車速逐漸攤開在眼前,倘若說聞爾當年來這里時,這里還是鑲于地中海之上的一顆寶石的話,如今,這顆寶石不止黯淡無光,還被暴力切割成了滿目瘡痍的碎片。
聞爾登上飛機后,將要見到呂文維的好心情縈繞了一路,這時親眼目睹戰地的蕭條,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情。
到處是碎裂的磚塊瓦礫,坍塌了一半或者只剩了個輪廓的建筑,偶有高樓孤零零地矗立,懸吊著不知哪個Hotel的招牌,算得上是這里曾經有過現代文明的一點痕跡。聞爾觀察著街頭巷尾穿梭著的人,盡管年齡相貌各異,但全身上下都籠罩著相似的無望氣質。群體性的哀傷遍地流淌,哪怕隔著種族與文化的鴻溝,也令人生起很強的同理心。
新聞里看得再怎么觸目驚心,也不如實景令人心神震顫,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是多么達觀的人,也會憋出抑郁來。聞爾皺著眉,從襯衫兜里摸出了很久沒抽的一包煙。
他夾了根煙在指尖轉動,卻出于教養沒有點上。Marcus留意到了,和他說,“我不介意。你抽吧。剛來到這里要有段適應過程。”
聞爾將那根煙轉了一圈,還是又放回了煙盒。
Marcus朝他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對這位教養有加的年輕男人很有好感。他邊開著車邊和聞爾道,“也許已經有同事和你介紹過我們的工作,但我還是再為你介紹一次。目前,在全球,難民數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在去年底,我們的統計顯示,全球超過6000萬人流離失所,S國占了將近六分之一。本國內600萬人無處可住,還有400多萬人流亡國外。而就在今年上半年,已經又有超過百萬人失去了他們的家園。”
“這個數字令我震驚。”聞爾的表情凝重起來,他把車窗調下來想透口氣,然而立刻有說不清的夾雜著煙塵味的空氣竄進來,味道太過嗆鼻,直入咽喉。
聞爾沒有預料,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這片地方昨天發生過一場巷戰。”Marcus說,“火藥味很重。聞先生如果不習慣還是不要開窗。”
聞爾清了下嗓子,深吸了一口氣,“我既然來了當然一切都要盡快習慣。”
“聞先生為我們的難民營送來了上萬頂帳篷,睡墊,防雨罩,還有壓縮食品,真的非常感謝。”Marcus說,“近段時間以來,局勢越來越緊張,物資緊缺,昨天我們剛剛在臨時避難所接收了需要救治的幾十名傷員,聞先生實在是雪中送炭。”
聞爾淡淡地說,“這得謝謝另一個人。只是他肯賣我這個面子而已。”
“噢?”Marcus看了眼他,然而聞爾卻沒有多深入解釋的意思,只是朝他一笑,“我自己會想辦法再給你們一些支援。不過,看眼下的情況,這些大概也只是杯水車薪吧。”
“在您的國家,對這片區域有所關注的人并不多。”Marcus說,“我的同事告訴我,是你的經紀人主動聯系了我們。聞先生對這里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嗎?”
“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聞爾笑了笑,“是有一些私人感情,但不太方便說。”
“大約還要兩個小時的車程”Marcus答道,“市中心遭到襲擊的頻率很高,我們的安置點在首都最北邊的遠郊。”
聞爾“唔”了一聲,又問,“離W酒店遠嗎?”
Marcus輕輕皺了下眉頭,而后以一種很客氣的口吻說,“聞先生最好與我們一起住在營地,W酒店雖然可能居住條件好一些,但那里有潛在的危險。”
聞爾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沒解釋,微點了下頭,“沒問題。在和你們談好的行程里,我都會遵照你們的安排。”
“聞先生,”Marcus帶了幾分嚴肅,“你對這里的情況大概還是不太了解。我衷心希望您慎重獨自行動。”
聞爾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他說完從身上摸出手機。手機上,顯示兩條新的信息。正是霍臨瑞發來的。
他看了一眼,就笑了,也不回,又把手機放回褲兜。
Marcus的車穿街走巷,繞開破損太嚴重的路段,他對市區相當熟稔,邊開著車邊和聞爾沿途介紹。
“我們經常來這里派發物資。”車駛進一條街區,Marcus把窗子搖下來,和車外的兩個孩子打招呼。
兩個看上去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子,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大一點的那個叼著一條枯草根,蹲在一片碎成塊的鋼筋混凝土廢墟上。
聞爾的眉心好像凝在了那里,久久沒法展開,耳邊Marcus的聲音仍在繼續,“這兒原來是一所學校,兒童署曾經在這里推廣女孩公平教育。戰爭打響后,連原來有學上的孩子們也沒辦法在接受教育。你看——”
聞爾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間尚未倒掉的平房里,兩三張破舊的桌椅堆疊在角落,中央是簡易的睡墊,幾根木條支起的爐灶架著一口黑乎乎的鍋,看著冰冷堅硬,卻是那四周唯一最有生活氣的東西。
“這是少數沒坍塌的房子,現在住了幾家人。”Marcus說,“營地只能吸納極少數的人,重傷員,孤兒是優先的。所以我們一直在呼吁周邊國家接受更多的難民。但現在,這正變得越來越困難。”
“因為越來越多的沖突?”
“這只是一個原因。也因為戰爭的范圍越來越大。難民不斷增多。這對于所有的人道主義救援者來說,都是巨大的壓力。在S國,志愿者面臨相當危險的處境,開戰以來幾乎每天都有人犧牲或受傷。”Marcus敘述的口吻十分沉穩,他朝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點頭微笑,和聞爾說話的間隙里同他們打招呼,詢問他們還有多余的食物嗎?他時不時指向聞爾,像在介紹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