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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希”(Munshī)[10]的世界

本文試圖處理的是莫臥兒時期北部印度“寬容”和“涵化”主題的相對重要性問題,因而,我們首先要回顧一下約漢南·弗里德曼花費了他杰出學術生涯中的某些時間來思考的一些問題。不過,與其從處理該問題的規范性、神學論式材料入手,本文選取了另一種策略,即利用莫臥兒統治下的波斯文第一人稱敘述史料。在這些史料中,游記敘述是一個重要的子集,我們早前的數篇論文已經討論過這一話題。此外,這些史料也并不是完全局限于莫臥兒世界內部,而是關于莫臥兒帝國與其北部和西部鄰邦的。因此,很明顯,在莫臥兒印度“榮耀”最為光輝的時候,有關莫臥兒印度的生活描述,在西亞和中亞有大量讀者。阿克巴、查罕杰和沙賈汗統治下的莫臥兒帝國,在許多方面(至少是財政和經濟方面)都是“火藥帝國”(gunpowder empires)中最強的,從而無疑也就使得莫臥兒成了人們好奇的對象。我們可以想象,昔班尼和薩法維王朝的書記與官僚階層希望知道,國界“另一邊”的生活經驗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能想象到,這種閱讀需求所推動出來的寫作的主要內容會是些什么。這批文獻因而也與16世紀晚期、17世紀早期的其他敘述如阿布·法伊茲·法伊茲依(Abū al-Fay? Fay?ī)或阿薩德·貝格·卡茲維尼(Asad Beg Qazwīnī)的作品不同,后者更多地局限于莫臥兒帝國的外人(denizens)(直到這個詞的指涉于19世紀發生變化),其主要關注的問題因而也正是這些文本所提出和試圖回答的:一個朝臣如何應對帝國權力?帝國意識形態的真正性質是什么?處于變化和危險環境中的使臣應當如何表現?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種更加非正式的文體出現了,事情也就起了變化。當然,用一種突兀的方式來討論莫臥兒帝國全盛期“公共空間”(無論是不是資產階級式樣的)的出現,既是對問題的簡化,也是很可疑的[11]。“中產階級”在莫臥兒帝國的出現曾是過去一些爭論的主題,有些學者認為,在17世紀的莫臥兒,某些中等職業(具體言之,醫師,文書,畫匠,高級手工藝人,以及類似職業)已經構成了一個獨立的社群[12]。不論真假,可以肯定的是,17世紀晚期的莫臥兒帝國市鎮,文本的生產使得閱讀并非難事,這些文本處理的是一系列全新對象;此外,還有拋開了波斯文經典成規的詩歌和文學作品,宣稱其所采用的是“新鮮”的語言。我們主要關注的正是這批新作者。其中之一是某位內克·拉依(Nēk Rāi),一位莫臥兒官僚,他的形象較為模糊;本文更多處理的則是另一位著名得多的人物“穆赫利思”拉依·阿南德·拉姆(Rāi ānand Rām “Mukhli?”)。這些文本將帶領我們進入莫臥兒事務的核心地帶,因為它們的作者并非冒險深入遠方國度,而是待在帖木兒王國疆域之內,其中一位最遠旅行到過德干,另一位則始終待在莫臥兒統治的核心區域。但這些文本仍然是重要的材料,原因不止一個。首先,它們顯示出,到那時為止,旅行并不僅僅被看作有關遠方和異域的事情,旅行同樣可以是對附近的和熟悉的事物進行發現和評價。其次是因為作者的身份。兩位作者內克·拉依和阿南德·拉姆(ānand Rām)都是熟練掌握了波斯文寫作的“印度人”。寫作游記正是展示他們寫作嫻熟程度的方式,同時游記作為一個重要場合,也反映出了他們是誰、他們所屬的社群[卡亞斯塔(Kāyasthas)和卡特里(Khatrīs)種姓]在莫臥兒世界當中處于何種位置[13]。因此,旅行構成了一面鏡子,這面鏡子不是用于狹隘的自我注視和沉迷,而是遠為廣闊地反映出了這一時期莫臥兒世界的構成,以及整個社會所達致的成熟程度。

在此,我們要首先簡單討論一下的一個文本,在其標題中就明確使用了“旅行”(safar)這個詞。它出自17世紀一個文書家庭成員的筆下,作者名叫內克·拉依,并且看起來,這個文本出現的歷史語境,正是波斯文的書寫技能前所未有地在卡特里、卡亞斯塔,甚至一些婆羅門中傳播開來之時[14]。我們知道,早在阿克巴統治時期,卡特里種姓中就有諸如托達爾·馬爾爬到了稅收部門的高位之上,但到17世紀,類似人物的數量就快速增多起來,他們所構成的階層出現了爆發式增長[15]。此前的歷史學家在考察諸如比姆森[Bhīmsēn,著有《稱心的手稿》(Tārīkh-i dilkushā)]這樣的作者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一現象,比姆森曾跟隨莫臥兒軍隊于17世紀后半葉進入過德干地區[16]。然而,內克·拉依——他的文本實際上是某種成長小說,其中穿插著旅行作為線索——很大程度上還未得到過研究莫臥兒時期的歷史學者的注意。我們的討論基于他的一個單篇[17],題作《旅行見聞與成功之賜》(Tadhkirat al-safar wa tu?fat al-?afar)。

內克·拉依的文本是用古奧、花團錦簇的波斯文寫成的,使人聯想到阿克巴皇帝宮廷的思想家、著名的謝赫·阿布·法茲勒(Shaykh Abū al-Fa?l)的文體。文章以對真主和“筆”的贊美開篇,因此,文章一開始的主題并非旅行,而是(高度修辭化的)語言(sukhan)和寫作。手稿的前一頁半都在對bism-Allāh al-ra?mān al-ra?īm這一詞語詳加注解,討論了該詞的構成法、公平的概念及其所代表的東西,這一方式正體現了內克·拉依對他所進入的伊斯蘭化場域的熟悉適應程度。接下來是一些贊美真主的詩行和帶韻腳的短語,然后,在數行之內,我們從語言(sukhan)轉到筆尖(qalam),以及描述真主的鬼斧神工(talwin-i ?an‘ at-i mu?awwirī)的主題。有趣的是,在這一整個部分中,阿拉伯文短語的使用是非常有限的,好像是波斯文有意地將其排除在外了一樣。在贊頌完真主創世的奇跡后,內克·拉依的敘述才真正開始。這個哈穆德(?amd)部分極其精致,作者甚至巧妙地將此時在位的君主的稱號阿拉姆吉爾也放了進去。其部分如下:

[以下]關于這位罪孽深重的托缽僧(faqīr)所遭遇的艱難困苦的描述,他是在經濟支持和體諒之下,才得以進入筆寫的小道和紙張的領地,冒險寫下如此敘述。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真主的恩典。愿我寫下的東西,能為眼睛畫上經驗的黑粉。愿它是思想黑夜中點亮的燈。就像筆尖的移動為空白紙頁帶去光明,愿我寫下的文字為變幻中城市的夜帶去光明。這篇文字是虔敬的(dhikr-i khayr):

[韻文]:

Agarche nēk niyam,khāk-i pa-i nēkānam

 ‘ajab ki tishna bemānam,sifal-i rai?anam

即便我不是虔敬的,我也是虔敬之人腳下的塵土。

 因而我不焦渴:我是培植羅勒的土盆。

很明顯,這里作者利用自己的名字內克·拉依玩了一個文字游戲,接下來提及了一種印度教當地普闍(pūjā)中常見的植物,可能暗示的是作者自己的(非穆斯林)身份。

內克·拉依接下來解釋的是他自己文本的題目《旅行見聞與成功之賜》(Tadhkirat al-safar wa tu?fat al-?afar):一方面,它包含了一些游記內容;另一方面,達爾·扎法爾(Dar al-Zafar)城也出現在標題之中了。我們接下來進入作者正式的敘述部分,或āghāz-i dāstān部分[18]

內克·拉依聲稱,奧朗澤布即位第十三年,或伊斯蘭歷1080年都爾黑哲月14日(1670年5月5日),一個周四(此處還有些其他的星象細節),他出生在阿瑪納巴德-阿拉哈巴德城(Amanabad-Allahabad)。作者說,這正對應著印度教拉賈·比克拉瑪吉特(Rājā Bikramājīt)歷法1726年,這種紀年歷法是印度婆羅門們(ba nazdīk-i barahmanān-i hind)較愛使用的。內克·拉依記錄說,他出生的這座城市又名普拉亞格(Prayag)。城中有精美的建筑,坐落在恒河兩岸。他出生時,他的父親和祖父叫來了一位婆羅門占星師,占星師建議,給孩子取名內克·拉依。這個名字后來果然給他帶來了好運,使他長于科學和文化(‘ilm wa adab),并讓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得到了名譽和相當地位(man?ab)。他提及,出生時為他制作了一幅星圖(zā’icha),在手稿中,他也照樣重繪了一幅;星圖是印度教式樣的,但他重繪的版本帶有波斯文的名字和術語。內克·拉依接下來用了一些篇幅解釋星圖內容,星圖到底對他的生活產生了多大影響,以及一些本應發生(但實際避免了發生)的事情。如上所錄,那位繪制了星圖的占星師是某位戴比·達特(Dēbī Datt),一位婆羅門。

接下來,我們看到一段對阿拉哈巴德的描述(tau?īf-i sawād-i balda-I Ilāhābād)。內克·拉依告訴我們,他對城市的看法不僅能夠教育人,而且要展示他高超的描述技藝。他說,這不是其他坐落在河岸上的小鎮,而是為所有印度人帶來了救贖的地方。城中的巷道和巴扎都極好,他每個描述中所使用的隱喻都與水有關。該城有座石砌的堡壘,既堅固又漂亮,是由賈拉爾丁·阿克巴皇帝修建的。堡壘高聳入云,倒影落在水中。城墻和亞歷山大對抗歌革與馬各的墻撒德·西坎達利(sadd-i sikandarī)一樣堅固。墻內是一個名叫奇希勒·蘇屯(Chihil Sutūn)的建筑群,用大理石修建,看起來像是自己從水中長出來的。城內有許多著名的花園,如賈漢那拉·巴格(Jahānārā Bāgh)。此后,文章花費了頗長的篇幅,提及恒河上百年一遇的風暴;風暴簡直如同諾亞時代的一般強烈,到處帶來破壞,把樹木連根拔起,讓洪水四處泛濫。內克·拉依在此處停下來,贊頌自己文章的漂亮;這位不謙虛的作者說,他寫下的描述,如同在紡織絲綢,他的筆尖好似在綢布上書寫。

在此我們沒有必要跟進文本的每個細節。對我們來說,特別重要的是,作者所居住的世界那種奇特的復雜性。他的家族,通過為阿拉哈巴德長官、大貴族伊拉瓦爾迪·汗·賈法爾(Ilāhwardī Khān Ja‘far)以及他的兒子阿拉·汗(Allāh Khān)做代理人,而與之保持著緊密的聯系。除開阿拉哈巴德(普拉亞格)之外,內克·拉依的家族還在馬圖拉、貝拿勒斯、戈勒克布爾有房產,這自然讓他引用了薩迪(Sa‘dī)的如下詩句:

無論誰來到[這世上],都建起一所新房。

后來他離開,另一個人接管了房子。

作為文書、會計和應付管理房產復雜任務的專家(munshī),內克·拉依家族的男性跟隨他們的貴族保護人過著四處流動的生活,有時也帶上妻小,有時則撇下他們。年輕的內克·拉依因而在他六歲那年按照傳統規矩(az rū-i rasm wa ‘ādat)開始接受正式教育,從字母表上最頭的字母開始學習(law?-i abjadkhwānī)。這樣的早年生活有幾年是在阿格拉度過的,內克·拉依在那里的老師是某位Durvesh Mu?ammad Jaunpūrī。發蒙兩年后,他開始真正進入波斯文學的世界,初次閱讀了謝赫·薩迪(Shaykh Sa‘dī);之后不久,他搬去德里,娶了一位達雅·拉姆(Dayā Rām)[巴格萬·達斯·束賈依(Bhagwān Dās Shujā‘ī)之子]的女兒。

但是由于內克·拉依父親需要依附于莫臥兒貴族所提供的工作,孟希式的漂泊生活仍在繼續。他們一家又搬去了江普爾和阿拉哈巴德,他們也到過重要的中心城市卡赫豪赫哈(Kachhauchha),以及頗具影響力的契斯提蘇菲派圣人沙·阿斯拉夫·賈漢吉爾(Shāh Asraf Jahāngīr)的陵墓。毫無疑問,內克·拉依認為這座神廟法力高強,因為這里可以治愈當時普遍認為治不好的疑難雜癥。確實,內克·拉依自己的叔叔,因為酗酒而患上了干渴癥。所有的醫生都治不好他,最后他被人帶去了卡赫豪赫哈。作了三個月法事(包括供奉牛奶等)后,他奇跡般地康復了。與此類似,我們還知道內克·拉依對另一位偉大的契斯提蘇菲派圣人哈德拉特·赫瓦賈·庫特布·丁·巴赫提雅爾·卡奇(?a?rat Khwāja Qu?b al-Dīn Bakhtiyār Kākī)在梅豪里(Mehrauli)的神廟也十分信仰[19]。這里,我們同樣可以對內克·拉依所居住的混雜世界有所了解。

內克·拉依不久后就回到德里,追隨他之前的老師杜爾維什·穆罕默德(Durvesh Mu?ammad)的外甥,某位夏赫·卡伊爾·阿拉(Shaykh Khayr Allāh),繼續學習。他研習了薩迪的《薔薇園》(Gulistān)和《果園》(Būstān),尼查米(Ni?āmī)的《Tūtī nāma》和《Sikandar nāma》,卡伊爾·阿拉離開德里后,他又從學于一位薩義德·阿卜杜·恰迪爾·拉豪里(Sayyid ‘Abd al-Qādir Lāhaurī),據他說是當時最有學問的人之一。不過,因為內克·拉依必須搬去遠在南邊的馬圖拉住一段時間,他與他導師的聯系就中斷了。

是在馬圖拉期間,內克·拉依首次表示,莫臥兒印度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某些時候會存在緊張和沖突。他首先稱贊這座城市“偷走了人們的心”[正如詩人穆拉·阿里(Mullā ‘Alī)所寫的],河流是城市的主角,有無數綿延的石階(ghāts)通往河邊。披戴著圣線的婆羅門們(zunnārdārān-i Hind)從遠方來到這里居住,其數目有時多達2000余人。然而,據說——內克·拉依寫道——阿克巴統治時期,拉其普特王公比爾·辛格·德夫·本德拉(Bīr Singh Dev Bundela)在薩利姆王子(Salim Prince,即阿克巴長子查罕杰——譯者注)命令下,殺掉了格瓦里亞爾(Gwaliyar)附近的阿拉米·夏赫·阿布·法茲爾(‘Allamī Shaykh Abū al-Fa?l),作為獎勵,查罕杰(登基后)將夏赫·阿布·法茲爾(Shaykh Abū al-Fa?l)的所有財產賜給了王公。王公向蘇丹請求,用這筆數目頗豐的錢在當地建一座高及天穹的神殿。據王公稱,這是出于精神追求的考慮,會有成百上千的人來此朝圣,在神廟中舉辦節慶。這座神廟香火不輟,直到阿拉姆吉爾皇帝時期,“考慮到精神追求之外的事情”,決定將其拆掉。此事是由馬圖拉的行政長官(fawjdar)侯賽因·阿里·汗(Husayn ‘Ali Khan)執行的,他“將神廟改建成了一座清真寺”(az ma‘bad masjid tartīb yāft)[20]。諷刺的是,內克·拉依對此事并不贊成,在文中,他引用了一句詩,表面上是17世紀詩人“婆羅門”昌德拉布漢(Chandrabhan)的作品,其中提及了他的名字:

Bebin karamat-i butkhana-i mara ay shaykh

 Ki chun kharb shawad khana-I Khuda gardad.

請看我偶像之殿的奇跡,哦夏赫!

 它被毀時,成了真主的殿堂。

這樣,內克·拉依就進入了一個相當長的討論部分,討論存在的統一(wa?dat al-wujūd)和所有宗教的統一(wa?dat-i adyān)。這一部分必須作為對當時莫臥兒統治下某些行為的委婉批評來理解。將頑固盲從的塵土從所愛之人雙頰上拂去吧,他抱怨道;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那只是表象(?āhir-bīnī)。說到底,石頭和玻璃有什么差別呢,盡管一個可以砸碎另一個?穆薩的宗教和爾撒的宗教看似有異,實則同一。每個字母的外表都是不一樣的,但放到同一個單詞中時,它們一起獲得了另一個不同的意義[21]。波浪、水滴和泡沫當然是不同的,但它們真的不同嗎?他還引用魯米關于明顯對立之間獲得和解可能的詩句:聲色的囚徒可使摩西與自己打架,而超越了聲色之人(bī-rangī),可使摩西與法老和解。

內克·拉依對于自己教育經歷的記述顯示,這不僅僅是語詞的問題。在馬圖拉期間,他讀完了《Tūtī nāma》和《Sikandar nāma》;他這時開始閱讀阿布·法茲爾(Abū al-fa?l)的書信、賈米和《Mu‘ ammiyat-i ?usaynī》。他繼續參拜蘇菲派的廟宇,如戈勒克布爾的一座撒依德·伽里布·沙希德(Sayyid Ghālib Shāhīd),他說這座廟宇如此神奇,以至于神廟附近的獅子都不傷人,就像諺語所說的,獅子和羊和諧共處。隨著他文學視野的拓寬,他又閱讀了阿米爾·胡斯勞(Amir Khusraw)的《Qiran al-sa‘dayn》以及其他文本。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完全丟下了他的“印度”傳統。他花了不少篇幅來描述他所到訪的阿瓦德城(Awadh)[22]。他聲稱,這里是羅摩和羅什曼那的出生之地,“我們族人”(mā mardum)與這些神靈信仰緊密相連,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向讀者們快速回顧一下羅摩占陀羅的故事。羅摩十歲時,跟隨毗奢密多羅學會了圣法,于是他——不像內克·拉依——的筆下馬上寫出了上百個概念。接著他去往遮那竭國王的宮廷,在悉多的svyamwar上拉開了那張傳奇大弓,從而贏得了悉多的芳心。這一段其他部分也一樣,對波斯字母的標志性癡迷一直追隨著內克·拉依。羅摩和悉多結婚了,他們回到阿瓦德,中途遇到了持斧羅摩。但是在阿瓦德,他的母親出了問題。羅摩不得不離開王城,與羅什曼那和悉多一起朝向德干出發,被放逐到森林里去。內克·拉依在這里概述了金鹿的故事,羅摩和羅什曼那相繼去追逐金鹿卻徒勞無功,結果羅波那將悉多劫去了楞伽城。這里哈奴曼很快被引入了文本,他跳過大海(daryā-i shor)找到了悉多。哈努曼火燒楞伽城后返回。羅摩指揮猴子大軍建了一座跨越大海的橋,直通楞伽島。戰斗開始了,羅波那的兒子因陀羅耆打傷了羅什曼那。哈奴曼于是飛去尋找散吉瓦尼仙草(Sanjīvanī),一眨眼的功夫就將千里之外的仙草山搬來。最后,故事進行到緊張生動的結尾,羅摩一箭射死了羅波那,將他送下火獄(wā?īl-i jahannum),羅摩、羅什曼那和悉多回到了阿瓦德。羅摩的父親之前已經過世,羅摩便開始了統治。羅摩臨死之前,據史書記載(ki chunache dar tawārīkh-i Hind)他召集了一幫手下,離開了王城,朝向Sarais of Eternity的方向去了。內克·拉依寫道,即便到今天,如若有人來到阿瓦德,他都可以感受到羅摩的存在,盡管看不見;與他一族的人也能夠感覺得到。很明顯,對內克·拉依來說,并不需要在羅摩和契斯提派圣人(或甚至更多宗教)之間進行清晰的選擇。的確,內克·拉依相當折中的取向,甚至還讓他虔信位于馬坎布爾(Makanpur)、屬于阿卜杜·恰迪爾·吉拉尼(‘Abd al-Qādir Jīlānī)教系(silsila)、著名的巴迪·丁·馬達爾[Badi‘ al-Din Madar,以夏赫·馬達爾(Shah Madar)的名字著稱]神廟[23]

內克·拉依的思想根源到底在哪里呢?實際上,他并不掩蓋自己想法的出處。這一時期,他沉浸于對阿布·法茲爾作品的閱讀之中,也閱讀完了之前所提及的文本。在這里,他告訴讀者,他對阿布·法茲爾的理解日益深入,他甚至還引用了其作品當中的某些關鍵段落和警句(az qalam-i ‘allami shaykj Abu al-Fa?l in nikat-i chand),包括阿布·法茲爾對宗教問題的看法(madhhab);這里和他之前討論存在的統一(wa?dat al-wujūd)的段落之間,明顯有延續性。阿布·法茲爾對孟希階層所具有的持續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這影響不僅見于政治哲學方面,而且還體現在他對官僚體系的運作、國家運轉的七個關鍵原則的理解之上。類似地,內克·拉依還引用了《Mu‘ammiyāt-i ?usaynī》和賈米,但看起來對他而言,這些遠不如阿布·法茲爾重要。

我們或許可以略過文本其余的部分,相較于本文在此的目的,這一部分對文學史或財政史研究而言更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記住,內克·拉依的文本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游記,盡管它在標題中使用了旅行(safar)一詞。它更近似于一本自傳,或至少是半自傳。文本在作者二十幾歲時戛然而止,它因而起到了三個作用。首先,它給我們呈現了孟希生活的清晰畫卷,持續地從一個職位換到另一個,不論是在主人的意愿下,還是出于工作的其他需求。因此,關鍵在于,旅行構成了這樣一種生活狀態的核心,從阿拉哈巴德搬到馬圖拉、阿格拉、德里,然后到戈勒克布爾,還不提在一些其他地方的短暫停留,對朝圣地的匆匆一瞥,以及其他旅途當中經過的地方。如果我們要在地圖上畫出內克·拉依生命前15年的移動軌跡,就會發現,我們在莫臥兒帝國的印度-恒河腹地區域畫出了一大堆稠密、互相交織的線條。內克·拉依的文本起到的第二個作用是讓我們了解他的教育經歷,他是如何接受訓練成為一個孟希的,如何習得這個工作所必需的知識和技能。這里有一大堆重要的細節,因為沒有任何其他文本像我們之前梳理的那樣,在年復一年的學習課程方面,告訴我們這么多東西。其他指導性文本也涉及孟希“訓練”的細節,但它們一方面太過綜合(因此對諸如會計和書法這樣的方面多加注意,卻不甚關心知識和文學問題),另一方面,在學習順序和書本的閱讀程度方面,較為模糊[24]

這個文本起到的第三個作用當然是自傳,也因此,頗讓人沮喪的是,我們現在不知道后來內克·拉依到底怎么樣了。他是不是在德干地區晉升到了更高的位置,并搬到了后來人們發現手稿的海德拉巴?還是他在完成手稿后不久就死去了,就像他在手稿結尾幾頁的字里行間所暗示的那樣?這個文本給人的感覺是只寫出了“半生”,這也正是我們將之與成長小說進行類比的原因。但無論哪種情況,它都難能可貴地讓我們瞥見,17世紀七八十年代服務于莫臥兒朝廷的迦耶斯特和卡特里世界的景況,關于這個世界,我們對其后來幾十年的狀態要更為熟悉。更準確地說,它給我們呈現出,這一階層如何熟悉適應了波斯化的世界,同時對于宗教差異和信仰之間的關系,發展出了一套獨特的態度。這正是我們在后面的文章中,通過考察18世紀的阿南德·拉姆的案例,要花費更多篇幅進一步追尋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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