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近代電力企業經營管理研究:以重慶電力股份有限公司為個案
- 朱海嘉
- 4218字
- 2019-10-11 17:01:09
第二節 重慶開埠與電業的開啟
重慶地處四川盆地東部,位于長江與嘉陵江交匯處,系中國西部最富庶的成都平原及云貴高原同長江中下游交往的必經通道。重慶這一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為歷史上的戰略要地、長江上游的區域性軍事政治中心、重要的商業與貨物集散中心。[60]隨著長江航運對省外貿易發展所起的作用日益增大,重慶在明代就已經成為長江上游的商業中心。[61]
近代以來,中國在外力驅動的情況下走上社會轉型道路。具體而言,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在外力的影響下逐步解體,同時西式近代經濟得以生成與發展,明顯的變化就是商業化的加速及其重要性的顯現。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國內各城市或被動或主動地成為名實相符的商埠,其城市化對各方面的影響,亦逐漸明顯。重慶的開埠及其近代化,也體現著這一路向。
19世紀中葉以來,四川廣闊的市場對英商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開辟川江航運,深入四川內陸,開拓商品市場是英國等列強的戰略目標。1876年《煙臺條約》規定宜昌開埠,英人“寓駐”重慶,這成為重慶開埠過程的起點,1890年中英簽訂《煙臺條約續增專條》,重慶于1891年3月正式開埠。其后重慶逐漸由一個封建的商業貿易城市向一個近代化的多功能工商業城市轉變,[62]逐漸確立了長江上游商業中心之地位。近代化城市的出現與發展,與社會生產力和商品經濟的發展密不可分。自清末開埠以后,四川進出口商品急劇增加。“輸入物資以棉紗、棉布、棉花、五金器材等為大宗(其中國貨約占70%),輸出貨物則以生絲、桐油、豬鬃、藥材、食鹽為大宗。外貿急劇增長,推動了四川城鄉商品經濟的發展,為重慶近代工業的產生提供了市場、資金和技術條件。”[63]而重慶工業的產生與發展,使其逐漸成為近代四川的工業中心。
工業中心是賦予近代重慶城市的新功能。19世紀末20世紀初重慶開啟了近代工業化的進程。從1891年重慶開埠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期間,“西方各國勢力紛至沓來,他們在重慶設領事館、公司、商行、教堂、學校、醫院,使重慶成為了西方列強在西南腹地的經濟、文化侵略據點”。[64]其中,西方列強在重慶先后設立的洋行、公司有49家,工廠有11家。隨著外國資本的滲入,在其高額利潤和利權外溢的刺激下,一部分民族資本家的愛國熱情得以激發。為挽救利權,發展工商業,他們也積極投身于民族資本主義工業,以“抵制外貨、振興實業”為要旨,積極創辦民族資本企業。因而這一時期,從商業資本向產業資本轉化的新式商業公司和工廠陸續在重慶出現。“1911年以前,重慶的民族資本工廠已有52家”,[65]其特點是“行業不多,廠的規模不大,設備簡陋,使用動力低。但這已經表明重慶的工業已開始由小手工業或手工工場向機器生產發展了”。[66]同時,重慶作為四川的經濟中心、商品集散地,其城市社會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產生了各種社會經濟組織。比較典型的事例是:“伴隨著甲午后維新思潮的興起,商會組織開始在全國設立,1904年以李耀庭為總理,正式成立重慶商務總會,成為四川第一個商會,在全國也是較早設立的總商會之一。”[67]商會的設立表明“近代商業化其典型的表現即傳統商業的轉化與近代商業的興起,商業的發展與商業網絡的形成,這在客觀上刺激了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推動了城市的早期現代化”。[68]重慶的早期現代化與工商業的快速發展,也“加速了農村人口向城市的聚集過程。特別是近代長江上游港口城市重慶的崛起,造成了近代四川人口重心東移的現象。這加速了重慶地區城市化的進程。清末重慶地區人口密度達到每平方公里229人,遠遠超過全省平均密度(154人)”。[69]至1911年,重慶城區總人口達到25.3萬人,[70]重慶已初步具備了近代中心城市所具有的人口規模效應。
綜上所述,從1891年開埠至辛亥革命爆發期間,重慶處于從傳統封建城市向近代工商業城市的轉變過程中。值得關注的是,在以重慶為代表的區域中心城市實施對外開放后,“外國資本主義涌進中國,對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產生也起到了某種程度的客觀示范作用。外國資本主義侵入開埠城市,在導致這些城市經濟結構和運作方式發生變化的同時,也向中國人展示了近代科技文明、工業文明和市政文明。先進生產力的引進、擴散與傳播,推動了中國近代經濟的產生和發展”。[71]
電業是近代科技文明、工業文明及市政文明的代表。對于重慶這座開埠城市來講,電業的開啟亦伴隨著城市的擴張及物質文明的發展。重慶近代電業與同步開啟的近代工廠、近代金融、近代教育文化等使“重慶城市的經濟功能由商業貿易中心向商業、工業、金融、交通等綜合經濟中心以及近代科學技術和信息中心轉變,呈現了日益近代化的趨勢”。[72]這使得重慶在近代歷史上逐步成為具有綜合性功能的大城市。早在清末,重慶已經出現電燈,是四川最早出現電燈的地方。回顧歷史,在1891年重慶開埠前后,煤油已傳入四川,“因其遠比桐油、菜油點燈光亮,故棄桐、菜油燈而點洋燈者逐漸增多”。[73]因此,洋油燈逐漸代替了桐油、菜油照明,但容易造成火災。如1894年,重慶發生了毀滅性的大火,大火是因一盞煤油燈被打翻而引起的。根據官方的記錄,1082幢住宅被毀壞,重慶的人口十分稠密,因此至少有1萬人無家可歸。用煤油燈照明的負面影響日益凸顯,再加上社會風氣的轉變,遂使得電燈的應用成為必然趨勢。
論及重慶電業的開啟,須提及一位紳商四川巴縣人——劉沛膏。1895年他在“上海南洋實業學校求學時,見外商在上海興辦電光公司,曾產生自辦民營電氣事業的志趣,劉回川后,乃積極籌劃資金,謀辦電廠,劉曾變賣了自己田產,湊得資本錠銀十萬兩,并得親商尹得鈞投資七萬兩,創設了‘工商事務籌備處’”,[74]著手籌備重慶電燈事業。在1900年,教職郭祖桓、廩生彭雨潭、職員傅毓璋和潘鴻清等也上稟四川商務總局,要求在重慶試辦電燈。稟曰:“職等竊見上海電燈,其明更甚煤油,并且有火之形,無火之質;既可收光明之效,又可免失慎之虞,實于地方大有裨益。況渝城商務日興,各國紛紛云集。設本地舍此不辦而外人亦必有辦之者,利權旁落,誠為可惜。是以職等再四籌思,已集資萬金,銳意試辦。誠為塞漏卮,開利源,有益地方起見。”[75]但是,四川商務總局怕惹麻煩一推了事,札示巴縣政府:“教職郭祖恒等請在重慶試辦電燈,于地方民情有無障礙,詳細查明,據實稟復核奪。”但一查幾年,沒有音信。[76]直至1903年,“劉沛膏邀請當時的商會會長趙資生,和曾任川東道臺的云南人李耀廷入股,向川東勸業道呈準試辦電廠。試辦期中,覓得100千瓦直流柴油機發電機一部,裝燈40~50盞,發電供李耀廷‘府宅’生辰祝壽之用”。[77]同年,“在重慶南岸蘇家壩銅元局,裝了一臺德科而牌小型直流發電機組發電,生產的電僅供這個廠使用”。[78]重慶成為四川最早出現電燈的地方,但還沒有立即產生專營電業的近代企業。
直到1908年,重慶才產生專營電燈公司。市商會“總董張瑞堂、嚴宜之、曹漱珊三人主持公司事務,市商會集資籌建定名為重慶燭川電燈公司”。[79]公司創辦之初,“成立董事會,由舒迪生、張瑞堂、高虞卿、曹漱枬、尹主之、伍香巖等人任董事,李裴如任總辦,下設會計、機務等部門。職工有50多人”,[80]是一個規模較小的商辦企業。該企業以“公司制”形式成立,系與時代背景有較大關聯。“20世紀初清政府實行新政,大力提倡發展工商業,長江上游商業貿易的發展達到空前的階段,商業組織出現了變化,具有近代意義的商業公司的出現,多是由集股、股份等形式建立起來。”[81]燭川電燈公司順應了時代的潮流,“所集股份,均系華商”,[82]旨在“振興重慶工商業,仿效口岸,繁華市場”。[83]公司剛創立時發電設備“只有100千瓦的直流發電機一部,所發之電僅供工廠附近的少數住戶和上半城(即今渝中區解放碑一帶)的少數商家使用。且為火力發電,電壓極不穩定。昏黃的點點燈火與重慶天空夜晚的星辰,形成了以后聞名于世的‘山城夜景’的雛形”。[84]至1909年9月,“公司集資到30萬元,與英商安利洋行簽訂合同訂購全部機械,其中鍋爐、引擎系英國制造,電械、電料則由法國采購。購到設備后,公司先后安裝發電機組3臺,裝機容量500千瓦。并在太平門附近覓定廠地,動工興建廠房,開始投產供電。所發電量可供16支燭光電燈16000盞”。[85]同年“10月,大機開始發電,愿照者頗形踴躍,光明異常”。[86]公司核定電費,“包燈每月電費以16支燭光為1元,32支燭光為2元的標準,表燈為每度0.40元”,[87]較為經濟實惠。因而,自燭川公司營業以來,“妨礙了電燈與小商店煤油的競爭”,[88]煤油業遂感不及電業有競爭優勢,用戶多轉向使用電燈:“當年五月初十發電,乃開燈以來,熒之明星,朗若白晝,合郡人士,咸稱利便,……紛紛報名。”[89]燭川電燈公司的“供電區域約5公里,為上半城、下半城、都郵街、陜西街等地。時用燈約五六百盞,每晚六時半至十二時半為開燈時間”。[90]公司電力供應于少數住戶,主要為商號和部分街道提供照明,市區在夜間實現了電燈照明。1909年,公司向清政府商部呈準立案,取得了30年專利權。它開啟了近代重慶電業發展的先河,是“近代重慶資本主義性質的新式公用事業之始,使重慶成為四川第一個使用電燈的城市,也是全國最早使用電燈的城市之一”。[91]
重慶燭川電燈公司對清末民初的重慶社會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據《巴縣志》記載,重慶在沒有電燈以前,火警頻繁,盜匪猖獗,社會治安欠佳。市民們一般使用油燈,每至夜間,便將店門緊閉,路人稀少,市面冷落。自裝了電燈后,火警減少,出現了夜市營業,市民還互邀到燈下玩樂紙牌,有時延至深夜”,[92]市民的業余生活得到了極大豐富。而且自有了電燈后,近代新興的娛樂方式——電影在重慶出現。而“重慶的電影放映,始于1912年。當時的希臘人赫希德從外帶來放映機和影片數盤,在渝中區桂花街放映無聲電影并由此吸引了部分觀眾觀看,以后陸續有人在川戲夜場后加放電影”。[93]由此可見,電力極大地豐富了重慶市民的夜間生活,使得人們活動更方便,行動更安全,生活方式更加多樣化。毋庸置疑,這一時期重慶電力企業所生產的電力基本上是運用于居民生活的日常照明,幾乎沒有運用到工業領域。當時重慶工業發展水平較低,“只有少量的農產加工工業和利用外來原料的手工織布工場而已”,[94]仍處于手工工場階段。重慶的城市發展速度也比較緩慢,市區仍然以渝中半島為主。從最能體現社會生產力核心要素的人口數量分析“1909年重慶人口數為245400人,到1934年為369396人”,[95]增長率較低。且當時重慶城市部分居民的現代化觀念較弱,對電力的需求甚小,直到1920年代,“市民大都仍舊以油燈照明為主”,[96]以至于到夜幕降臨時,“人們行路多用手提燈籠、油壺或持松明、竹纖藤火把照明”。[97]可見當時電燈照明在重慶并沒有普及,這與深居內陸、相對閉塞的四川地理環境有較大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