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探尋全球經濟治理新格局
- 周宇
- 4006字
- 2019-10-11 16:36:48
自序:探尋通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化之路
2007年8月從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碩士畢業回國之時,我頗為篤定地以為此生求學生涯就此畫上句號。然而,隨即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改變了我的想法。工作中,我親歷了圍繞應對危機展開的一系列國際經濟合作,接觸的一些人、一些事,代表了全球經濟治理的最高水平。不同的思想觀點逐漸在我的腦海中匯聚、碰撞、發酵,產生化學反應。隨著思想的靈光乍現不斷累積,我愈發感到需要開啟一段新的求學之旅,去系統地讀一些書,深入思考一些問題,將無序游走于腦海之中的觀點加以梳理、提煉和升華。
本書主體源于我博士階段的研究成果,大部分完成于2015年。讀博三年,一邊是壓力大的工作,另一邊是強度高的學習與論文寫作,忙碌一天回家繼續“頭懸梁”不可謂不苦,但現在回想起來,記得更為真切的反倒是夜讀中的那些頓悟時刻以及精神上的甘之如飴。我亦深切體會到學習與工作非但并不矛盾,實則相互促進。習得的思考與感悟讓我的工作多了幾分定力與底氣,工作的經歷與偶得也常能為學習提供新的素材與視角。拖沓至今方完成書稿修訂,白駒過隙,三年已逝,故專門補寫結語一章,對全球化的最新發展,特別是近來愈演愈烈的逆全球化趨勢做些梳理與總結,嘗試將三年前的“歷史”拉回今日之現實。
經濟全球化的歷史就是一部科學發展與技術進步不斷突破各種邊界的歷史,這些邊界不僅包括地理上的邊界,也包括產品的邊界、產業的邊界、價值鏈的邊界……這一進程縮短了國與國之間的距離,密切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世界經濟就在這種周而復始的演進中日益緊密地聯結在一起。本輪經濟全球化的重要特征就是大量議題突破傳統國界的限制,從邊界外議題變成邊界內議題。如果說國際經濟現實屬于快變系統,與之對應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則屬于慢變系統。全球化帶來的高速增長改變了世界經濟格局,但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并未及時做出相應調整。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二戰”后逐步建立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在國際經濟新現實的壓力下可謂不堪重負,這場危機也必將作為人類社會的重大經濟事件被寫入世界歷史,本書就圍繞著這場危機引發的大變局展開。
全面爆發于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暴露了當今世界經濟的兩對基本矛盾。第一對矛盾是全球化的經濟基礎與民族國家各自為政的全球治理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以民族國家為主體的全球治理在思維和規則方面存在固有缺陷,每個國家基于本國利益做出的理性決定有可能演變為“合成謬誤”,引發“全球非理性”,使得各國政策最終達成的均衡水平遠低于全球最優均衡水平。經濟治理仍以國家為基礎,世界經濟卻日益全球化,在當前乃至可預見的相當長時期內,這兩者之間的結構性矛盾是全球經濟治理無法回避的問題。以國界和主權為基礎的治理體系與日益全球化的市場經濟、金融和信息技術體系之間的沖突愈發深刻,各國語言、文化和法律的不同則進一步強化了治理的國家化與經濟的全球化之間的不對稱。
第二對矛盾關乎經濟分析工具和理論框架。舊的理論框架和分析工具既沒有預測到危機的到來,也無法解釋當前的許多問題。各國經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經濟主體的高度相關性和各國政策的外溢性使風險呈指數增長,傳統的經濟分析工具已經不能準確刻畫全球化的市場風險。在險價值(VaR)等模型掩蓋了高杠桿,抬高了衍生品的價值,陷社會于結構性失衡。回歸工具的運用雖有適用范圍和彌補手段,但遠非解決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作為標準經濟分析工具,大部分回歸模型的數據跨度為20~30年,少部分能做到100年。然而,人類歷史上最為嚴重的兩次文明崩潰,青銅時代的大崩潰和羅馬帝國的大崩潰整整間隔了1600年,且羅馬帝國的崩潰距今也已有1600年之久。再如,以工資和價格黏性為主要特征,建立在真實經濟周期(RBC)和動態隨機一般均衡(DSGE)模型基礎上的新凱恩斯主義框架雖然對于分析無摩擦金融體系下的經濟沖擊相對有效,但該假設同全球經濟現實相去甚遠,在一個均衡被破壞或只有二重均衡的世界中,一般均衡模型變得毫無意義。
世界經濟還在尋找均衡的過程中,全球治理也進入一段風險與機遇并存的規則重塑期。這段旅途中,既無現成的路線圖也無指南針,失序和擾動會是常態。我們需要新的理論框架對經濟全球化的現實進行有效分析,也需要找到新的工具來支持世界經濟的良好運轉。
全球經濟治理是個年輕的課題,有關文獻極為匱乏,相對成熟的是與之有密切關系的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理論。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的實踐和理論研究始于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但大部分討論局限在傳統的宏觀經濟政策領域,如一國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匯率政策、關稅政策等。在后危機時代的全球經濟現實面前,以布雷頓森林機構為代表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疲態盡顯,傳統的宏觀經濟政策工具箱捉襟見肘,難以滿足世界經濟穩定和增長的需要。與此同時,一些新的宏觀經濟管理工具也在應對危機的過程中逐漸孕育成型。
認清現實、把脈未來,歷史的思考是前提。縱觀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演進的歷史,“二戰”結束至今大致可劃分為三個歷史時期:以可調節固定匯率為主要特征的布雷頓森林體系時期;從布雷頓森林體系落幕到被伯南克等人命名為“大緩和”的以浮動匯率為特征的“非體系”時期;以及2008年危機至今的這段時期。對這幾段時期國際經濟合作的理論和實踐加以梳理,從中提煉規律,能夠幫助我們把握全球經濟治理的現狀和未來。
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會議為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分析建立了學術框架。分析布雷頓森林體系以及此后的“非體系”這兩段歷史時期國際經濟合作面臨的主要問題以及解決這些問題的實踐,將幫助我們解決“要不要開展全球經濟治理合作”的問題。“非體系”時期表面上雖然不需要各國開展宏觀經濟政策協調,但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程度不斷提高,特別是資本賬戶的進一步開放,以及各主要經濟體匯率機制不對稱性的增強,一旦全球總需求不足以支撐這種放任自流的發展模式,“非體系”下所謂的自動調整就不再可行。世界經濟的再平衡需要各國協同減少各自宏觀經濟政策的外溢性,就政策協調開展合作。2009年4月,G20倫敦峰會是危機之后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合作的成功案例,然而一旦危機減退,各國就又紛紛回到自行其是的老路,將世界經濟推向不合作的“囚徒困境”。對于這段歷史時期各國非常規的宏觀經濟政策外溢性的分析,將幫助我們回答“怎樣開展全球經濟治理合作”的問題。
金融風險高企和總需求不足是后危機時代世界經濟面臨的兩大主要問題。本書提出的應對方案是以央行貨幣互換為重點構建全球金融安全網,同時以基礎設施建設為重點開展全球投資合作。這兩大領域也有望成為未來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一種新的全球流動性提供方式,各國央行貨幣互換是傳統貨幣政策在全球經濟新現實下的拓展和延伸。而全球投資治理,特別是圍繞全球投資規則的博弈,則是本國競爭政策和法律的國際化,是傳統經濟增長政策在全球經濟新現實下的拓展和延伸。從這個意義上看,全球經濟治理理論也可以視作傳統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理論在全球經濟新現實下的拓展和延伸,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都應學會適應全球經濟的新現實,積極參與塑造全球經濟治理的新規則,否則下一場危機將難以避免。
當前,全球經濟復蘇動能稍有增強,反倒是政治層面的問題日益突出。究其主要原因,乃是過去數十年的全球化進程沒有處理好公平與效率的關系,經濟層面的貧富差距擴大反映在政治層面就是不斷加劇的極端化趨勢,左的更左,右的更右,民粹主義浪潮也因此甚囂塵上。如果說“做大蛋糕”主要關乎經濟,“分好蛋糕”則必然關乎政治。全球化的“蛋糕”做大但沒有分好,才會有現在的各種問題和“逆全球化”亂象。全球化是歷史的必然,不可逆轉,但同時也需要更為公平和包容的全球治理體系予以支撐。沒有離開經濟的政治,也沒有離開政治的經濟,所以本書的結語也落在了對全球治理的政治經濟學思考之上。
中國古老樸素的傳統智慧對演變中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依然有其參考價值。世界面臨的問題復雜且相互關聯,社會不平等、地緣政治、氣候變化等問題交織疊加,無人能夠獨善其身。自金融危機以來,世界經濟盡管正在逐步走出低谷,但諸多結構性問題其實遠未解決,中長期增長前景仍然堪憂。在這種背景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防范金融風險、破解發展難題需要世界各國超越國家本位主義,從人類整體的角度來思考“世界怎么了,我們怎么辦”,就全球經濟治理之道達成共識,共克時艱。無論是“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還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的設立,都是中國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出發點,主動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向世界提出的中國方案。人類命運共同體既不否定國家主權,也不以某一個國家的利益為主要考量,這種不偏不倚、中正平和的“中庸”哲學或許正是破解當下世界經濟“囚徒困境”的最大公約數。
在本書最終付梓之際,要特別感謝我的導師李揚教授。作為經濟界的學術泰斗,老師的繁忙可以想見。然而每次求教,他總是欣然應允,數次令我茅塞頓開的深談都是在老師勞碌一整天之后進行的。作為學生深感不忍,但他從未顯露倦意,因材施教、潤物無聲。老師的言傳身教是我終身受益的財富,治學為人皆如是。還必須感謝我的家人。年近七旬的父母毫無怨言地替我承擔了照顧孩子的重任,平添許多華發,再多的語言也無法描述我對他們的感激。感謝我丈夫對我工作和學習的理解及大力支持,總是耐心地做我所有書稿的第一讀者和評論人。感謝女兒的理解,你牙牙學語的時候我因為要一邊工作一邊念書陪伴不多,但媽媽欣慰地發現你能讀且愛讀的書越來越多,希望日后做你的“書蟲朋友”彌補遺憾。還要感謝很多不便在此一一列名的師長和好友,感謝他們耐心傾聽我的觀點,同我分享邏輯與洞見。
最后想說的是,全球經濟治理是一個跨領域、跨學科的新課題,本書選題范圍廣,每一章節深入展開都完全能夠獨立成篇,所以駕馭起來難度極大,研究未能窮盡之處更是不勝枚舉,各種疏漏難以避免,我也愿將此階段性成果作為日后進一步研究和學習的起點。
周宇
2018年8月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