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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不穩定性”的政治意涵

凱特·曼索(Kate Manzo)在談論不穩定性與發展理論之間的關系時說道:“即便是最激進的話語也會不小心跌入它自己所反對的邏輯、形式和不言自知的假設之中。這是因為在打倒對手的同時,它沒有辦法跳出所借用工具的束縛——它本身的歷史和語言。”(Manzo,1991:8)斯坦丁對“不穩定的無產者”概念的建構基于他長期在國際勞工組織中的工作經歷,在此期間,他找到了一個“不穩定的無產者”的對照物,并將其目標化——所謂的“有尊嚴的工作”運動(Decent Work Campaign)。國際勞工組織現在總是很樂意使用“不穩定的無產者”和“缺乏安全感的工作”等說法,因為他們知道“有尊嚴的工作”這樣的社會運動十分烏托邦,不可能在現實中實現。

國際勞工組織關于“有尊嚴的工作”運動主要是指在保持原有政治立場的前提下,關注20世紀90年代以來被擱置的“社會納入”問題。全球化如何能更加人性化?如何說服資本,使資本家意識到勞動者在資本再生產的過程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國際勞工組織將“有尊嚴的工作”定義為自由、平等、有保障、有自尊的雇傭關系。“有尊嚴的工作”運動旨在讓全球的政府、雇傭者、勞動者以及公民社會達成一個在短期內的一致。它意在加速營造一個公平的全球化,以減少貧窮、促進公正、包容和可持續發展。不管它的最終目的是什么,“有尊嚴的工作”運動從未付諸實踐,它的口碑也在2008~2009年的金融危機中徹底崩塌了(ILO,2012)。

國際勞工組織在正規與非正規、納入與排他的二元框架下使用“不穩定的工作”(precarious work)這個概念,這個二元框架之前被用來描述工作的特性。雖然國際勞工組織承認“不穩定的工作”這個概念,但這個概念較為模糊,包含多層含義,但它強調非正規雇傭勞動的“低收入、不安全、不受保護、貧窮的”的意涵是顯而易見的,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性成為“不穩定的工作”的基本特征。國際勞工組織和國際勞動聯盟認為:“在非洲,不穩定的工作是常態,但是這種臨時性的雇傭關系正在日益侵蝕和蔓延到工業國家的中心地帶。”(ILO,2011:30)

“不穩定的工作”的概念在全球南方或者后殖民主義的視角看來并不是全然中立的。在全球的殖民地區,處于從屬地位的階級不斷反抗殖民者強加于他們身上的“雇傭勞動”關系,因為他們被迫從傳統的游牧生產者淪為“工資的奴隸”。甚至在西方的8小時工作制抗爭中,他們也曾提出反對作“工資奴隸”的口號。在南非,這種抗爭更加活躍。弗蘭科·巴爾基耶西(Franco Barchiesi)這樣說道:“我們根本無須等到經濟危機的時候才看到工作的不穩定性,它是資本占有勞動力的社會合作的一種方式。”(Barchiesi,2012:243)實際上,現代化的一整套話語都圍繞著資本主義文明而展開,篤信雇傭勞動關系可以馴服那些具有反抗性的大眾。在殖民主義時期,工作和尊嚴就是不可分割的雙胞胎,所以國際勞工組織“有尊嚴的工作”運動從“全球南方”的視角來看,并不那么具有開創性和解放性。

“不穩定的無產者”與我們之前對“底層階級”(underclass)或“邊緣性”等概念的解析極為類似。斯坦丁將“不穩定的無產者”表述為“新的危險階級”,同時它也是對“非標準化工作”在表達上的修辭。而在19世紀中期的巴黎,“新的危險階級”被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描述為工人階級與犯罪人群的媾和。于是便有了H.A.弗雷吉耶爾(Honoré Antoine Frégier)在1840年的論斷:貧窮和邪惡的階級是大部分壞事的始作俑者,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指出他們是一個危險階級的原因。

上述論斷其實是斯坦丁“新的危險階級”概念的一個歷史系譜溯源,并具有極強的政治性。在馬克思的著述中也有一個相似的概念,即“流浪的無產階級”。在馬克思看來,“流浪的無產階級”是無產階級的一部分,但卻并不能反映無產階級整體的階級結構,也不能僅僅由生產關系決定。馬克思進一步指出,“流浪的無產階級”包含各類人群,如流浪漢、騙子、江湖醫生、乞丐、小偷、皮條客、老鴇、街頭音樂家等。總而言之,就是無數的、分散的、各處游蕩的群體(Marx,1970)。

雖然斯坦丁“不穩定的無產者”的概念與馬克思“流浪的無產階級”的概念存在差異,但它們卻有著系譜上的淵源,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流浪的無產階級”的概念更傾向于認為這部分群體屬于“沒有歷史的群體”——這個概念來自羅曼·羅斯道爾斯基(Roman Rosdolsky),他從恩格斯的著述中毫不批判地沿用了這個概念。在馬克思的歷史理論中,階級是由人們在生產關系中所處的地位和發揮的作用決定的。因循這個邏輯,那些“流浪的無產階級”并沒有在生產關系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并非歷史的主角。如果歷史是生產的歷史,社會是生產關系的社會,那么“流浪的無產階級”至多就是破壞這種整體性結構的無名人士。相似的問題也存在于斯坦丁“不穩定的無產者”的概念之中,尤其是將這個概念放置在馬克思主義或者任何社會學的分析框架下進行研究的時候。

“危險的階級”的話語與社會發展變革的想象格格不入。從歷史和人類潛能的發展視角看,這是一種不符合發展論的社會病理學。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在其著作《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中,已經回應了他所在時代關于“危險的階級”的預言。他認為,貧窮的工人階級是剝削體系的受害者,而不是謀殺者和勒索者。所以,21世紀的政策制定者將“不穩定的階級”視為危險的階級是極不負責任的。同時,所謂新的種族主義者導致“不穩定的階級”形成的說法也極不準確。事實上,歐洲興起的種族主義、法西斯主義等極端思想對傳統的工人階級(尤其受經濟危機影響的工人)而非“不穩定的階級”更具有吸引力。

“危險的階級”在南方“他者”(Southern‘Other’)種族主義建構中具有漫長的歷史。生產過程和從事生產的城鎮底層階級之間的分離,成為“現代化”的核心特征。這些人群不再從事農耕活動,但也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城鎮工人,他們生存環境的不斷惡化使得剝削他們的得利者產生了厭惡和恐懼。誠如詹姆斯·弗格森(James Ferguson,2007)所述,在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的語境中,來自非洲南部的城市黑人被排除在“正當的”社會分類之外,同時他們的存在被認為威脅到了其他社會群體的安全。種族主義排他性的話語和對危險群體的建構同樣也出現在拉丁美洲。在那里,居住在貧民窟里的黑人通常被體面的城市居民稱為“黑鬼”(black heads)。

新的“不穩定的無產者”的話語最終被用在了它所批判的勞工框架中。斯坦丁指出,工會主義的政策不僅針對工會,更多情況下是社會民主國家、完全雇傭關系和一整套公司談判機制的集合。這些都是傳統的工會主義用來對抗“不穩定的無產者”及其所形成的組織的方法。但是,這套工會主義政策并未在20世紀50年代的英國真正實施過,雖然斯坦丁認為該時期是實行此政策的黃金時期。除此之外,“不穩定的無產者”的概念也沒有關注過亞洲、非洲、拉美國家的情況。這也就是為什么在筆者看來,斯坦丁的框架只是一個“全球北方”的視角,對于我們認知更廣闊世界并沒有太大的幫助和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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