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之立 旬月踟躕:嚴復譯詞研究
- 沈國威
- 1387字
- 2019-10-18 17:37:37
三 嚴復的譯詞觀
從意義的網絡性上看,翻譯賴以成立的譯詞可分為兩類:一般詞語和重要詞語。一般詞語包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詞語,其中既有代表人類共同生活體驗的部分,也有某一文化所特有的部分;重要詞語承載著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在相應的人文地理環境下逐漸形成的核心概念,如漢文化中的仁、義、禮、智、信等。與一般詞語相比,重要詞語的完整移譯更為困難,因為重要詞語往往位于意義網絡的中心,牽一發而動全身。
那么,關于譯詞,嚴復的主張如何?嚴復在與梁啟超討論譯名時寫道:
大抵取譯西學名義,最患其理想本為中國所無,或有之而為譯者所未經見。若既已得之,則自有法想。在己能達,在人能喻,足矣,不能避不通之譏也。……蓋翻艱大名義,常須沿流討源,取西字最古太初之義而思之,又當廣搜一切引伸之意,而后回觀中文,考其相類,則往往有得,且一合而不易離。[17]
這段話集中反映了嚴復的譯詞觀,即嚴復認為西方有一些概念原本是中國所沒有的,即使有也不為一般人所知,因此需要新造譯詞應對,或者在浩如煙海的中國典籍中找出可以成為譯詞的詞語。有些譯詞無法做到中外等價,兩者之間總會有一些差異,但即使概念義、周邊義并不完全吻合,也無大礙,不要怕被人譏諷不通。因為在使用的過程中,詞義會得到調整。這樣的詞就是上面談到的一般詞匯。但是還有一些被嚴復稱為“艱大名義”的重要詞語,情況則不同。筆者將這樣的詞稱為“大詞”,對于大詞的翻譯,嚴復說要“沿流討源”,找出最古老的意義,越古老,不同語言之間相對應的可能性就越大。圣經中有巴比倫之塔的傳說,19世紀歷史比較語言學的誕生增強了這種想象。西方語言學界的部分學者在尋找這種元始語言上甚至顯示了強烈的宗教熱情,嚴復的上述想法也似乎受到了元語言論的影響。他在《群學肄言》的“譯余贅語”中說:
嘗考六書文義,而知古人之說與西學合。何以言之?西學社會之界說曰:民聚而有所部勒[東學稱組織]祈向者,曰社會。而字書曰:邑,人聚會之稱也。從口,有區域也,從卪,有法度也。西學國之界說曰:有土地之區域,而其民任戰守者曰國。而字書曰:國,古文或,從一,地也,從口,以戈守之。觀此可知中西字義之冥合矣。[18]
認為西方某些概念的定義,如“社會”(有組織的民眾)、“國”(有土地、有人民)等,與漢字的造字理據暗合。嚴復在《英文漢詁》中還寫道:
英文古似德文,故I字古作Ic,又作Ich,西文稱謂,當隆古時,與中國同,如I則中國之臺也,拉丁文作Ego,我也;thou之與you,與法文之vous,tu皆在中文汝、若之間;而第三身之he,it,they,與法之il等,尤與吾文之伊、他同原。(案中西古語多同,西人如艾約瑟等所言多與鄙人合者,可知歐亞之民,古為同種,非傳會也)[19]
在《政治講義》中嚴復又說:
則支那之語,求諸古音,其與西語同者,正復不少。如西云mola,mill,吾則云磨。西云ear,arare,吾則云犁。西云father,mother,pa,ma,吾云父、母、爸、媽。西云Khan,King,吾云君。西云Zeus,Dieu,吾云帝。西云terre,吾云地。甚至西云judge,jus,吾云則,云準。西云rex,ricas,吾云理,云律。諸如此類,觸處而遇。果使語言可憑,安見東黃西白不出同源?[20]
嚴復的解釋已經非常牽強了。不同語言使用者可以有相同的概念,但不必也不可能有相同的命名理據。嚴復并不贊成“西學中源說”,但是他似乎認為通過“發明”可以使隱微的中西之間的意義關系再次凸顯出來。[21]但現在語言類型學的知識告訴我們,這種偶然的相似性并不能說明什么實質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