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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未盡議題與研究設計

上述種種經驗研究都支持這樣一種結論,即中國發展中的城市勞動力市場是沿著個體的戶籍身份而分割的,或者簡而言之,可以稱為“戶籍分割的勞動力市場”(例如,Meng & Zhang,2001;Fan,2001;Yang,2003)。從社會分層的角度來看,就是說戶籍身份已經成為中國城市社會中機會結構不平等的一個新維度、新機制。然而,如果我們回頭再仔細揣摩一下戶籍制度從它建立至今一直所具有的雙重劃分特性,就會清楚地發現,戶籍身份對城市就業人口的分層結果的影響其實尚沒有被完整地加以研究和分析。正如前文所介紹的,戶口所在地是除戶口類別之外的另一個戶籍屬性。如果基于戶籍身份的社會分層確實存在,那么研究就應該同時檢驗這兩種戶籍屬性的影響效應,而非僅僅關注(擁有城鎮戶口的)城鎮居民與(沒有城鎮戶口的)農村移民之間的差別。顯然,已有的經驗研究無法就戶籍制度如何在中國城市的社會分層過程中扮演著重要作用勾勒一幅完整的畫面。

實際上,有一些研究已經提及了本地戶口相對于外地戶口在地方勞動力市場中所具有的額外“價值”。例如,劉智強(Liu,2005:137)指出,許多地方政府會要求本地的工作單位優先甚至僅僅雇傭本地居民(另見袁志剛等,2005)。[1]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本地居民往往可以獲得地方政府提供的特殊權益,包括監管良好的工作崗位或地方性的福利政策等,而外來人員則被排除在這些優待之外。鑒于中國的經濟改革和發展在分權性的體制安排下主要是由地方政府在推動,將是否擁有本地戶口作為一個重要的分層機制來看待顯然是十分自然和合理的。更有甚者,本地農村戶口的“價值”還可能會超過外地城市戶口,尤其是對經濟發達的大中城市來說,因為這些地方同時吸收了來自本地農村和外地城市的大量移民。正如楊云彥(Yang,2003:147~148)所強調的那樣,城市勞動力市場中的其中一種分割方式是沿著戶口所在地展開的:生活和工作在一個城市而該城市并非其戶口所在地的人,被劃歸為暫住居民而非永久居民,因而沒有被賦予該城市戶籍居民所享受的各種權益。遺憾的是,據我們所知,很少有研究在經驗層次上同時考察本地戶口與城鎮戶口對個體一系列就業結果的影響,[2]更不用說衡量和比較這兩種戶籍屬性的相對作用了。

已有研究在展示戶籍身份的分層作用時還存在另一個缺陷,即很少考慮城市經濟本身所具有的分割性結構(也有一些例外,如張展新,2004;Démurger et al.,2009)。雖然研究者正確地認識到了戶籍身份與勞動力市場分割之間的緊密聯系,但他們往往強調的是由城鎮居民和農村移民這兩個人群所代表的“雙層勞動力市場”(見Meng & Zhang,2001)。他們通常援引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并將中國社會的戶籍身份類比為西方國家常見的性別和種族等分割標志(例如,Fan,2001)。但是,這種理論總結在方法論上其實是有問題的,這已經在西方文獻對二元勞動力市場理論的批判中表述得很清楚了,即用觀察到的兩個人群之間的反差來定義勞動力市場分割其實在邏輯上是一種同義反復,因而混淆了因果作用(參見Hodson & Kaufman,1982)。而且,如果研究者只停留和滿足于戶籍群體之間存在勞動力市場分割這一結論,實際上會妨礙我們更好地理解戶籍制度在限定個體機會結構上的具體過程和機制。換言之,以往的研究大多傾向于呈現不同的戶籍群體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差異(即使是在模型中控制了個體特征),而很少揭示這些差異在邏輯上到底是如何被戶籍制度所決定的。

為達到這一研究目的,我們應該首先分析城市經濟結構本身的分割性(如果它確實適用于中國的話),然后考察個體是否以及如何在其中按照戶籍分層這一理論命題所預示的那樣表現出就業結果差異。其實,已經有文獻向我們展示了中國的城市經濟結構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分割性的特征。例如,受二元經濟理論關于工業社會經濟體被分割為核心部門和邊緣部門這一觀點的啟發(參見Beck et al.,1978),林南和邊燕杰(Lin & Bian,1991)提出,計劃經濟體制下的中國城市社會是以國有部門和非國有部門之間的分割為特征的。支撐這一論點的經驗發現是,進入國有部門能夠顯著地提升就業者的社會經濟地位(包括職業聲望和工資水平)。這與描述性分析的結果相當一致,即國有部門在許多方面都處于絕對的優勢,例如勞動力素質和工作福利(Bian,1994)。對這一來自中國的經驗觀察的理論解釋是所有再分配經濟體制所共有的:一方面,國有部門更接近于中央經濟決策部門,擁有更多由軟預算約束所導致的討價還價能力(Kornai,1986),因此在人力、物力和財力分配上被給予了更多的優先權(Szelenyi,1978;Domanski,1988);另一方面,再分配體制更傾向于國有單位,可能僅僅是出于意識形態上的考慮,即它們被視為共產主義政權的經濟基礎(Whyte & Parish,1984)。

盡管國有部門相對于非國有部門(或市場部門)的優勢在改革開放以后發生了某種程度上的變化,正如許多受市場轉型理論所推動的經驗研究所揭示的那樣(Nee,1989,1996;Bian & Logan,1996;Zhou,2000),但對中國城市經濟二元結構的這一理念型歸納始終在社會分層的文獻傳統中被保持和強調(鄭路,1999;Zang,2002;邊燕杰等,2006;吳愈曉、吳曉剛,2009)。然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注意到行業壟斷這一新的經濟分割形態及其對收入不平等的影響(金玉國,2001;邊燕杰、張展新,2002;張展新,2004;郝大海、李路路,2006;呂康銀、王文靜,2008;陳釗等,2010;岳希明等,2010)。有部分研究者甚至認為,國有部門和市場部門之間的分割效應正在弱化,而行業壟斷已經或將會取代其成為中國城市經濟結構分割的主要動力機制(例如,聶盛,2004;晉利珍,2008)。遺憾的是,據我們所知,尚無研究在經驗層次上將這兩種經濟分割維度做系統性的對比考察,尤其是對本章所關注的戶籍分層來說。

已有文獻在上述兩個方面的缺憾,構成了本章的主要研究動機。以此為出發點,本章研究旨在回答如下兩個問題。其一,兩種不同的戶籍屬性——戶口類別與戶口所在地——是否以及如何影響了個體在城市勞動力市場中的就業結果?其二,基于戶籍身份的社會分層是否以及如何與城市經濟的分割結構發生互動?我們運用一個新的研究設計來解決這兩個未盡的研究議題。簡言之,為完整地檢驗個體的戶籍身份如何決定了其在城市勞動力市場中的就業結果,我們按照戶籍制度本身所具有的雙重劃分特性構建一個含有四種類別的戶籍身份變量:本地城鎮戶口、本地農村戶口、外地農村戶口與外地城鎮戶口,從而將研究對象劃分為四組戶籍人群來同時進行比較。在關注戶籍身份作用的同時,我們還按照所有制維度和行業維度來分別測量城市經濟結構的分割性,以比較和分析哪種分割形態更能反映和捕捉戶籍分層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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