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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元明清時期中原人士將云南“比附中原”的情形

近代云南地方當局修《新纂云南通志》,說“吾滇自莊開疆,爨、蒙世傳,南詔、大理相繼建國,元、明、清代設置行省,上下二千年,恒與中原呼吸相通,有綦切之關系”[24],云南自莊王滇以來就與中原密切往來,但在元朝以前的情形已如上述,實際是相對隔絕的;而元朝以后則確如其所說,“恒與中原呼吸相通,有綦切之關系”。元以后不少具備一定文化素養的中原人士踏入其地,對于這片土地上的很多事物,他們都覺得新奇而留意觀察,并將觀察所得記錄下來。而將新見稀奇事物與已熟識的事物對比,是人們常有的認知和表達習慣,這樣既可讓自己對稀奇事物加深印象,也便于向與自己同一知識儲備、認識水準的其他人描述。故在這些來滇的中原人士的筆下,就常常將云南的方方面面比附中原。

常能接觸到的事物,最易于為中原人士感知。如元代李京留意的是山川景色,“山水明秀,亞于江南”[25]。明嘉靖時期遣戍云南的楊慎看到的是氣候特征,“感其異侯,有殊中土”[26]。明末的朱孟震兩相比較的更多,包括天文、畜產、飲食、貨幣、器物、工匠、船只等。“天度,二月春風日,當出卯氏十六度,當入酉昂一度,而入胃十六度,較之中州,似稍過南。”“畜產亦與中州不殊。”“飲食蒸煮炙糐,多與中國同。”“以銅為珠,如大豆,數而用之,若中國之使錢也。”“器用陶瓦、銅鐵,尤善采漆畫金,其工匠皆廣人,與中國侔。”“江海舳艫,與中國同。”[27]清初江陰人陳鼎言云南道路,“過揚威哨,皆如中原坦道”,言其海拔“高中州千有余里”;又說云南山洞奇觀,“俱碧乳融成,石罅水氣所結,如兩廣之神仙、閩中之玉華、瀘州之崔仙、湖廣之梵陽”,大理的土橄欖“味同閩中青橄欖”,“榛松皆不下遼東”,蘭花“梗葉之大,過閩蘭二十倍”,更說武定府“民貧土瘠,健于訟,悍于斗,有燕趙風”等。[28]他游歷全國多處地方,故能對這些景觀景物、人情風俗作此比較。他還常將云南與自己的家鄉江南相比,如言沾益州“平疇萬頃,民物豐阜,恍如江南風景矣”,言省城經濟社會繁華之貌,“金馬碧雞坊在南關外,乃百貨匯聚、人煙輳集之所也,富庶有江浙風”,沅江、武定之間因有“錫場在焉,富甲于江浙”等。[29]乾隆初在云南為官的張泓也表現出見聞的廣博,“中甸產參,花葉如遼陽”,蕊株茶“色瑩碧,不殊杭之龍井”,“果無楊梅,菜無香芋,瓜無香瓜,余皆同他省”,游安寧州云濤寺,言其山洞道路“屢幽折迷返,其徑如杭之飛來”,又見到劍川地震過后的奇特水景,“遍歷(劍)海心,遇水花噴起……大則濟南之趵突,小則江南之珍珠也”。與陳鼎夸贊云南果鮮不同,他對此頗無好感,“滇之香櫞佛手,大倍閩粵而不香”,而更喜愛中原所產,“回憶中原佳品,蓋渺渺瑤池也”。多數人都比較事物,張泓還注意到人物,“麗江女子挾(琵琶豬)以貿,遠望若潯陽(按:今江西九江)商婦也”。[30]乾隆三十一年(1766)至三十四年(1769)中緬發生戰爭,廣西鎮安府知府趙翼奉旨赴滇襄贊軍務。云南的奇山異水給他很多新奇的感受,他寫下了很多作品,如《鑒隘塘瀑布》:“惜哉遠落蠻徼內,未與天臺廬阜名爭馳。”[31]認為鑒隘塘瀑布之壯觀不遜于浙江天臺山與江西廬山的瀑布,只可惜地處邊遠而不為人知。乾隆三十五年(1770)湖北安陸人余慶遠隨其兄入云南維西,觀察到“滇省夏日較楚為短,冬日較楚為長”,“中土所有之物,維西多有之”,而且云南的有些物品勝過中原,“所制鋈銀鐵器精工,雖華人亦不能為”。[32]嘉慶時期檀萃“居滇十余年”[33],故觀察較多且細:“硬木為弓椿,甚短,似中國射獵弩差大耳。”“鵒之產外番者,惟黃嘴黃距,異于中土耳。”“氊,滇各處俱出,以夷人養羊者多,如陜西也。”尤見觀察入微的是,他將滇馬與內地之馬比較,“內地之馬撒蹄而馳于平原廣地便,滇馬斂蹄于歷險登危便”。由于訓練場所與方法不同,“滇馬之可用于滇,而入內地技亦窮矣”[34]。他還稱贊云南的紡織技術優于漢地:“蠻織,隨處立植木,掛所經于木,端女盤坐于地而織之,如息則取植及所經藏于室中,不似漢織之大占地也。”“蠻紡,用一小葫蘆如鐸狀,懸以小鉛錘,且行且挼而縷就,不似漢紡之繁難。”而且云南也有一些漢地的動物物種,“爾雅五雉,豈獨江淮而南、伊洛之間哉?滇亦備有之”[35]

一些中原人士在云南為官,這一身份使他們關心王朝對邊疆的治理,形成了一些見解,有些也以與中原比較的形式顯現。如嘉靖時期的浙江錢塘人田汝成,長期在西南邊疆地區任官,“宦履所經,半涉炎徼”,從治理的難易著眼比較,認為“中原易而遠方難”:“以治理論之,中原易而遠方難,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也。故先王慎擇遠方之吏。”[36]檀萃關注邦交問題,提出中央王朝對于外邦貢物應該“不以其物而取其誠”:“遠人來賓,不以其物而取其誠,故禮受之而不辭。且越裳(今老撾——筆者按)遠隔重洋,所產白雉羽毛鮮潔,必有異于中土,未可執內地所有而議其貢之輕。”[37]

比較不同地方具體可及的實在事物,在閱歷豐富的文人筆下都較為常見,以上對云南與中原的比較也是如此,反映了云南的自然風貌、社會經濟、風土人情等各個方面及不同中原人士對此的觀感。從他們的種種比較言論,尤其是從他們認為中原事物云南也“多有之”“備有之”來看,他們對云南都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和認同。除此之外,來滇的中原人士也注重云南在文化上與中原的比較,由此也可見云南與中原的文化交往及其給云南帶來的變化。有些著眼于特殊的文化因子如宗教,郭松年說大理僧人“戒行精嚴,日中一食,所誦經律一如中國”[38]。余慶遠說維西黃教“其經譯以華語,皆與中土同”[39]。更多的則是泛論整個文化,如李京先回顧自秦漢以來歷朝與云南的關系,繼說元世祖征服其地,建立行省直接管轄,“迄今吏治文化侔于中州,非圣化溥博,何以臻此”[40],稱云南當時的行政、文化水平可與中原齊平,并認為這是元朝推行教化政策的結果。元大德八年(1304),翰林學士程文海奉命撰《元世祖平云南碑》,也說云南“今其民衣被皇明,同于方夏”,同樣也是元朝中央政府“灑濯其民而納于禮義之域”的結果。[41]

明人楊慎謫居云南三十多年,對此關注尤多。與李京、程文海一樣,他也認為明代云南文化的發展,可與中原地區媲美,“蔚矣哉!滇之文乎!其士之修辭崇古,齊軌中州”,且也是得益于明朝長期的文教政策,“滇文之蔚也,實彰圣代文治之廣矣,大矣,況漸漬以百六十年之育養哉。今皇仁圣,以文致太平,明詔于文體,三致意焉”,并激勵云南的士子不要因為地處偏遠而故步自封,“子諸士詎以遐自畫乎”?[42]他多處稱頌明朝的建儒學、興科舉等文治舉措對云南的積極影響,如《楚雄府定遠縣新建儒學記》稱頌明朝的“文治”遠邁前代。[43]《云南鄉試錄序》贊揚明朝對云南:“涵泳一百七十載,濟濟數三五六經,諸士勖哉!今日之滇云,非昔日之滇云矣,勖哉!”[44]云南得明朝長期教化,其文化水平已今非昔比,故他鼓勵滇地士子勤研儒經,爭競科舉。為了更具體說明這一點,他舉了大理的例子。“大理,滇西繁雄郡也,緣洱水,出罷谷,為西南巨瞻;浸蒼山,像靈鷲,為西南巨鎮。而襟帶,而巖險,而物華,而人英。又裒然育,燁然縟,犂然有當于中州之奧區,卓乎無謝于南溟之奇甸焉!”[45]大理向來重視吸收、傳播中原文化,故其發展程度可以與中原的核心文化區相比。田汝成說云南“諸蠻之俗,丑惡不足錄”,是因為落后的自然與人文環境所致,“其在四裔,魑魍之與游,豺狼之與居,仁義禮樂之教、刑法之政,曾未目覘,猶之函夏之初,何怪其俗之丑惡也”。而在明朝統治下,云南風俗漸變:“氣化漸開,則文風漸被,若旋風之披拂……焉知百世之后,滇僰之地,不有聲華文物,如閩廣之交者乎?”[46]田氏對云南將來的發展趨勢頗為樂觀。明萬歷時在云南為官的謝肇淛,在整個歷史發展過程中凸顯明代對云南的文治,以及當時云南文化的發展。他說夏商周時期,云南雖處偏遠,但仍是中原王朝領土的一部分,“滇雖遠徼,亦荒服之內臣也”。周朝衰落后,云南與中央王朝時分時合,中央王朝對云南的控制不穩定。“六合瓜分,蠻夷猾夏,割據雄長,始與中華隔絕”,“歷漢唐宋,雖或稱臣貢土,而叛服靡常,莫制其命”。直至明朝平定云南,其才又在明朝的努力經營下,“文運弘開”,“上逼鄒魯”,大有趕超中原文化最為發達的“鄒魯”地區的勢頭。“高皇帝開天辟地,日月重朗,金馬碧雞之墟,始得與子男之列,方幅齒遇。至于今文運弘開,樵蘇熙攘,蒸蒸上逼鄒魯。蓋亙古以來所未有之盛,而亦滇萬世之奇遇也。故列其分合之跡,以及天造建侯之詳,俾后之人有所考焉。”[47]云南在明朝的廣施教化下,許多落后的習俗發生變更,與中原地區趨同,“不百年而比跡中華”。“滇故夷也,侏卉服,比于鹿豕,刀耕而火耨,茹毛而飲血,喜相劘,怒相齧,如斯而已。明圣繼作,移風易俗,頓使黭瞀狉獰之習,不百年而比跡中華,爭衡上國。”[48]

清人趙翼以滇池為題,說其在元朝以前,“徒成納污澤,僅比流惡澮。腥涎吐蛟蜃,毒霧噓蛇蛕。安能與四瀆,班聯附寮寀”。滇池就是當時云南野蠻落后的代表,根本無法跟中原的“四瀆”比擬。但自元朝以來云南納入中央王朝統治范疇,風氣逐漸開化,“庸知近代來,版宇入豎亥。秀靈苞孕久,勃發若蓓蕾。風氣開熊熊,人文起磊磊。幾比甓社湖,榮光映珠琲。又如湘江流,香芷供擷采”,滇池也可與甓社湖、湘江等中原地區的湖泊相提并論了。趙翼所說實際是指云南文化在元明清時期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因為中央王朝推及四方的聲教政策,“洵覘聲教訖,四遠無弗逮”[49]。余慶遠說地處滇藏川交界地帶、自然條件惡劣的維西地區,自雍正七年(1729)改土歸流后,“衣冠蹌躋,皆有中華風……蓋我圣朝德威被暨之遠矣”[50],生活習俗浸染中原風氣,乃是得益于清朝德威并舉的治理。道光時的云貴總督阮元曾寫《游黑龍潭看唐梅》一首,由昆明黑龍潭的一株據說植于唐代的梅花,聯想到云南古今治理的差異:“邊功自壞鮮于手,仙樹遂歸南詔家。今日太平多雨露,當年萬里隔煙霞。”[51]唐朝邊將鮮于仲通貪立邊功對南詔發動戰爭,致使云南與中原隔絕,這株梅花也“遂歸南詔家”。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清朝對云南廣施教化,使云南獲致太平,與內地的聯系變得緊密,跟“當年萬里隔煙霞”的隔絕狀態已不可同日而語。

上述元明清時期來滇的中原人士,都頌揚中央王朝對云南的文治效果,多數只針對當朝,唯趙翼將元明清連貫起來看待。這些稱頌固有美化之意,但也反映了中央王朝文教政策的施行,極大地促進了中原文化在云南的傳播,使云南的文化習俗漸趨與內地劃一,與元朝以前的狀況已是大不相同,這也是中原人士將之比附中原的現實基礎。《嘉慶重修一統志》說云南府“彬彬文獻,與中州埒”[52],表明清朝官方襲用了元以來中原人士的文字表達,實質也是認可了元以來云南的文化習俗漸趨與內地劃一這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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