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年人社會交往空間的遞減
在過去的20多年,中國的很多城市經歷了改頭換面的改造,通常以傳統街巷的消失作為代價。在傳統街巷中,城市居民的家庭生活在很大程度上為半開放式,個人隱私或家庭秘密難以逃過鄰里的眼睛和耳朵。而搬入以高樓為主的新建小區之后,隱私或秘密的確可以得到保證,但老人贍養問題也失去了被鄰里監督的機會。從社會交往的意義看,日益增強的城市老人孤獨感不僅是由于空巢家庭的增多,而且同老人日常生活和居住的格局變化有著密切關聯。有關上海市老年人的一項調查顯示,子女與老人不交談的人數占23.6%,較少交談的人數占40.39%(穆光宗,2007)。這樣的高比例頻繁發生在搬遷到高樓居住的老人與子女關系之中。而在城市傳統街巷文化中,對老人如此冷漠的子女很難被社會輿論放過。
我們尤其應該看到,城市居民居住格局的變化抹去了原有街巷所提供的鄰里聚集聊天的場所,如大樹下、門洞里、小馬路沿兒上、大雜院內、過道兒等。傳統街巷鄰里的聊天內容難免涉及對家庭糾紛的傳聞和評議。這種民間輿論對老人贍養糾紛和涉老財產問題特別敏感,因為畢竟老有所養是中國人認定的硬道理。
空間的變化還意味著拆遷激發的家庭矛盾。不少城市的老齡委發現,拆遷補償引發的房產所有權和房產繼承權問題不但使相當一部分子女關系產生了裂痕,而且一定數量的子女侵占老人財產及搬遷后的贍養老人糾紛頻繁發生。據上海市老年人法律服務中心的不完全統計,2010年上半年,老人被子女或小輩親屬騙走拆遷款或老人因分配拆遷款時所謂的“不公”而遭到子女起訴的案件數量比2009年同期分別增長10%和8%(上海老齡網,2010)。在此類糾紛發生時,搬遷成為老人對子女期待的分水嶺。之前,老人可以在不談財產的前提下努力維持家庭的和睦,之后則無法控制家庭分裂的局面。
城市居民大批搬遷與傳統街巷迅速消失的問題在大城市最為突出。讓我們以北京胡同數量的減少作為討論這一問題的基礎。北京胡同數量的銳減發生在兩個階段。一是1949年至1965年(李坤,2009)。此間,北京的胡同比新中國成立初期減少了22%,一共減少了691條胡同。二是1990年至2005年。北京的胡同在這15年比20世紀80年代末期減少了45%,一共減少了922條胡同(李楠、馮斐菲、湯羽揚,2007)。這意味著一大批原來住在老城區和老城區周邊的老年人在15年內從胡同生活出局。而恰恰在胡同消失最快的時間段內,北京跨越了老齡社會的門檻。
從傳統街巷搬入高樓居住對老年人而言還意味著至少三個較為強烈的反差。
第一個反差是老人對既往社會網絡的期待與該社會網絡被弱化的現實。對于在傳統街巷生活的老人來說,其社會網絡的支柱之一就是長期形成的鄰里互惠關系。對傳統街巷的破壞意味著原有居民的搬遷,而搬遷很難保證既往鄰里互惠關系的維持,結果各奔東西,從此很少往來。
第二個反差由傳統街巷老鄰居組成的熟人社會與陌生鄰里構成的小區造成。在新形成的小區樓房里,老人在鄰里中很難找到聊天交心的對象,起碼在一段較長的時間內處于孤立狀態,老人盡量努力地適應新的生活格局所帶來的各類挑戰,但由于小區的門衛制度、單元樓的門鎖設置、鄰里之間的陌生隔閡等問題,即便老人認識了幾個新朋友,老年人之間的社會交往也面臨著諸多不便。
第三個反差是家人可相互探望的距離之對比。從傳統街巷搬遷出來往往意味著既往家人相互探望的距離之增大。由于搬遷的城市居民一般屬于比較弱勢的社會群體,其遷移途徑常常是從內城搬到外城,甚至搬到很遠的郊區。這無形中拆散了很多原來由幾個小家庭組成的復合家庭,而且延長了子女探望老人的路程,使得用在來回交通上的時間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