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外投融資體制研究與借鑒
- 林勇明
- 4355字
- 2019-10-11 16:51:51
三 啟示借鑒及思考
(一)完善政府與市場關系是各國發展中的首要問題,也是投融資體制的重要制度基礎
從歷史發展和現實經驗看,政府和市場作為現代市場經濟中兩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在促進經濟增長和社會進步方面各自發揮著不同的作用,兩者各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各有自己的“失靈”。如何處理好這兩者的關系,形成契合本國國情的政府與市場職能定位、互動關系是世界各國所面臨的普遍課題,也是經濟發展中所要面對與解決的首要問題。具體而言,這又關系到如何完善市場經濟體制本身、如何在這兩者間形成各自合理的邊界范圍、如何完善政府面向市場的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這三大課題。解決好這三大課題,政府與市場之間就能夠形成合理的互補、互動關系,使政府成為“市場之友”,而非“市場之敵”。兩者各安其位:市場在合理范圍內發揮優化配置資源“無形之手”的作用,而政府在合理范圍內以“有形之手”彌補市場的缺陷。
我們從世界各國的發展軌跡看,那些最先進入發達經濟體行列的國家,無一例外,是最先較為完善地建立了現代市場經濟體系的國家,同時這些國家的市場之所以有效,也是基于其政府在維護良好的法律環境、提供公共服務、管理外部性等方面是強而有力的。雖然這些國家在其發展歷程中,各自形成了英美模式、萊茵模式與北歐模式等,但總體而言,基本符合“高治理能力政府+完善成熟的市場”的模式特征。
此外,“二戰”后成功從落后或中等收入國家和地區邁入發達經濟體行列的國家和地區(以日本為代表),也基本符合“強政府+強市場”的模式特征:以市場經濟為基本制度,政府具有較強的社會經濟治理能力及產業發展干預能力,政府與市場在發揮本國(或本地區)國際比較優勢方面產生了“合力”效應,為經濟持續發展、最終實現趕超奠定了經濟制度的基礎。
相反,我們可以看到,非洲及拉丁美洲等陷入低收入或中等收入陷阱的國家,往往一直沒有很好地解決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問題,導致政府-市場關系一直在“強政府、弱市場”或“弱政府、強市場”這兩種狀態中徘徊。以拉美國家為例,在“二戰”后普遍采取了結構主義干預的發展戰略,政府給國內進口替代型企業提供大量補貼,抑制了國內市場機制的完善與本國企業競爭力的提高,成熟的市場體系沒有充分發展起來。其結果是在進入中等收入發展階段后,當要素驅動型發展模式面臨轉型升級時,由于本國市場體系資源配置效率低下,出現了發展動能的斷檔期與比較優勢的真空期,經濟發展陷入長期性停滯。而此后在20世紀80~90年代,這些國家又先后轉向一味放棄政府管制的新自由主義發展道路,在政府治理能力不足、國內市場體系又不能自我完善的情況下,仍難以有效擺脫增長低迷的發展陷阱。
(二)各國發展模式的演化需要根據自身國情而做到“因地制宜”
我們看到,由于歷史條件不同、國情條件各異,各國以政府-市場關系為主軸的發展模式,呈現多元化的特征。縱觀世界各國的市場經濟模式,如英美模式、萊茵模式、東亞模式、拉美模式、東歐模式、印度模式等,彼此間既有共性,又有差異。即便是在同一模式類型的內部,兩個國家間的發展模式與路徑選擇也不盡相同。這是因為各國在文化傳統、發展階段、制度基礎、國家治理能力、外部環境等方面存在差異性,這些因素又都是影響政府與市場合理邊界選擇及運行方式的變量。因此,各國在選擇發展模式或路徑時,必然要考慮這些條件,因地制宜地確定與調整政府與市場關系的發展路徑。
從文化傳統看,經濟活動是在一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中進行的。無論是企業的市場行為,還是政府對市場的管理,都難以擺脫文化因素的潛在影響。一國的經濟制度,往往也是在本國特有文化傳統的“潛移默化”中形成與發展的。例如,不同的文化傳統有著不同的“個人-集體”“個人-國家”觀念,會對政府的治理行為、企業的商業行為產生無形的影響與制約。因此,在儒家傳統文化圈形成的東亞模式,難以被歐美國家所照搬。同樣,建基于個人主義傳統的英美自由市場模式,脫離了其文化淵源、制度環境的土壤,被照搬到國情不同的發展中國家,也難免會因“水土不服”而難以奏效。
從發展階段看,一個經濟體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上,公共品短缺的瓶頸領域及市場體系對政府公共服務的要求也會有所不同。因此,發展階段也影響著適宜的政府-市場邊界選擇及政府治理體系的演變。比如,一個經濟體在工業化中前期,經濟發展的動力主要靠“要素投入”來實現,此時,基礎設施的短缺是制約經濟發展的主要矛盾,一個要素動員能力強的政府,將更能適應這一階段的發展需要;而在步入工業化后期之后,伴隨要素投入邊界效益的遞減、各種要素紅利“拐點”的到來,經濟發展動力轉向以“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來拉動,此時,政府的干預邊界與治理模式也就應隨新的發展階段而及時調整,為市場主體的轉型升級提供更適宜的制度條件。因此,從發展階段看,政府與市場關系模式應隨不同時期經濟發展的內在要求而調整。
從外部環境看,政府與市場的互動往往并不是在一個封閉的經濟體中完成的,外部因素也是影響政府-市場關系模式的重要變量。一個經濟體所處的國際發展大環境及其對外開放度,也影響著政府合理邊界的選擇。對于后發國家而言,與先行國家相比,所面臨的外部環境顯然是不一樣的,不考慮這一點而照搬其模式,就有可能陷入誤區。同時,伴隨近年來科技進步的加快、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大多數國家的經濟開放度已今非昔比。在經濟全球化的格局中,一國政府所面對的市場失靈已不單是來自國內的市場體系,還包括諸多外部因素(例如跨國公司日益獨立于國家影響力之外)。經濟全球化帶來的機遇與挑戰,既可以為發展中國家提供“后發優勢”,也可能增加其經濟發展的脆弱性。因此,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首先,如何幫助本國企業部門實現“后發優勢”,在國際產業競爭中占據有利地位,政府恰當的作用更加不可或缺。日韓等國的經驗即表明,在后發國家融入全球競爭的環境中,政府對本國產業一味保護或一味放開,都不是最適宜的,恰當的產業政策與政府助力是幫助企業利用好“后發優勢”的關鍵。其次,在經濟高度開放的情況下,經濟體產生系統性風險的誘因,也有許多來自外部環境,這對一國政府的宏觀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保持一國經濟在世界經濟“大潮大浪”中平穩發展,也是一國在選擇適宜的“兩有模式”時所應特別考慮的目標因素。
從制度基礎看,特定的政府-市場關系作為一種制度安排,也離不開原有制度條件的影響與制約。現有的市場發育程度、政府治理能力,在選擇、調整政府-市場關系模式時,也需充分被納入考慮之中。對于資源稟賦和經濟發展水平相同的國家,其制度基礎的差異也往往導致其選擇不同的經濟發展路徑與經濟增長方式。
如果一國的市場機制本身不夠完善(即存在更多的市場失靈領域),政府的邊界就應比市場機制更完善的國家更廣更寬一些。從東歐等“轉軌國家”來看,在經濟轉軌時期,往往會出現部分領域政府與市場作用“雙真空”的狀況,此時,“政府失靈”往往比“市場失靈”給宏觀經濟造成的傷害更大。對于這些國家來說,適當地加強政府作用,并不會弱化市場,反而能夠保證經濟發展與制度轉軌更加順利、平穩,從而為市場機制的完善創造更加有利的環境。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政府與市場各自發揮強有力的作用,這是各國經濟發展能夠取得持續成功的普遍規律,但這并不意味著各國可以找到共同一致的政府-市場模式。對于后發與轉軌國家而言,囿于文化傳統、發展階段、外部環境及制度基礎等方面的不同,不能單純照搬發達國家的最優模式,而是應根據自身的國情,找到適宜的市場邊界、政府邊界,并形成兩者間的有效互動——政府作為制度供給的提供者“助推”市場體系的發育完善,市場作為制度供給的服務方“倒逼”政府治理能力的完善提升。
(三)政府與市場關系的演進是一個不斷動態調整的歷史過程
從各國經濟發展的歷史看,政府與市場力量之間有時呈現“此消彼長”的變化,有時則出現“彼此共榮”的態勢,兩者間常經歷“平衡—不平衡—再平衡”的演進。在不同時期,政府干預與市場自由放任之間有著相當大的位移邊界。這主要是因為,不同時期經濟社會發展所面臨的主要矛盾不同,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定位,也需因時制宜地進行調整變化:針對發展的現實需要,在“市場失靈”與“政府失靈”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在經濟發展經歷一段自由放任時期之后,因政府監管不足造成經濟秩序混亂,甚至引發經濟危機,這時,“市場失靈”即成為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主要矛盾,回歸政府強有力的干預將變得“利大于弊”。相反,在經歷了較長一段時間政府干預型發展模式之后,政府過度干預將很可能越來越影響到經濟增長的活力,過度保護、政商聯盟等抑制市場效率提升的現象使得“政府失靈”成為主要矛盾,此時,如何減少政府規制,釋放企業的自由發展空間,就成為經濟發展中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政府-市場關系向回歸“有限政府”的方向調整,就更符合這一時期經濟發展的現實需要。因此,比較成功的“兩有模式”并不是僵化固定的,而是應具有一種“與時俱進”的自我調整、修復機制,既能保持基本模式的穩定,又能給予制度變革合理試錯的空間,從而使本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在動態變化中,實現發展與穩定、活力與有序、效率與公平之間的總體平衡。
以美國經驗為例,美國被公認為是最早產生政府規制制度的國家。盡管這個國家具有最強烈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地方主義的傳統,但是它發展了一套十分完備而廣泛的依法規制體系,政府的公共投入在諸多領域也發揮著廣泛的作用。表面上看,美國是奉行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國家,但美國的經濟體制卻是一個典型的“強政府、強市場”的組合。比如,無論是冷戰時期的太空計劃,還是正在開展的“腦計劃”,美國政府對科技創新的超前引領作用都十分突出,政府的科研投入和政府采購發揮了至關重要的先導作用。
從19世紀到20世紀80年代這100多年的較長歷史時期看,美國的政府-市場關系經歷了“放—管—放—放管結合”的演變。眾所周知,在20世紀30年代之前,美國政府對經濟和社會干預較少。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之后,凱恩斯主義開始興起,美國政府加大了對市場的干預力度。20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美國政府對市場的規制與干預進入了全面發展和擴張的時期。但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政府的過度規制又令“政府失靈”逐步上升為主要矛盾,據統計,從1964年到1974年,美國的政府干預使私人企業承受的損失與負擔增加了50%。為解決市場活力下降、企業負擔加重等問題,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政府開始推行“放松規制”的改革。經過一系列改革措施,美國“完全被規制行業”的生產總值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從1977年的17%下降到1988年的6.6%。放松規制的改革給美國的經濟發展注入了更多活力,也是促成20世紀90年代美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在2008年“次貸危機”之后,美國經濟又不可避免地從過度自由化向中間點回歸,開始適度加大政府對市場的管理與干預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