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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重構

如果將對“不穩定的無產者”、“不穩定性”等概念的探討看作是對傳統定義的不滿以及對具有原創性、批判性思考的追求的回應,那我們可以嘗試著重構它的研究對象。勞工研究寬泛的視角需要我們意識到無產階級化和剝削之間的辯證關系,因為它形塑了全球范圍內的工人階級。如果我們只聚焦“全球北方”的不穩定性,那么就不可避免地忽視了經典馬克思主義關于全球勞工急劇擴張的相關研究。一個可行的方法是,我們可以將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化與波蘭尼的掠奪式積累結合起來進行分析(Polanyi,2001)。所有階級的消解也都同時伴隨著它的重構,但是這種辯證的觀點在目的論式的不穩定話語中已經很少見到,學者通常將它視為一種單向的社會消解和威權的興起。

全球范圍內資本的積累使工人階級的無產階級化速度進一步加快。過去35年間的全球化加快了資本主義對勞動力“形式吸納”(formal subsumption)到“實質吸納”(real subsumption)的轉變,進而強化了對勞工的控制。如果說“形式吸納”從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前資本主義的勞動過程,那么“實質吸納”將社會關系和勞動方式完全置于資本主義的裹挾之中。簡單來說,只有資本才能夠創造資本主義生產的條件。如果我們把資本看作是一種社會關系,那么它在全球的迅速擴張也伴隨著工人階級的不斷壯大。一個基本的事實是,1975年至1995年,全球化背景下的工人數量增長了一倍,這是全球范圍內資本再生產的擴張;同時,非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也被“實質性”地吸納其中。全球工人階級規模的壯大與東方社會主義國家和全球南方國家在跨國資本積累過程中發揮的舉足輕重的作用緊密相關。與以往的新資本主義、網絡資本主義及虛擬資本主義不同,戴維·科茨(David Coates)簡單明了地指出:“現代形式的全球化并非得益于電子計算機的普及,而得益于無產階級數量的激增。”(Coates,2000:511)

從資本家的視角出發,“勞動的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全球經理人都將人力資源管理放在首要位置(Johnston,1991:115)。也許全球勞動力數量變化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勞動力人口日趨集中于“全球南方”,或者是經濟學家所說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1985年至2000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的勞動力僅僅從3.72億增加到4億(僅有0.5%的增長)。但在“全球南方”,這個數字卻從15.95億增長到21.37億,每年的增長率在20%以上。同一時期,全球勞動力的性別組成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截至20世紀80年代中期,女性勞工占女性總人口數量的50%以上。工人階級的壯大、女性勞動數量的增加,以及越來越明顯的“全球南方化”是不可分離的三個現象;與此同時,它們從根本上改變了全球勞動力的構成(Munck,2002)。

事實上,工人階級一直在變化,他們已經失去了20世紀50至60年代的主導性地位,本身在不停地形成、發展和重組中。以制造業和礦業工人為例,他們在資本主義擴張時期所起到的先鋒角色已不復存在。現在“全球北方”國家的工會組織成員主要由服務業勞動者而并非制造業勞動者組成。在“全球南方”國家(如玻利維亞),礦工和其他傳統行業工人也不再是主角,工人階級的組成變得更加多元化。傳統的代表關系和霸權結構已經受到極大的挑戰,而工會也不再是表達社會不滿的大規模游行和抗議的主要領導者和動議者。對此,邁克爾·哈特(Michael Hardt)和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這種轉變并不意味著工人階級的消失或斗爭的減少;相反,它是基于不穩定性而出現的新的表現形式,并預示著新一輪斗爭的開始”(Hardt and Negri,2011:110)。我們必須充分意識到,不穩定性已經滲透到信息領域。邁克·戴維斯(Mike Davis)發現:“全球非正式信息勞工數量大約在10億多,他們已經成為地球上增速最快、前所未有的一個龐大的階級。”(Davis,2006:178)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非正規產業的結構性調整一般比正規產業要快3~4倍。跨國公司在這個過程中獲利頗豐,因為它們的外包網絡在調整商品生產方面發揮著核心的作用。依托于非正式部門的非正規經濟發揮著與傳統經濟截然不同的功能,并且日益成為許多發展中國家工業發展的重要推動力。誠然,正規和非正規經濟體之間并不是一分為二的,而是一個連續的、有著多種重合的灰色地帶。

非正規經濟的增長建立在正規勞動合同短缺和犧牲勞工權益的基礎之上。在“全球北方”非正規經濟部門中的勞動者享有一定的社會保障,但這些對在拉丁美洲非正規經濟部門就業的勞動者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非正規就業的勞動者主要來自城鄉地區的半無產階級,并不斷整合到當代無產階級的體系之中。有趣的是,非正規勞動者在全球南北方之間的差別日趨明顯。雖然拉美國家1950年的非正規就業人口與1900年的美國不相上下(大約都占總就業人數的40%~50%),但截至1930年,美國在制造業方面的非正規就業率下降到3%,而拉美國家直到1990年仍一直保持在20%左右的水平。

從國際化的面向來看,關于勞動的研究明顯摒棄了以歐洲(北大西洋)及大城市為中心的視角。非正規化和不穩定性在2008~2009年的金融危機后表現得格外明顯;在資本—勞動關系中,劃清“全球南方”與“全球北方”之間界限的嘗試成為一種徒勞。我們同樣需要意識到,同質性是全球范圍內勞動關系的主要特征——對勞動關系的描述既不會強調“全球南方”的獨特性,也不會對“全球北方”的與眾不同大書特寫。桑德羅·梅扎德拉(Sandro Mezzadra)認為,全球資本主義正在面臨同質化:“(這種同質性具體表現為)現代化新經濟的興起、血汗工廠、資本公司化、資本的原始積累以及強迫勞動的出現與普遍化。”(Mezzadra,2012:166)

一直以來,全球發展是不平衡的,但卻靠著快速的發展和對全球勞動的影響力對全球經濟進行整合。與此同時,勞工研究正朝著國際化的方向不斷發展,這首先體現在社會學、政治經濟學和全球勞工史學的研究之中。學界也越來越認識到,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于雇傭勞動的認識具有時間和空間上的片面性和局限性。一方面,雇傭勞動是馬克思階級理論和政治運動的核心議題;另一方面,“無酬勞動”(free labour)卻日益成為全球化背景下主要的勞動力雇傭方式。例如,對工人階級再生產起重要作用的家務勞動就是無酬勞動的一種形式。馬塞爾·范·德·林登(Marcel van der Linden,2008)提倡關注勞動權力被資本商品化的多種表現形式。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從屬勞動”(subaltern labour)的概念,并認為這個概念包括自我雇傭、收益分成、契約勞動、奴隸制等多種形式(van der Linden,2008;Katznelson and Zolberg,1996)。最后,我們需要將馬克思和波蘭尼的辯證理論框架結合起來,對工人階級(及其動力機制)進行解構和重構。馬克思所關注的工人階級與生產資料的分離可以用波蘭尼關于土地、金錢和勞動力的商品化過程的論述加以補充。這就使我們更容易理解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是如何通過資本積累和掠奪積累制度掌控工人階級命運的。這在本質上拓展了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對于馬克思原始積累理論的現代性分析(Arrighi,Aschoff and Scully,2000;Harvey,2006)。

貝弗利·西爾弗(Beverley Silver)論述了上述視野對于我們分析全球勞工抗爭的積極意義。強調“馬克思式的勞工抗爭”讓我們聚焦于“新工人階級的斗爭”;而強調“波蘭尼式的勞工抗爭”讓我們看到工人階級對于全球自我管制市場所產生的抵制性的力量(Silver,2003);馬克思的觀點讓我們關注“全球南方”正在興起的工人階級,而波蘭尼的觀點則展現了工人階級如何被分化、被邊緣化,以及被剝奪生存之計的現狀,例如水資源的私有化問題。從這個層面上來講,沒有哪一條道路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勞工問題的解決亟待諸多渠道形成合力,取長補短,相互補充。

“全球南方”的觀點從更廣泛的掠奪過程和新“剩余人口”的維度來理解不穩定性,而占據全球主導地位的發展范式往往忽視了這些視角。2008年世界銀行的報告只強調了發展中國家如何從農業生產轉向工業生產的過程,但卻忽視了與此同時在亞洲國家普遍存在的剝削、食品安全和失業問題(World Bank,2008)。提供社會福祉來保障被剝削群體的倡議并沒有在世界銀行的報告中提及,這好比就是在說“數以百萬的貧困人口自己會找到出路”(Li,2010:69)。在全球動蕩、傳統勞動關系和勞動實踐遭遇威脅之際,一些象征性的“安全網”(safety nets)根本無法阻擋大規模的人類危機。既有的與邊緣性、勞動后備軍和各種“剩余人口”相關的爭論指出,如果某個行業全球勞動力的所失必將會在其他方面自動地予以彌補,那么這將令人感到欣慰。我們必須看到,一些形式的剝削確實生產了大批的“勞動后備軍”,例如飽受南非種族隔離制度苦楚的班圖斯坦人;但從資本主義的全球發展來看,大規模的剩余勞動力只會成為破壞社會穩定的消極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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