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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剝奪視角審視老人自殺現象

·危及健康的社會分層階梯案例分析之三·

自殺,無論在東西方,都是一個忌諱話題。在中國傳統社會的道德觀念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孝至始也,不敢毀傷,自殺在暴死之列,而且是不孝之舉。在西方天主教社區,自殺是一種罪過,是對上帝賦予的生命之剝奪,亡者甚至不能在教堂墓地入土。

針對當代中國人的自殺問題,如今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任教的吳飛先生曾在哈佛大學人類學系讀書期間選擇自己的家鄉河北省肅寧縣開展過一次為期18個月的田野調查。他通過滾雪球的方法,不斷通過熟人介紹,接觸到自殺未遂者和自殺身亡者的家屬,一共收集到近200個自殺個案材料。在2005年的一篇研究報告中,他將分析鎖定在家庭內部之爭導致的“斗氣”:誰該做飯、誰該照顧老人、誰該管教喜歡打電子游戲的兒子、丈夫賭博的責任在于誰、妯娌之間的閑言碎語是不是不公平,諸如此類問題的情緒化沖突都可以導致人們突然之間走向絕路(Wu,2005:27)。在英文版《自殺與正義》以及中文版《浮生取義》兩本書中,吳飛試圖通過30多個案例的深入分析跳出西方自殺理論范式,從中國文化語境出發理解自殺背后的生命觀和正義觀(Wu,2009;吳飛,2009)。他認為,與希臘人從城邦生活的角度理解生活和人性及基督徒從上帝信仰的角度理解生活和人性的道理相同,中國人是在家庭生活之中理解生活和人性的(吳飛,2009:32~33)。無論是以斗氣為標志的沖動自殺還是心死已久的絕望自殺,都逃脫不開一個中國本土概念:過日子。從出生到終壽,過日子的每一個環節都鑲嵌在家庭生活之中,理想狀態是良好情感,但日常生活并不按照情感美滿的軌道行駛,利益沖突時有發生,每一個家庭成員都要在過日子的私人空間求得正義,夫妻之情、父母之愛、子女之孝,都有可能逆轉,最終變為委屈。不滿且委屈的心態也正是自殺事件的底色。

我非常同意吳飛的看法,而且將家庭關系分析納入自己撰寫過的一個微型田野志(見下一節),但我更想強調的是正義首先屬于一個政治哲學概念。在每一個社會,甚至在同一個社會,正義都涉及公平問題,但人之見解不盡相同。作為基督教和儒家不祧之祖的耶穌和孔子對群己關系的看法可謂兩個極端。耶穌以個體本位為圭臬,強調神圣信仰,淡化家族,重視個人在上帝面前的人人平等地位。孔子以群體本位為訴求,強調世俗人倫、家族以及個體對群體和國家的義務。相比之下,老子反倒好似站到耶穌一邊,極力主張“不爭”之道,認為國家不可與民爭利,而要與民為利。后來,社會契約學說還將正義和公平視為人們對彼此協議的恪守;私有產權思想家把經濟制度的良好運行歸功于個人產權制度;舊時的平等主義思想家強調結果的公平。觀點盡管不同,言者都考慮到了人的社會屬性。有一些人在社會保護之中,另外一些人處在社會邊緣,甚至被淘汰。按照17世紀英國思想家洛克的說法,人之淘汰是自然法則。按照當下人權主義觀點,那是機會不平等導致的結果。在吳飛的著作中,大部分篇幅用于對過日子的描述和分析,我們從中了解到自殺是所謂“正常人”才有的悲劇特權,靠賣淫為生的葛曼、患有魔怔的玉英、被人稱為傻子的超遠等人則屬于邊緣人,連過結婚日子的資格都沒有,自殺之后并不被周邊的人們以悲劇而論。

吳飛還以細膩的文筆和本土概念批判了拿來主義。在自殺研究中,中國流行學家屢屢使用抑郁癥、神經分裂癥、雙向人格等精神疾病成因對中國人自殺的問題予以闡述和解釋。吳飛認為精神疾病分析法不適用于他了解的自殺事件,認為中國人自殺問題被醫學化,結果自殺問題的社會屬性有可能被掩蓋。吳飛的精致研究和批判精神一方面提示我們要從家庭沖突尋找自殺事件導火索,另一方面也期待我們從社會結構的視角審視自殺現象。但我其實并不十分同意吳飛對精神疾病作用的否定,因為畢竟在中國已經確診的重癥精神病患者自殺率遠遠高于廣義的普通人群。但是我贊同吳飛的一個基本觀點,也就是對中國人自殺問題的分析不能忽視家庭關系,也不能輕視社會文化因素導致的人之邊緣化。人被邊緣的原因多種多樣,形式五花八門,程度也不一樣,但是被邊緣化都意味被剝奪,結果或是外力導致的權力、地位、尊嚴之喪失,以及個體自信心之喪失和對美好生活夢想之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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