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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嚴復的譯詞:新造

小引

日本第一部西文譯籍《解體新書》(1774)翻譯團隊的靈魂人物杉田玄白在該書卷首的“凡例”中開宗明義地指出“譯有三等,一曰翻譯、二曰義譯、三曰直譯”。《解體新書》中的“翻譯”指的是這樣一種語言創造行為:使用既有的漢字詞直接去譯外語的詞。所謂既有的漢字詞即存在于各類中國典籍,特別是醫學典籍中的詞語。使用漢籍中的詞語進行“翻譯”是蘭學家的基本原則,唯有如此才能保證譯文的權威性及中西醫學之間(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傳統與所處時代之間的)知識的傳承性。蘭學家常常在譯文中標注出譯詞在中國典籍中的出處,以表示所用詞語并非闌入之詞。《解體新書》中的“義譯”,是指在沒有現成詞語的情況下創制新的譯詞。從詞語的結構和詞義兩個方面準確把握和理解外語的原詞是“義譯”(尤其是逐字直譯)的必要條件。日本的蘭學家在短短的幾十年間,經過兩代人的不懈努力做到了這一點。《解體新書》中的“直譯”,“又謂之音譯”,《解體新書·凡例》中的例詞為“Klier=機里爾”,今譯“腺”。蘭學譯籍中的音譯詞有兩個特點,一是轉寫荷蘭語的發音時使用的是漢字,而不是純粹的發音符號(例如現代日語的片假名);二是除非萬不得已,不使用音譯詞。由上可知,所謂的“譯有三等”與其說是翻譯方法的總結,毋寧說是譯詞的使用創制原則。不僅蘭學家們創造了大量的新譯詞,而且始于《解體新書》的譯詞創制三原則,亦為明治期的翻譯家們所繼承并發揚光大。

以下我們先對譯詞創制法做一簡單整理,然后分節敘述。

音譯法 音譯法即用漢字轉寫外語發音的方法。在具體實踐上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盡量避免,或巧妙利用漢字字形所附帶的字義。

造字法 即造字為譯詞,這是西方語言中不存在的方法。漢字的歷史就是其孳乳、繁衍的歷史,造字就是造詞。《說文解字》不足1萬字,《康熙字典》則超過4萬字。[1]不論在中國還是日本,“凡夫俗子”們都有一種強烈的“倉頡情結”,成為造字的動力。黃遵憲一方面認為解決譯詞問題“誠莫如造新字”,但是同時又說“中國學士視此為古圣古賢專斷獨行之事”,怕“坐之非圣無法之罪”,無人敢去嘗試。[2]漢學素養深厚的日本蘭學家造字也不多,現僅有“腺”“膵”“膣”三字留存。傅蘭雅用造字法為化學元素命名取得了成功,但博醫會(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Association)的傳教士醫生造字作解剖學詞匯的成果卻沒能流行開來。如第二章所述,嚴復更多采取的是襲用古僻字的方法,造字僅一例,態度是謹慎的。

摹借法 依據原詞與譯詞的關系,還可以分為直譯、意譯和混合譯。直譯法又稱仿譯法,或語素翻譯法、逐字翻譯法,王力稱之為“摹借”(calque):

“摹借”是把外語中的一個詞(或一個成語),用同樣的構成方式搬到自己的語言里來。這種詞往往有兩個以上的構成部分,摹借的時候就按照這些構成部分進行意譯,然后拼湊成詞。[3]

在此需要對譯詞的理據問題略作敘述。所謂“理據”即“物之所以名”,是能指與所指的結合理由。索緒爾以后的現代語言學的一條基本原則是除了某些擬聲擬態詞以外,單純詞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是任意的。但近代漢字譯詞主要以合成詞的形式出現,而使用復數既有語言成分創制新詞必然發生“理據”問題。理據又可以分為外語詞所具有的“原生理據”和譯者所賦予的“譯者理據”。前者體現了不同語言對世界上森羅萬象的不同把握,這種異質的意義模式通過直譯進入容受語言時,既可以造成某種混亂,也可以引進某些新的表達方式。如蘭學譯詞“植民”“十二指腸”“盲腸”等都是饒有興味的例子。后者,即譯者理據反映了造詞者(通常是時代的先行者、啟蒙家)在理解、接受域外新概念時的思維方式,觀念史研究試圖通過對理據的分析,詮釋概念容受過程中的某些重要現象。而在中國,佛經翻譯史研究中涉及譯詞內部結構的討論較少,理據意識并不強烈。傳教士的譯著中,有少量逐字直譯的例子,例如湯若望所創制的“遠鏡”等。[4]但是參與翻譯的中國知識分子由于不懂外語,直到19世紀末嚴復的翻譯出現前,始終與直譯無緣。摹借詞直接借入了原生理據,在造詞上要容易一些。例如“天演”就是摹借于cosmic process,而不是意譯自evolution。源語言和自身語言的可分解性、造詞者的分解能力等都對摹借造詞產生影響。

汲義法 即意譯。單純詞無法做語素分割,歷時上的合成詞,由于語言知識的限制也無法分割。這時只能重新命名。意譯要求譯者對原詞融會貫通,然后在目的語中找出一個最大近似值。

19世紀以后,中國對西方工業產品的導入多用現場實物命名式的譯詞。對此嚴復批評說:

且科學弗治,則不能盡物之性,用名雖誤,無由自知。故五緯非星也,而名星矣;鯨、鯤、鱘、鰉非魚也,而從魚矣;石炭不可以名煤,汞養不可以名砂;諸如此者不勝僂指。然此猶為中國所前有者耳。海通以來,遐方之物,詭用異體,充牣于市;斯其立名尤不可通。此如“火輪船”、“自鳴鐘”、“自來水”、“自來火”、“電氣”、“象皮”(其物名茵陳勒勃,樹膠所制)、“洋槍”之屬,幾無名而不謬。[5]

構成合成詞,除了構詞法上的規則外,對命名的理據也需要加以考察,但是,理據并不是譯詞采用某一結構的唯一動機。

在第二章里我們討論了嚴復的“翻譯”,即利用已有詞語對譯外來概念的問題,本章討論嚴復是如何創造新譯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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