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何處？

——中國傳統文化中死亡、靈魂與遺體處置的觀念

程國斌^[1]

摘要 當代中國人的遺體處置態度，是一個融合了多元文化觀念的復合體。研究者多以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身體觀來解釋民眾的態度，但沒有對根植于民俗信仰中的“小傳統”給予足夠的關注。在中國帝制時代晚期成形的有關死亡、靈魂、喪葬儀式以及遺體處置的民俗信仰，可能是當代中國人遺體處置行為更重要的影響因素。本文簡單梳理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有關死亡和死后存在形態觀念的歷史演變，聚焦于中國前近代時期的死亡、遺體處置和殯葬儀式的社會規范與世俗信念，并將這種傳統置于當代社會文化現象的背景中予以檢驗，探究中國人遺體處置行為的歷史文化根源。

關鍵詞 中國傳統文化 民俗信仰 喪葬儀式 遺體處置

Abstract The attitude towards the corpse disposal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is a fusion of multicultural values. The researchers mainly explain this attitude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especially the Confucian body view，but do not pay enough attention to the “little tradition” rooted in folk beliefs. Actually，the folk beliefs about death，soul，funeral rites and the corpse disposal，which formed in late imperial China，may be a more important factor in the disposal of the remains in contemporary China. In this paper，the author first briefly sorts out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concepts of death and the form after death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then focuses on the social norms and secular beliefs of death，corpse disposal and funeral rites in the pre-modern period of China，and examines them in the context of contemporary social and cultural phenomena. Through all these，the author wants to explore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origin of the corpse disposal behavior in China.

Key words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folk beliefs funeral rite corpse disposal

本文緣于對當代中國遺體捐獻狀況的擔憂。根據2009年的一份統計，遺體捐獻登記人數僅占我國人口的0.01%左右，而實際捐獻的遺體僅占登記人數的4%～20%。^[2]研究者普遍認為，傳統觀念因素是阻礙遺體捐獻最重要的因素，^[3]但多數對“傳統文化觀念”以及諸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毀損”“完膚厚葬”“入土為安”等概念的真實含義缺乏細致的分析。^[4]事實上，在中國古代長期存在諸如沒有遺體的“招魂葬”、發掘并重新處理骨骸的“二次葬”以及火葬等不同處置習俗。如果這些也都是“傳統”，那么，導致人們抗拒遺體捐獻的“傳統文化因素”究竟是什么？

想要準確理解這個問題，需要深入探究傳統中國人關于身體、死亡、靈魂、喪葬、紀念（祭祀）儀式，尤其是有關遺體處置方式的基本認知和信仰。但僅僅參照由古典文化精英所撰寫的典籍是不夠的，還必須對根植于民俗信仰中的“小傳統”給予足夠的關注。^[5]雖然古代一般民眾的真實想法已不可考，但很多學者都觀察到，傳統儀式以及大量帶有傳統儀式特征的喪葬行為正在中國的很多地區，尤其是農村地區重新出現，^[6]在人們僅僅是基于習慣和風俗而履行它們的時候，傳統就在日用而不知、習焉不察的生活中發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7]所以，訴諸一種歷史人類學的方法，即整合當代田野工作和歷史資料，并在此基礎上來推論行動與儀式包含的信仰與觀念，可能是一種有效的做法。

本文首先通過對中國傳統喪葬儀式的分析，找到隱含在其中的相對穩定的文化觀念，奠定一個基本的分析框架；其次聚焦于傳統的死亡與靈魂觀念，以及尸體處置儀式中的觀念、手段和禁忌，探究其中隱含的相關民間信仰的意義；最后，在中國世俗社會有關死亡、靈魂、身體及其關系的信念的基礎上，對當代中國人的遺體處置問題做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