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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市場、制度與網絡:產業分析的經典視角

作為一種經濟與社會現象,經濟產業的發展及其變遷長期以來就是經濟學,特別是新古典的產業經濟學、制度經濟學及社會學、管理學、公共政策等學科研究的重要內容與核心領域。這些學科的研究者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出發,對經濟產業及其發展變遷從不同側重點進行了研究,并形成了一系列比較經典的理論爭論,積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也已經成為世界各國在推動經濟增長、促進產業發展、提升經濟與產業全球競爭力等方面實施特定的產業發展政策的重要理論依據(Doron,1979;劉易斯,2002;Neumann,1990;Lall,1995)。

關于經濟產業的發展及其變遷,從現有的理論研究來看,主要形成了三個重要的理論解釋視角,即從新古典經濟產業理論發展而來的市場主義[1]的解釋視角、經濟社會學中以歷史制度學派和組織制度學派為代表的制度主義的產業解釋視角,以及以網絡與社會資本等新興產業理論為代表的網絡主義的解釋視角。這三種產業理論解釋視角分別強調了不同因素或機制對產業發展及其變遷的主導性解釋。換言之,在這三種理論視角下,特定產業的發展及其變遷,是在諸如市場機制、政府及其制度建構、社會網絡與社會資本等核心因素的作用下實現的。一國或一個地區在產業發展的特定模式、產業變遷路徑、產業選擇與發展效果上的差異,都可以歸結為這些因素在起決定性作用。

(一)效率、競爭與市場結構:市場主義的解釋視角

以新古典產業經濟學為代表的產業理論之所以是一種“市場主義”的產業理論視角,主要是因為這種視角下的產業理論解釋以自由主義經濟觀的主要觀點,如市場規律、自由市場、自由競爭、效率或利潤最大化等為基本要義,將經濟增長與產業的發展理解為在自由市場機制的引導與作用下,實現要素與資源最優化配置的結果。只要堅持產業發展的市場自由開放與完全競爭,就能最終實現經濟效用的最大化或者說最優績效(Lall,2004;斯蒂格勒,1989)。按照亞當·斯密的經典論述就是要充分運用市場這個“無形之手”來實現對產業發展的引導(高國順,2004)。

市場主義的產業理論把市場機制作為產業發展的動力來源,在特定意義上,這種產業理論認為一個國家或地區特定產業市場的形成、產業規模、產業競爭力的培育以及產業選擇、產業政策等,都要建立在自由競爭的市場規律基礎上,遵循市場的導向原則,這樣才能有效克服產業發展的外部性,降低產業發展的交易成本,實現產業發展的結構性均衡。按照經濟學的投入-產出函數,市場主義的產業理論把產業的形成與發展看成各種生產要素的有效集合。在這種理論視角下,市場能夠有效地配置貨幣資本、土地、勞動力、技術等各種生產要素(肖興志、張嫚,2007;史忠良,2007)。產業的發展與競爭力就是這種投入-產出函數下的必然產物。例如,愛德華·丹尼森就曾提出,經濟或產業增長主要決定于五大要素的投入,如勞動在數量上的增加和質量上的提高、資本(包括土地)在數量上的增加、勞動力配置的改善、規模的節約、知識的進展及其在生產中的運用等(王秋石,1997:752)。因此,產業的特定模式的形成及演變也就是在市場機制作用下,(金融)資本、人力資本、產業技術等各種要素組合關系變化的結果。因而,要促進特定產業的形成與發展,提升產業競爭力,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在特定的產業環境條件下,合理地組合與利用相關生產要素,實現各種資源的優化配置,以獲得產業發展的最優績效(李桂華,2005;郭京福,2004)。

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研究理論,在突出強調市場機制的決定性意義的理論立場下,逐步形成了體現該理論視角特色的研究主題或研究的重點領域,主要包括:(1)經濟產業行為與市場;(2)經濟產業績效與市場;(3)產業結構與市場;(4)產業規制與市場;(5)產業發展周期與演化。這些研究領域又主要圍繞著產業發展的績效、競爭與組織結構等核心內容展開。換句話說,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特定產業的發展及其變遷,本質上就是關于經濟產業發展過程中的經濟行為(主要是指產業內、產業外的各種企業的經濟行為)、產業競爭(包括產業競爭力、比較優勢、競爭優勢、特定產業內各個市場參與者之間的競爭行為、政府利用產業政策所實施的規制等)、產業結構及組織形式的演變等方面的具體互動與變遷(徐傳諶、謝地,2007;周耀東,2000;Winter et al.,2003)。

關于經濟產業行為[2]與市場,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首先預設產業內的(包括生產商、原料提供商、中間商等)不同經濟行動者,其行為決策都建立在行動者的經濟理性基礎上。對于產業內的經濟互動、經濟行動環境,各個行動者都擁有充分的信息與完全的理性,在追逐利潤最大化或效用最大化的目標指引下,它們展開互動,進行溝通與交易(柴盈、何自力,2006)。市場上的價格信息、供求關系決定了產業內不同行動者的經濟行為,如投資行為、采購行為、交易行為等。企業或生產商、投資者都是根據市場的供需狀況,理性地決定其經濟行為與經濟決策(王國成,2009;王秋石,1997)。在這種完全理性的預設下,經濟行動者的個體理性行為能夠帶來(集體的)產業層面的均衡與效用最優化。只要充分尊重自由市場的交易規則,就能夠有效地避免產業發展過程中的經濟機會主義,克服經濟行為的外部性問題(盛洪,1995;Henderson,1997)。馬克思在描述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發展時就認為,只要是有巨大經濟收益的行業或產業,在設定的風險、收益等條件下,企業或個體的經濟行動者都會冒險進入。因此,在市場主義的解釋視角下,產業內的經濟行為都應該遵循市場規律,每個經濟行動者的行為都是追求利潤與效用最大化的行為,而且在特定的產業或市場中,在特定的時點,存在著各個經濟行動、經濟目標間的相對均衡,這種均衡是市場作用的自然之物(王仲君,2002)。

關于產業績效與市場,市場主義視角的理論闡釋除了假設產業內的相關行動者都是基于各自的經濟理性追求利潤與效用最大化之外,它還假設某個產業發展的績效是包括資本、技術、人力資源在內的各種要素優化組合的結果。在市場規律(如價格與供需)引導機制的作用下,產業發展能夠自然而然地實現最優績效。在這種解釋視角下,產業的發展一般被當作“投入-產出”函數的結果。同樣,它還認為,任何特定產業的發展都包含著一個績效最優化的規模效應,即在產業的投入初期,隨著各種要素的投入,產業的利潤率或報酬率會遞增,邊際成本會遞減;而當要素投入達到一定的比例、產品生產達到一定的規模時,產業的報酬率又會進入一個臨界點,繼續加大投入不會帶來收益的無限增加,而是邊際收益實現遞減。因此,每個產業的發展都有特定的規模值(曼昆,2001)。至于在產業發展的現實情境中,為什么有些產業會繁榮起來,發展績效良好,而有些產業則被淘汰,市場主義的解釋認為,正是一些非市場的因素,如政府干預等破壞了市場機制作用的發揮,影響了產業發展的自我調整、適應(德姆塞茨,1999;勒布,1999),并最終阻礙了產業績效的產生與提高。市場主義的產業理論強調應該維護自由市場的運行,推動產業發展中市場機制的有效釋放與功能的充分發揮。

產業發展的生命周期與演變同樣也是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所關注的重要內容。在這種理論視角下,研究者將產業的發展與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周期進行類比。在對具體產業的經驗觀察中,研究者指出,產業的發展也存在著生命周期的問題,即一個產業的發展通常要經歷所謂的“開發期、成長期、成熟期、衰退期”等主要階段(李靖華、郭耀煌,2001)。盡管并不是所有的產業都會經歷完全相同的生命周期,但影響產業生命周期的因素,主要還是技術進步、技術替代、需求進化、產業比較優勢的喪失等(史忠良,2007)。換句話說,基于市場機制的供需狀況,作為市場核心要素的生產要素(如技術進步)、要素稟賦等決定了產業生命周期的變化。其中,關于技術與產業變遷的關系研究則是產業演化理論的核心命題或內容。以溫特(Sidney G.Winter)、多西(Giovanni Dosi)和尼爾森(Richard R.Nelson)等經濟學家為代表的產業演化理論認為,產業隨著時間流動而發生的變動,或者說在特定的時點,產業為什么呈現特定的形態是產業演化理論要加以解釋的問題。通過建構出特定的產業分析演化模型,這些研究者發現,技術要素(技術的進步)與產業發展(產業結構)之間以一種復雜的方式相互影響,存在著一種共同演化的關系(Nelson,1995;Dosi & Nelson,1994)。同樣,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演化理論堅持認為,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依照經濟理性組合起來的各經濟行動者,通過它們理性化的經濟行動,能夠實現產業演化的路徑優化,達到均衡的理性預期。這些整體產業層面的理性與均衡都是衍生于個體行動者最優化理性動機的集合,也就是說產業演化的動機是多個個體理性動機的結合(Winter et al.,2003)。

在產業競爭研究方面,市場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一方面重點分析了不同國家或地區,在產業戰略、主導產業選擇上的基本機制,即關于產業競爭優勢的分析,另一方面突出強調了作為市場機制的自由競爭在解釋產業發展上的決定性意義,并結合產業結構或產業構成、產業政策等,集中闡述了競爭與壟斷間的關系及其在產業發展與演化方面的重要性。

關于產業競爭優勢的分析研究,在市場主義的理論視角下,一個產業在產業生態網絡中能夠占據競爭優勢,一個國家或地區在發展有優勢的主導性產業時,都必須對該產業在發展及演變過程中所具有的獨特優勢展開分析。大衛·李嘉圖在亞當·斯密“絕對優勢”理論的基礎上提出的產業分工理論指出,各個國家或地區在生產條件、產品生產成本等方面的不同,決定了它在某個產業上具有不同的比較優勢。按照最優化的國際分工原則,每個國家都應該發展其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林毅夫、李永軍,2003)。在此基礎上,20世紀初,瑞典經濟學家奧林(Bertil Ohlin)和赫克謝爾(E.Hechscher)提出國家之間在資源稟賦上的差異是產生比較優勢的原因。而美國經濟學家雷蒙德·弗農(Raymand Vernon)則進一步提出了動態比較優勢的理論,他認為,生產要素及其動態的變化才是產生比較優勢的根本原因(賈若祥、劉毅,2003)。可見,產業比較優勢的獲得,是建立在資本、勞動力成本、原材料等生產要素、技術條件等市場要素基礎上的。這些要素在自由市場機制的流動與配置則是實現產業比較優勢的前提條件。

從現有的產業經濟學研究來看,關于自由競爭的市場機制的研究是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解釋最為重要的內容。產業發展及變遷過程中的自由競爭機制不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因素,它通常還與產業的市場壟斷、產業規制、產業結構等方面緊密相連。在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中,關于這些因素及其相互互動關系的分析主要體現在經典的“產業組織理論”研究中。根據沃德曼(Don E.Waldman)與簡森(Elizabeth J.Jensen)的概括,產業組織理論主要關注產業內的組織目標、產業集中度、產業內的進入與退出、寡頭壟斷、產業規制等方面的內容(Waldman & Jensen,2007)。

產業組織理論作為一種理論體系產生于20世紀30年代,而其起源可以追溯到馬歇爾(A.Marshall)的新古典經濟學理論。其后斯拉法(P.Sraffa)、張伯倫(Z.H.Chamberlin)與瓊·羅賓遜(J.Robinson)的壟斷競爭理論以及克拉克(J.M.Clark)的有效競爭理論等都對產業組織理論的形成與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衛志民,2002)。產業組織理論以特定的產業內部的市場結構、市場行為和市場績效及其內在聯系為研究對象,試圖揭示產業組織活動的內在規律(牛曉帆,2004)。產業組織理論的形成是以20世紀30年代的哈佛大學為中心,以梅森(Mason)和貝恩(Bain)等為主要代表人物。這就是理論界著名的哈佛學派。他們所建立的理論被稱為“SCP”范式(衛志民,2002)。SCP范式的基本分析框架是:市場結構-市場行為-市場績效-公共政策。其核心是產業的“集中度-利潤率”假說。該理論認為,集中的市場結構必然導致削弱競爭的市場行為,從而產生超額利潤,破壞資源的配置。哈佛學派的產業組織理論將產業內企業間的競爭與壟斷關系作為分析對象,并提出市場結構與市場行為、市場績效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即市場結構決定產業內的企業行為,而企業行為又決定著市場運行的績效。在公共政策上,它們積極主張政府采取企業分割、禁止兼并等直接作用于市場結構的公共政策,以恢復和維護市場自由競爭的秩序。因此,這種產業組織理論又被歸為結構主義學派(程玉春、夏志強,2003)。

到了20世紀60年代,哈佛大學的SCP分析范式開始成為經濟理論界討論批評的對象,其中最有影響的批判者以來自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家如施蒂格勒、德姆塞茨和波斯納(R.Posner)為主要代表。在對SCP范式進行理論批判的過程中,芝加哥學派得以誕生,并最終挑戰和取代了哈佛學派的位置(周耀東,2002)。與SCP范式強調從結構到行為再到績效的單向因果機制不同,芝加哥學派提出,結構、行為和績效之間應該是雙向因果的關系。在威廉·鮑莫爾(William J.Baumol)看來,這種雙向因果論是對傳統的SCP范式產業組織理論的“反抗”(Uprising)(Baumol,1982)。這一學派的學者認為,在產業發展過程中,市場績效具有決定性作用,不同的企業效率會形成不同的市場結構。正是由于一些企業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能取得更高的生產效率,它們才能獲得高額利潤,進而促進企業規模的擴大和市場集中度的提高,形成以大企業和高集中度為特征的市場結構。他們同時認為,高集中度市場中的大企業必然具有高效率,而產生這種高效率的原因主要在于大規模生產的經濟性、先進的技術和生產設備、更好的產品質量和完善的企業組織和管理等因素(夏大慰,1999)。在產業規制上,芝加哥學派同樣也堅持市場主義的自由放任原則,并認為,只要市場績效良好,即使市場結構是壟斷或寡占的,政府也沒有必要進行干預。政府干預有可能不會取得預期效果,相反還不利于市場績效的提高。芝加哥學派號召政府應該放松規制,減少干預市場,以利于市場的自由競爭,通過市場機制來促進資源的合理配置,進而提高產業生產的效率(徐傳諶、謝地,2007:155)。

此后,產業組織理論還涌現出了新奧地利學派、可競爭市場理論、博弈論、交易費用與產權理論、合同理論等,這都推動了產業組織理論的進一步發展(周耀東,2002;肖興志、張嫚,2007)。盡管新產業組織理論在具體的觀點、研究方法上與經典的產業組織理論有所不同,但它們都繼承了新古典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強調自由市場機制對產業發展與變遷的根本性作用。

(二)國家、制度與產業政策:制度主義的解釋視角

作為對新古典經濟學以及自由主義治理傳統的“反動”,新經濟社會學中以歷史制度主義和組織制度學派為代表的制度主義解釋視角也充分顯示了其對產業發展與變遷的獨特解釋力。

與市場主義的解釋視角不同,這種制度主義的解釋視角更加突出政府、國家制度建構、特定的產業政策等非市場要素或非市場機制對產業發展的決定性意義。其中,政府產業政策的解釋充分突出了政府作為市場主體在一國特定產業發展中的關鍵性作用。換句話說,具有充分理性的政府通過其制定的特定產業政策和制度建構,選擇和主導了產業發展的范式與演進方向,進而影響了某一產業的市場效率。政府歸根結底是決定產業發展的根本力量。政府通過實施積極的產業政策(包括產業鼓勵政策、產業稅收政策、產業投資政策、技術專利保護政策、關稅政策等)來培育產業迅速發展的環境,引導產業朝向政府產業政策設定的目標發展演進。同時,政府也可以動員各種社會資源,利用非市場的產業治理機制等方式提升產業優勢,促進產業升級與轉換(高柏,2008b;道賓,2008b;道賓,2008a;Campell,1998;Kraemer & Dedrick,2001)。

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認為,政府是一國或地區產業發展的主導力量。通過積極地干預市場運行,政府能夠有效地彌補市場失靈的不足。政府的產業引導、干預行為同樣也能夠實現較好的產業績效。在制度主義者眼中,國家或政府是一個具有相當理性與認知能力的自由行動者(高柏,2008b)。所以,在一國的產業發展與變遷過程中,政府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根據一般的觀點,政府在產業與經濟發展過程中,其積極角色的扮演大致有:提供基礎設施與公共服務,保障健康有序的市場秩序,保證公平競爭的市場條件,制定與產業發展相關的政策與制度,推動產業的競爭力提升與產業升級,實施積極的產業治理等(胡樂明,2001;王夢奎,2001)。

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把國家的角色放在關鍵位置,并認為國家建設與市場建設是一個互動的、不可分割的過程。高柏教授曾比較具體地概括了制度主義視角下,尤其是組織制度學派視角下的政府功能與角色。他指出,技術進步和競爭使得市場經常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企業面臨的重要任務就是要維持它在市場中與競爭對象、供應商以及雇員之間的關系穩定。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市場體系與產業發展的實踐經驗表明,每當產業與市場受到外部條件的干擾,處在波動期的時候,交易的各方最終都會將企業推向國家?,F代資本主義體系的建立需要通過政府或國家制定產權結構、治理結構、交換規則和控制理念來實現。在對國家本質的理解上,制度主義尤其是組織制度學派把國家看成由一系列政策領域構成的場域。在這個場域中,代表不同利益的群體互動。因此,在這個層面上,市場建設離不開國家的建設。國家在創造市場穩定性的過程中,允許企業使用各種治理機制去處理競爭和沖突,或者直接干預市場行為以達到穩定的目的。借用坎貝爾和林德伯格的觀點,對于歷史制度主義而言,國家可以通過直接或間接地影響治理機制的選擇來構架經濟。在資本主義經濟里,經濟與產業治理模式直接受經濟行動主體的策略行為與權力分配的影響。無論是國家的行動,還是國家制度的形式,都可以制約經濟行動主體的策略行為與權力。國家既可以影響選擇正式或非正式的組織來治理經濟與產業,也可以影響雙邊和多變的交換形式。國家既可以影響經濟活動中資源和信息的生產與配置,又可以通過操縱產權來約束經濟行動主體的行為(高柏,2008b)。

換句話說,在制度主義的解釋視角下,政府具有強大的產業與經濟治理的功能,這種作用在資本主義發展的特定階段也成為各國、各地區采用的主要經濟治理方式(Tuan & Ng,1995;Lall,1995;Jones,1999)。在具體的產業治理上,制度主義認為政府的制度建構、產業制度環境建設以及產業政策是影響產業發展的重要因素。其中,政府的制度建構是一個非常綜合的系統,它包括直接的產業與經濟制度的建構,如產權制度、稅收制度、財政制度、補貼制度等,也包括間接的產業發展環境的制度建構,如勞動用工制度、社會福利與保障制度等。同樣,政府所實施的特定產業政策也包含了多方面的內容。一般而言,為了提升和保障本國、本地區某一產業的主導競爭優勢,政府會利用諸如市場準入、許可證制度、貿易補貼、稅收減免等產業政策直接干預和影響產業的發展,為產業發展提供強大的制度性動力。

大量的經驗研究表明,政府通過制度建構、制定和實施干預性的產業政策來推動特定產業的發展,都取得了良好效果??夏崴埂た死啄c杰森·德雷克在關于中國計算機產業的研究中指出,中國計算機產業在20世紀90年代飛速發展的根本性原因是中國政府的產業與科技政策。中國的計算機產業政策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發生了重大轉變,從以獲得自主科技為目標的孤立主義的發展路徑轉向了現實主義的路徑——以市場換技術,借以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計算機產業。這種新的路徑明顯地借鑒了亞太經濟體中如日本、韓國、中國臺灣與新加坡的產業發展經驗。在具體的產業政策上,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政府就關注推動PC機、計算機外圍設備與軟件的生產,主要政策措施是允許外資公司進入中國的計算機市場,也鼓勵本土PC機廠商的發展。此外,中國還在一系列項目上進行了大規模的投資,旨在建立良好的信息基礎設施,推動計算機的應用(Kraemer & Dedrick,2001)。這些都為中國計算機產業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環境與政策條件。同樣,約翰·亨弗里關于全球化條件下巴西與印度汽車產業發展的研究也充分突出了政府及其產業政策的根本性作用。他的研究指出,20世紀90年代,由于全球貿易自由化與全球性汽車生產商的大規模投資,包括巴西與印度在內的新興市場的汽車產業實現了巨大轉型,而這種投資所產生的效應在根本上又受到了政府支持性產業政策的影響(Humphrey,2003)。

關于政府的產業政策,曼弗雷德·紐曼比較了兩種不同的關于產業政策的理論觀點,即建構主義(constructivsitic approach)的產業理論與自然演化(evolutionary approach)的產業理論。他充分贊同建構主義的觀點,并認為產業政策是一個綜合的概念,政府有義務促進社會經濟福利的增長。因此,它應該設計出一條促進產業發展與經濟增長的路徑,建立起提升經濟福利的產業結構。他強調指出,關于產業競爭的產業政策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建構主義產業觀點的基礎預設是,鼓勵和保護競爭的產業政策是一種能夠使得資源最優配置的手段。因為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外部經濟、額外風險等都會妨礙如市場均衡的最優解決方案的達成,市場的失靈必須由政府的干預來加以糾正。在產業發展與經濟增長中,政府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首先,它能夠為企業與消費者的個體經濟行為提供一個規則與支持的框架;它需要提供包括各種有形與無形資本在內的基礎結構,例如道路、橋梁等;它需要支持教育的發展和研究活動;它還要促進外部經濟、法律規則、一個穩定的貨幣系統以及社會政策等,并以此來提升應對各種變化的能力。其次,市場不可能完美,特別是當自然壟斷出現或者外部性形成時,政府可以通過政府行為以及設定一套規則等來替代私人經濟行動,當然,前提是政府機構及其代理者的行動能夠產生出比市場機制更好的效果(Neumann,1990)。

如何認識和理解國家、制度與產業政策對特定產業的發展及變遷的影響,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重視文化觀念、意義系統、社會認知等主觀性因素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制度與產業政策的良性實施,取決于社會大眾、政府、企業等不同的經濟行動主體對政府制定的產業政策背后理念的認知。根據約翰·坎貝爾的觀點,歷史制度主義認為,基礎性規范結構(underlying normative structures)限制了政策觀念的作用;而組織制度學派則認為這種限制性的因素主要是基礎性的認知(underlying cognitive),因而,組織制度學派的一些學者主張通過認知框架來闡釋觀念是如何影響政策制定與國家建構的(Campell,1998)。弗蘭克·道賓(Frank Dobbin)也認為,以國家政治文化形式表現出來的觀念決定了產業政策對產業發展的影響。關于文化,他認為主要包括共享的關于現實的概念、制度化的意義系統以及集體認識等,正是這些文化因素指導了一國或地區特定產業政策的制定。他同時也強調,認知結構在一定意義上是被理性化了的,政策制定者會想當然地將之視為現實的一部分。以19世紀鐵路時代的鐵路產業政策為例,美國、英國和法國等國家在歷史上形成的關于制度、政治的認知結構決定了它們在鐵路產業政策上的差異。法國政治文化中強調集權化的國家制度以及國家統治權的傳統是這種政策秩序的關鍵因素,其結果是,法國巴黎的政治精英在規劃鐵路發展的時候使用了強力手腕,以確保自利的鐵路公司不會過分偏離公共利益。相反,在美國,政策制定者將市場、地方自我管理與社區管治等當作政治秩序的來源,因此,美國鐵路政策的制定權都放置在州政府以及地方政府,并且通過州際商務委員會(Interstate Commerce Commission)來推動市場發揮其作用。在英國,個體的政治自治是政治秩序的基本因素,而由政府或其他私人行動者占據支配地位則是政治秩序的破壞力量,因此英國的政策與法國不同,鐵路規劃完全交給私人投資商(道賓,2008a:20~21)。

可見,在制度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下,產業政策對產業發展所起到的作用還取決于一國或地區在制定產業政策時所認同的意義系統。例如,高柏教授在其代表作《經濟意識形態與日本產業政策:1931~1965年的發展主義》中就深刻地分析了日本歷史上的經濟發展主義的意識形態如何影響了長期以來,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經濟與產業的飛速發展。他指出,由于受到德國歷史學派思想的影響,以及馬克思、熊彼特和凱恩斯等西方經濟理論傳統的影響,日本20世紀30~60年代的三個連續的產業政策范式都強烈地體現出了發展主義經濟意識形態的影響。在他看來,日本的發展主義經濟意識形態主要體現在其產業政策中管制經濟、優先鼓勵生產、促進出口與高增長等方面。這種發展主義的產業政策具有幾個明顯的特征:第一,政府以產業政策來保護幼稚產業與國內市場,不鼓勵外資進入,同時積極發展本國的戰略產業;第二,在產業層面上以產業行會、卡特爾和企業集團等非市場治理機制來協調經濟主體的生產過程,避免過度競爭;第三,努力建立內生的創新體系,進行獨立自主的研發并創立自主品牌,以迅速的產業升級和高附加值產品為基礎進行出口擴張和經濟增長;第四,在培養國家競爭力時,政府不是指定特定的企業去一味扶持,而是通過寡占競爭的機制來選擇;第五,重視經濟發展和政治穩定的平衡;第六,在企業治理層面重視協調而輕監控;第七,以犧牲經濟結構升級為代價追求政治穩定。高柏教授研究的結論是,正是這種歷史上形成的發展主義的經濟意識形態決定了日本后來特定的產業政策模式,進而決定了日本產業與經濟的發展成果(高柏,2008a;高柏,2006)。

制度主義理論視角對意義系統、認知與意識形態的強調,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產業或市場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被看作社會建構的產物。在制度主義的理論視角下,產業的發展與市場的形成會受到政府制度建構以及產業發展所處的制度場域的影響。例如,布迪厄(Bourdieu)就把產業或市場當成一種場域,這種場域里包含著各種關系,如國家、企業等不同行動者間的關系(斯韋德伯格,2005:94)。與之類似,尼爾·弗雷格斯坦也把產業或市場當作一個(政治的)場域。在他的市場制度創建的政治學中,弗雷格斯坦似乎暗示,產業的發展或市場的建構本身就受制于(由“各類支配群體”、產權、治理結構、交易規則、國家/市場干預的主導模式等要素構成)特定的政治場域或制度場域。在關于企業內主導的具有合法性控制觀問題上,弗雷格斯坦認為,在新市場的發展初期,規模最大的那些企業最有可能通過創立控制觀和政治聯盟來控制競爭。但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國家制度。國家可以通過有意和無意的行動,阻止企業創立穩定的控制觀。所有控制觀的建立都是圍繞著當前合法的和非法的市場行為的認識而展開的。更為經常的是,國家對經濟行為的管制會改變產業市場的權力平衡,使得市場從一種控制觀轉向另一種控制觀(弗雷格斯坦,2008:73)。這充分表明,關于交易、政治合法性等各方面的社會建構、觀念認知、制度建構等都會深刻地影響到特定產業或市場的發展。

相對于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解釋強調市場機制的核心功能,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更注重非市場治理機制的意義。根據高柏教授的分析,產業治理中的非市場治理機制是一種不同于市場機制的經濟治理結構或治理手段。他舉例指出,在德國工業化的過程中,非市場的治理機制就是一種曾經占統治地位的治理結構,如建立全國性的卡特爾企業聯盟組織、工會參與企業的管理、銀行與企業建立穩定長期的合作關系、高度組織化的市民社會等(高柏,2008b)。

約翰·坎貝爾等在《經濟治理與美國經濟結構變遷》一文中則建構了一個關于產業治理機制的理想類型。他們認為,根據市場中組織的正式整合程度、合作的范圍兩個維度進行劃分,產業治理的可動用機制除了市場機制外,還存在著責任網絡、等級、監控、提升性網絡、行會等五類非市場治理機制。這些非市場治理機制和政府之間存在著一些特殊的關系,至少(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幫助產業內的經濟行動者獲得了對交易原則的認同。例如,商業行會能夠獲取成員的支持與合作,主要依賴于國家干預的威脅和權威認同,同時能從政府部門獲取一些其他的資源(坎貝爾等,2009:11)。

蘇珊·赫爾普爾與珍妮特·科爾則以日本、美國汽車元件產業為例,考察了20世紀50~80年代,在汽車元件的生產-供應鏈條上關系結構的變化。日本的汽車生產企業,通過建立起生產商與供應商之間的一種合作機制,使得各種知識與信息能夠有效地傳遞,從而不斷增強供應商技術創新能力的提高。這種新的非市場的合作機制得到了日本政府部門的支持與引導,有力地促進了日本汽車產業的成功(Helper & Kiehl,2004)。

在特定意義上,政府與非市場治理機制之間的關系有助于人們理解現實情境中制度主義色彩的產業治理。在西方協調市場經濟中,一方面,政府支持非市場治理機制,鼓勵私人企業的自律性,并為這種自律提供一定的自治空間,政府也經常把這些非市場治理機制作為實施公共產業政策的工具。就解決市場失靈問題而言,非市場治理機制是政府進行直接管制的一個替代。另一方面,政府也必須監督非市場治理機制,以確保非市場治理機制不會侵犯公共利益(高柏,2008b)。這也是國家干預型產業政策與治理受到質疑之所在(Demsetz,1971;Boltho,1985)。

(三)網絡、社會資本與嵌入性:網絡主義的解釋視角

以網絡、社會資本與嵌入性等作為核心概念來解釋特定產業發展的網絡主義的理論視角代表了一種新近興起的產業研究路徑。在這種解釋視角下,企業間建構起來的關系網絡(包括生產性企業網絡與非生產性的社會關系網絡)、企業所擁有的社會資本以及企業對特定關系與網絡結構的嵌入等是影響特定產業發展的核心機制。在網絡主義的解釋視角下,特別是在所謂的嵌入性理論視角下,人類社會的經濟行為被理解為嵌入特定的社會文化與制度結構。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堅持認為,在市場機制與制度機制之外,還存在著第三種作用機制,即網絡機制對特定產業發展所具有的獨特解釋力。這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主要是在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理論提出之后進行的大量關于企業社會網絡與產業(集群)的研究(Granovetter,1985;Pearson & Richardson,2001;Uzzi & Gillespiem,1999)。

從具體的研究策略上看,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主要從兩個切入點來考察網絡、社會資本與嵌入性對產業發展與變遷的影響:(1)對產業內企業間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社會資本、嵌入性等具有的(結構)屬性進行分析,進而探討這種特定的網絡結構及其屬性對產業發展的影響(Burt,1992;Windolf & Beyer,1996;Uzzi,1999);(2)在網絡、社會資本、嵌入性等與產業之間建立起直接的分析性聯系,具體探討這些要素對產業發展產生影響的原因、機制等(Koenig & Gogel,1981;Lincoln et al.,1996;Podolny & Page,1998;朱華晟,2004)。

由于網絡、社會資本、嵌入性等概念在具體的應用情景與分析層次并不完全一致,所以這種網絡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在對產業發展進行分析時就呈現一種復雜的混合狀態(Borgatti & Foster,2003)。從變量間關系來看,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主要包括(企業)網絡與產業發展、社會資本與產業發展、嵌入性與產業發展[3]三個方面的研究主題。

關于網絡與產業發展,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認為,基于生產供應關系、生產協作網絡以及社會關系網絡等而形成的企業間網絡結構對產業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它從根本上決定了特定產業及企業的發展成敗、運行模式以及網絡中資源的攝取等(吉國秀、王偉光,2006;Lechner & Dowling,1999)。

從網絡與產業方面展開的代表性研究有很多,例如羅賓·皮爾森與戴維·理查德森在其研究中以1776~1824年英國利茲、利物浦、曼徹斯特以及英格蘭西部的四個火災保險投資商群體為例,分析了這些投資商之間歷史上形成的關系網絡對其產業投資行為(如投資的取向,即和誰進行商業往來)的影響。他們的研究指出,網絡是人類經濟活動的重要部分,它由社會文化、政治影響以及市場機制等綜合而成。網絡成員共享的道德態度、價值系統與正式規則及制度一樣,能夠降低商業交易的風險與成本。沒有經濟行動者僅僅依賴制度性安排或一般性道德來防止機會主義的風險、搭便車行為與欺詐。相反,他們更傾向于與有良好聲譽的行動者進行交易。借由資本與信用網絡建立起來的聯系,提升了交易網絡中的信任,降低了信息成本,并進一步導致了信用網絡的擴展、資本的擴大和傳播。非經濟形式的聯系如親屬關系、社會關系、宗教、政治與文化聯系等提升了經濟聯系的網絡(Pearson & Richardson,2001)。

保羅·溫多夫和尤根·貝耶爾的研究首先比較了英國和德國的1100多家大型公司在資本網絡與連鎖董事會網絡上存在的差別。其研究發現,英德兩國的公司在網絡結構上存在著較大差異:德國公司的所有權高度集中(一般由非金融行業持有股份),英國企業的產權集中度較低(由金融行業持有,最高持股比例不超過5%)。他們進而分析了這種差別性的連鎖董事會組織網絡對產業內企業資本投資行為的影響(產業企業連鎖董事會的網絡結構如何形塑其資本投資的網絡)。他們認為,公司網絡是一種介于市場與等級制之間的組織形式,兼具市場與科層體制的功能。由所有權與連鎖董事會形式結成的公司網絡可以被看成一個集體行動者,其組織結構的形式決定了網絡內企業間的競爭、合作與控制關系格局。他們區分了兩類不同結構的網絡對產業內公司決策的影響。在公司網絡中,如果每個企業相互持股的比例均等,那么這種公司網絡可以被稱為“均等結構”(egalitarian structure),沒有單一的企業成員能夠控制其他的企業,其決策的達成基本上是由一致同意的方式來實現的。另一種網絡結構則是所謂的中心網絡(star network)結構,在這種網絡結構中,有一個占主導地位的企業,周圍是一些衛星企業。這種結構的企業網絡具有一種等級結構特征,決策更多地由占據中心位置的企業做出(Windolf & Beyer,1996)。

尼廷·諾瑞與卡洛斯·加西亞-彭特試圖超越已有的網絡分析框架,提出了一個新的分析框架來解釋全球產業中戰略聯盟網絡的結構及其意義。他們將這種全球性的戰略聯盟網絡結構分為兩類:戰略群(strategic groups)結構和戰略組(strategic blocks)結構。戰略群結構是由那些具有相似的戰略能力的公司構成,而戰略組結構是由那些具有相似戰略聯系的公司組成。他們以1980~1990年全球汽車產業為例指出,產業的全球化破壞了產業內原有的結構與競爭均衡,給產業內的企業帶來了兩個主要挑戰。(1)企業必須做出判斷,其現有的戰略能力能否使其競爭位置得以維續。顯然,它們需要獲得比現有能力更為寬泛的戰略能力,而且它們必須知道如何才能在短期和長期內獲得這些能力。(2)企業面臨著如何控制競爭不確定性的問題。企業對于競爭對手的戰略反應是不確定的,新的競爭對手使得企業需要面對不同的戰略互動機制。在這種情況下,企業間戰略聯盟的建立就能夠使公司間通過建立協商性環境的方式來控制競爭中的不確定性(Nohria & Garcia-Pont,1991)。

克里斯丁·萊切勒與邁克爾·唐寧則借用區域產業網絡的概念分析了企業的社會關系網絡對區域產業集群或產業區塊的形成所具有的意義。其研究指出,區域產業網絡或產業集群的形成離不開企業間社會關系網絡。企業社會關系網絡中的活動、正式與非正式的合作、戰略聯盟的使用,以及去中心化的專業化增長等都會導致新的結構與關系,進而使得產業區塊形成特定形式。因而,區域企業或產業網絡的形成源自社會關系網絡,沒有任何區域性的產業網絡不是基于社會關系網絡(Lechner & Dowling,1999)。

與其他研究強調企業網絡結構所具有的資源提供屬性不同,伯特在其“結構洞”(structural holes)理論中指出,在產業網絡中,那些占據著“結構洞”位置的企業或個體具有相對的優勢。通過與不同的產業網絡間建立起“連接橋”(bridge)的關系,或者說扮演中間人的角色,這些處在“結構洞”位置的個體或企業就能夠利用與多個網絡的關聯來獲得他人的信息與控制優勢(Burt,1992)。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傳統的關于網絡內企業關系結構的分析多是基于一種平等的相互關系假設,而瑪瑪塔·帕里利用社會網絡理論的框架考察印度汽車配件產業中的公司網絡后發現,公司間網絡中除了存在水平的相互關系,還存在一種垂直的關系。也就是說,在公司間網絡中,各公司之間存在著一種“不平衡的權力”(unequal balance of power)。垂直關系的產業網絡中的這種不平衡的權力改變了傳統意義上的產業網絡中企業間的互動關系模式與格局(Parhi,2005)。

關于社會資本與產業發展,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重點分析了產業內企業社會資本的屬性、質量、數量等特征及其對產業發展的差別性意義。這一系列的研究總體上認為,社會資本的數量、質量直接影響產業內企業在資源獲取、信息傳遞以及降低企業運行成本等方面的能力。產業內企業應該盡可能地攝取到數量更多、質量更好的社會資本,借以增強其競爭優勢(惠寧,2006;李勝蘭,2008;Batjargal,2003)。

經典的社會資本理論認為,社會資本是現實或潛在的資源的集合體,這些資源與擁有一定制度化的共同熟識和認可的關系網絡有關,換言之,與一個群體中的成員身份有關。社會資本從集體擁有的角度為每個成員提供支持,在這個詞語的多種意義上,它是為其成員提供獲得信用的信任狀(張文宏,2003)。

社會資本作為一種獲取資源的方式對特定產業的發展,特別是產業內企業的發展具有重要作用。具體而言,社會資本為產業內的企業提供了能夠攝取經濟資源、信息資源、物質資源等各種有用資源的可能性與行動能力。以國內的相關研究為例,有研究者實證性地分析了社會資本對企業籌資能力的影響。該研究指出,企業的籌資能力與社會資本、社會網絡的存在、聯系的強弱以及網絡構造等直接相關。社會資本與社會網絡直接決定了企業從外界獲取信息、資源和公共支持的通道,廣泛的社會聯系和相互作用使企業能夠有效地獲得生產要素和較低成本的資金,更容易找到各類供應商和代理商,從而建立起良好的商業關系。而且這種關系越強,企業就可以獲得越豐富的資源,對資源的可攝取性(accessibility)就越強(范曉屏,2007)。

有關研究還討論了信息傳遞、交易成本與產業集群之間的關系。社會資本能夠有效地整合產業內企業間的交易互動行為,降低產業運行的交易成本,進而提升產業發展的經濟效率。以產業集群的形成和運作為例,有研究者分析了社會資本與產業集群間的互動關系并指出,作為社會資本特定形式的企業網絡是一種與市場和企業科層制不同的組織類型,是介于企業和市場兩者之間的一種規制結構,它包括了從特許經營到戰略聯盟等多種制度安排形式,企業社會資本實際上是指企業之間的關系,企業網絡組織就是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本。產業集群是企業網絡組織的一種形式,它建立在相互認同、互惠與信任的社會資本的基礎上。在產業集群內部,上下游廠家以及相關服務機構的聚集有利于形成較為穩定的供應關系,從而減少交易費用。集群特有的社會資本優勢,即平等的市場地位,相當程度上保證了交易雙方互惠互利經濟目的的實現。開放的信息交流環境可以有效地減少交易前后的簽約、監督和再談判等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及交易成本。這些社會資本因素減少了產業集群內企業間合作中的協調與摩擦成本,提高了交易效率,降低了交易失敗的風險,從而推動了產業內的專業化分工和企業間的合作。社會資本不僅會影響到產業集群的空間位置,還會影響到產業集群的發展速度:一方面,在其他影響因素不變的前提下,社會資本存量越大,起點越高,產業集群的發展就越快;另一方面,空間內同一產業的社會資本增加越快,意味著交流越頻繁,聯系越緊密,降低了交易成本,增強了創新能力,產業對外部更具有吸引力,社會資本的增值速度也就決定了產業集群的發展(惠寧,2006)。

朱華晟在關于產業集群發展動力的研究中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指出,以社會網絡為表征的社會資本是浙江產業集群發展的三大核心因素之一。傳統的血緣、親緣和地緣關系構成了浙江農村地區基本的社會網絡,家族關系是社會網絡的核心。親緣關系的存在有助于集群企業在創業初期充分調動各種資源。家族(庭)工廠中,家族成員有相同或相近的親緣關系,接受相同的家族文化熏陶,有著相同的家族價值觀念和利益目標的追求,彼此之間存在天然的信任關系,明白企業的命運與家族的前途休戚相關。這種文化特征決定了家族式企業在一定程度上更容易團結一致,具有較強的生命力、抗震力和凝聚力(朱華晟,2004)。

有研究者在對韓國企業對華投資的研究中也發現企業的社會資本對其經濟網絡發展的重要影響。在初期,部分韓國投資者進入中國,并通過關系介紹吸引更多的韓國人到中國投資,作為一種社會資本形式的社會關系網絡使信息的傳播更為迅速有效。共同的文化使得眾多投資者更容易產生信任,有利于集群內部分工協作。從積極的方面看,企業的社會資本強化了經濟性的聯系,使得在華韓資產業集群能夠形成較好的分工協作格局,降低組織內部的談判、搜尋、合作成本,特別是較強的本國復制性能夠有效減少國際合作中的文化沖突,降低跨國管理的難度,使產業集群更有競爭力(苑雅文,2007)。

社會資本對產業發展的意義還表現在它為產業內的企業或交易互動雙方提供諸如規則、習慣、地方文化等共識性的知識。有研究者在考察了企業社會資本與產業集群的關系后指出,產業集群中社會資本的存在有利于隱性知識(Tacit knowledge)的傳遞。這種隱性知識其實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它依賴于特定的時間和空間環境,沒有標準化、公開化的形式,也不可能通過市場調查取得。因此,學習和創新是一個互動和非常規的過程,需要互動雙方大量面對面的信息溝通與交流,而這正是建立在人與人間相互信任的網絡基礎上的。在產業集群形成與發展的過程中,企業擁有的社會資本能夠部分地抵消純粹市場關系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未來的不確定性,減少風險,增強產業集群的集聚性效應(何雄浪、李國平,2006)。

關于嵌入性與產業發展,經濟社會學中嵌入性的理論通常認為,人類社會的經濟行為總是嵌入一定的社會文化與制度結構之中,人類的經濟行為會受到其所在的社會、文化與制度環境的影響。嵌入性(Embeddedness)概念最初來自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關于前現代社會經濟行為特征的論述(余曉敏,2006)。后來,馬克·格蘭諾維特在《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一文中正式提出“人類行為與制度是如何受到社會關系影響的”這一經典問題。通過這篇有重要影響的文章,格蘭諾維特探討了在現代工業社會,經濟行為在多大程度上嵌入宏觀社會關系結構中的問題。他認為,新古典經濟學對人類行為是一種“低度社會化”(undesocialized)或原子化行動者(atomized-actor)的解釋。一些改革派的經濟學家試圖找回社會結構的影響,這種過分強調社會結構的分析又是一種“過度社會化”(oversocialized)的解釋。格蘭諾維特明確指出,人類社會的經濟行為嵌入社會結構之中,而核心的社會結構就是人們社會生活中的社會網絡,信任則是嵌入網絡的主要機制(Granovetter,1985)。其后,他又進一步將嵌入性分為“關系性嵌入”(relational embeddedness)和“結構性嵌入”(structural embeddedness)。關系性嵌入是指個體行動者的經濟行動是嵌入其與他人互動所形成的關系網絡中的,其個人關系網絡中的因素會對其經濟決策和行動產生重要影響;結構性嵌入則認為行動者所處的網絡優勢是與其他社會網絡相聯系的,并構成了整個社會的網絡結構。正是這兩種嵌入性使經濟行動者之間產生了信任和互動,保證了交易的順利進行(Granovetter & Swedberg,1992)。

后來,更多的學者將嵌入性理論運用于對產業發展的解釋,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是烏茲(Brian Uzzi)等人的產業研究。通過對美國紐約地區服裝公司的調查,烏茲在其研究中分析了嵌入性的來源與后果,尤其是對產業內企業經濟績效的影響。他認為,嵌入性是一種交換制度,能夠提供與市場相關的獨特機會。那些嵌入網絡中的公司比那些只具有一般市場關系的企業,通常具有更多的存活機會。然而,他同時指出,盡管嵌入性概念對于理解標準的新古典經濟理論的社會學意義上的失敗有用,但它不能具體解釋社會關系是如何影響到經濟后果的。因為已有研究中的核心觀點——經濟行為是嵌入到社會關系之中的,這種社會關系有助于促進經濟交易——只是一種模糊的概念。烏茲認為,在一種嵌入性的交易邏輯中運作的組織網絡,主要是通過公司間資源的收集(interfirm resource pooling)、合作與協調適應等機制來改善企業的經濟績效。但同時,這種網絡也會使經濟行為發生偏離,如對網絡外的公司實行新信息與機會的屏蔽(Uzzi,1996)。在另外一項關于企業金融資本市場的研究中,烏茲與吉里斯派(Gillespie)采用結構性嵌入的視角,具體分析了社會資本如何影響金融產業(資本市場)的運作。其研究假設認為,銀行與借貸企業間關系的質量,以及借貸者與銀行間的關系網絡結構會影響企業償債的成本。他們的研究發現,關系的持續度與關系的多樣性會影響企業資本借貸的成本。在網絡層次,那些擁有由嵌入性關系(embedded ties)與正常關系(arm’s-length ties)組成的混合型關系網絡的企業比那些僅有單一類型關系網絡的企業付出的資本成本更低(Uzzi & Gillespie,1999)。

在國內相關研究中,網絡主義關于嵌入性與產業關系的研究把考察產業內企業的經濟行為嵌入特定的文化與制度結構的過程作為重要內容,并具體分析了嵌入過程中產業內企業所具有的社會資本對企業自身發展的積極作用。比如,有研究分析了外資企業向本土產業集群的嵌入過程,發現外資企業社會嵌入的過程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1)外資企業網絡與本土企業網絡的形成;(2)企業間網絡依賴性加強,信任關系建立,規模效應顯現;(3)外資企業網絡開始波動甚至部分瓦解,開始向本土企業延伸;(4)外資企業越來越多進入到本土企業網絡體系,出現融合狀態。社會關系的嵌入能夠為外資企業提供知識、信息等有價值的稀缺資源,彼此的互動與信任形成社會資本,降低了交易成本與組織結構網絡化風險,行動者能夠在網絡中獲取各種資源(周石生,2008)。

網絡主義的產業研究還深入地分析了嵌入性何以能夠對產業的發展,特別是產業內企業的發展施加關鍵性的影響。例如,朱瑜等(2008)曾規范地分析了產業網絡中社會嵌入的影響機制及其效用。其研究認為,產業網絡是具有互助關系的組織在網絡結構中的特定關系形態,組織間的溝通、協調與整合均通過網絡中的各種經濟活動來完成。組織在建立和維持產業網絡關系時,不僅要考慮經濟因素的影響,還要考慮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的影響,即經濟行為是嵌入一定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網絡之中的。產業網絡的社會嵌入性使得經濟組織雙方擁有更多的機會與利益,并通過規范性的標準,影響雙方未來的合作形式與信任關系?;谏鐣P系建立起來的網絡關系結構能使組織之間產生信任和依賴,避免產業網絡中的欺騙行為。欺騙行為的避免并不在于產業網絡中某種制度和規范的建立,也不在于共通的社會道德的約束,而是具體的組織之間網絡結構的約束力。產業嵌入性促進了產業網絡的延伸與發展。

(四)三種視角的產業理論解釋的比較

通過以上梳理和分析,我們大致可以對比出市場主義、制度主義與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解釋在一些基本要義上的差別與不同。就最根本的解釋機制而言,市場主義、制度主義與網絡主義等三種視角的產業理論解釋,分別強調了市場機制、政府及其產業政策、社會網絡等因素對產業發展的決定性意義。

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在堅持新古典經濟學關于市場、自由競爭、利潤最大化、效用最大化等理論預設的基礎上,建構了對產業發展的解釋框架。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堅信,只要特定產業自由競爭等條件具備,市場機制充分發揮效用,產業發展就能夠實現理論上的均衡與最優化。西方發達市場經濟國家的經濟與產業發展歷史模式充分反映了市場主義視角產業解釋的特征。在分析層次上,這種解釋視角是從個體主義的層次對產業經濟現象展開分析,尤其是通過建構基于充分競爭的新古典經濟分析模型來論證市場機制對產業發展效率的意義。

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解釋則是在與市場主義視角的對話過程中形成的。如果把產業研究各種視角的解釋看成一個連續譜,那么市場主義位于連續譜一端,制度主義位于連續譜的另一端。與市場主義的解釋相對應,在制度主義的解釋視角下,國家、國家的制度建構、產業政策等是影響產業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制度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相信,在具有充分行動能力與理性認知的政府的規劃與引導下,通過積極、有效、合理的產業政策以及相關的制度建構,特定產業的發展就能有效地克服自由市場可能帶來的缺陷,如負外部性、機會主義、搭便車等問題。因此,在特定的發展時期,實行積極的產業政策是提升產業競爭力,促進產業升級,擴展產業規模,改善產業績效的有效方法,甚至是政府引導產業發展的主導機制。這一產業治理論斷已經被以日本為代表的東亞經濟發展模式以及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發展模式所支持。在分析的層次上,與市場主義視角的個體主義分析層次不同,這種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解釋是在更為宏觀的制度與結構層次進行的分析。

相對于市場主義與制度主義的分析視角,網絡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看到了關系網絡作為一種中間機制聯結市場與制度的作用,它試圖綜合市場主義與制度主義在產業分析上的優勢,化解兩種視角的產業解釋之間的張力,以形成一種更具綜合性、更具現實解釋力的產業分析視角。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解釋隱含著一個基本預設:市場機制和制度機制要有效發揮作用,實現產業的良性治理,還必須借助社會網絡機制的重要聯結作用,打破市場與政府(規制)的二元對立。無論是市場主義的產業治理,還是制度主義的產業治理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機制失靈”的危險。如果不能有效地處理好市場和制度對產業發展發揮作用的方式及程度,就有可能使產業發展出現危機,要么是發展停滯、產業衰落,要么是產業發展的虛假繁榮、結構失衡、形成泡沫。正是基于這一點,網絡主義視角的解釋認為,產業內的企業關系網絡、社會資本能夠跨越市場與制度的二元對立,建構出一個適度的有利于產業發展的小生境(niche)或組織生態系統,即一種內部化的關系互動機制,進而克服產業發展中市場的外部性以及制度的非預期后果。因此,在分析層次上,相對而言,網絡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是在較中觀的層面展開的分析。

表1-1 市場主義、制度主義與網絡主義三種視角的比較

以上三種解釋視角從不同的理論預設和邏輯出發,都有一定的解釋力和分析優勢,但也存在自身不可避免的不足:作為一種應然的解釋邏輯,市場主義視角的產業分析是在新古典經濟學的框架下思考問題,過分強調市場機制的絕對作用。它沒有看到,絕對自由競爭的市場機制在現實產業發展過程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實現產業最優化或均衡的現實條件并不存在。同時,它無法回避產業發展過程中市場機制有可能存在的缺陷,過分否定政府及其產業政策的積極作用,因而極有可能陷入一種“市場決定論”的窠臼,即在市場與產業發展之間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直接線性的關系。這種視角的理論解釋早已經為后來的政治經濟學、經濟社會學的理論所批判。

以經濟社會學的制度學派為代表的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分析,強調了國家及其制度建構、產業政策對產業發展的影響,是對自由市場產業理論的“反動”,對產業發展理論進行了開創性的研究。然而,這種理論視角似乎跑到了另一個極端,即過分強調政府及其產業政策的決定性,似乎過于放大政府的能力與理性。特別是它無法克服政府積極干預產業發展過程中的制度外部性,如尋租、腐敗、代理、特殊利益集團等問題。另外,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理論,其社會學傳統意義上的“結構”傾向十分明顯,認為一國的產業政策與制度結構對產業發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它似乎暗示,只要設定好盡可能充分完善的產業政策及制度,產業發展最優化的狀態就可以直接實現。盡管該理論也強調了社會認知的重要意義,但這種認知也是建立在已有的制度結構基礎上的,建立在市場主體充分理性或完全理性的基本預設基礎上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政府作為經濟引導者的認知。制度主義視角的產業解釋,過分強調政府作為產業推動主體的作用,而沒有看到產業發展過程中,在微觀行動領域里不同行動者間的互動關系,因而它有可能陷入一種“政府決定論”或“制度決定論”的窘境。

網絡主義視角的產業分析強調社會網絡、社會資本與嵌入性的意義,有一種綜合的取向。但正是這種綜合的取向與理論分析框架模糊了市場、政府在產業發展中的角色扮演,更多地強調宏大的社會、制度與文化結構對產業發展的影響,在中觀層面上就體現為社會網絡與社會資本的作用。網絡主義視角的引入,有可能誤導人們對產業經濟現象的認識與理解,使人們對產業發展的解釋停留在泛化的層面。在特定意義上,這種產業的解釋視角更多呈現的是產業網絡、社會關系網絡、社會資本等關系的結構,而很難看到政府、市場等主體或機制的影子。也就是說,網絡主義的產業理論體現出更強的結構剛性(無處不在的網絡結構),沒有體現出各產業發展主體在具體互動過程中各自的行動與角色扮演。對網絡的普遍性、結構獨特性、差異性、工具性等屬性的過分強調,使網絡主義視角的理論解釋有可能體現出一種較明顯的“網絡決定論”的傾向。

市場主義、制度主義與網絡主義的解釋視角代表了目前學術界關于產業發展的三種最重要的解釋視角。由于它們在具體的理論解釋上存在著較強的差別與張力,這似乎可以給我們帶來兩個方面的重要啟示。

其一,就理論推進的角度而言,這三種視角的理論解釋之所以在具體的解釋機制上存在著較大的差異,除了基本的理論預設與理論來源的差別之外,一個重要的影響根源還在于,在解釋產業的發展與變遷上,它們都采取了一種相對結構化的處理策略,即它們只注意到了產業發展過程中的三種不同的結構因素,即市場、制度、網絡。并且,它們簡單地在市場、制度、網絡與產業之間建立起了直接的線性關系,似乎特定產業的發展就是市場、制度、網絡等變量的必然產物。它們從根本上都忽略了產業發展過程中潛藏著的基于權力關系、權力游戲的行動者間的互動結構,即市場、制度與網絡能夠對產業發展產生影響,在本質上還取決于在產業發展的具體行動領域,不同自由行動者之間的權力關系建構與權力游戲,這構成了推動產業發展與變遷的深層結構。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預見,至少在產業社會學研究領域,應該引入新的分析視角,即基于自由行動者間權力關系及權力游戲的決策分析視角,它有可能標示著社會學產業研究視角的一個重要轉向。

其二,運用市場主義、制度主義與網絡主義的分析視角來理解甚至指導全球化時空條件下中國的經濟與產業發展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經濟的全球化過程使中國的經濟與產業發展已經被深刻地卷入到全球體系之中。在全球產業鏈不斷細化與分工日益專業化的情況下,如何推動中國產業,特別是關鍵產業的良性發展,提升我國產業的全球競爭力是一個重要的產業治理課題。改革開放以來的實踐表明,中國的產業發展模式與發展路徑的構建,應該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產業政策或產業調控以及產業網絡等因素的積極作用。政府可以通過相對理性、積極有效的產業政策,在充分發揮自由市場機制的基礎上,充分運用產業網絡與社會資本的資源動員與產業協調整合的功能來培育和促進關鍵產業的發展,打造中國產業的競爭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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