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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無法抗拒的巧合

陰暗的白磚制獨棟小屋。

“砰砰砰。”

敲門聲。

“吱呀——”

“唰—”

毛刷似的頭發掃過門框頂端。

“漢斗先生嗎?”

“du、對。”

“...您的今狗門熏肉三明治犬嘉桶。請收下。”

“好,好的...麻煩您了。”

“不客氣。”

把今天送出的第三份餐點交給留著會在世紀末拳法漫畫里出現的莫西干發型、因閉門不出缺乏光照而一臉蒼白,缺乏鍛煉且嚴重發福,還跟某部英國老電視喜劇同名的半獸人青年。

【角色設定有點兒過剩了吧這人。】

勒伊牽著糸拉依的手從低矮的樓房之間穿梭著,漫步在平實的巷道上。已近傍晚時分。今天完成了八份運送任務,各個城區繞來繞去,路程加起來少說也能繞整個逐日城的城墻外圍兩圈了。

雖然不想再對自己的內分泌做些魯莽的操作,但他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新陳代謝、才能這樣沒有片刻休息地走一下午。

因此,勒伊也并不覺得有多么勞累。只是進行了幾次加餐之后,他無奈地發現自己的收支幾乎不成比例。

錢。

把玩著手里的那枚銅幣。他忽然覺得,銅幣和馬車的輪子長得有幾分相似。小是小了點兒,但沒了它,人與馬車一樣是寸步難行。

【老套的橋段就算了吧。】

抬手將銅幣吞入腹中。

錢幣就是社會人生存的食糧。雖然在放在這里講有些不合適,但事實如此。

糸拉依今天沒有吃任何東西。更為不可思議的是,她還拒絕了父親下午茶時遞給她的庫撻洛克。

【生病了嗎?】

勒伊有點兒擔心。不過看她一整天都是活蹦亂跳東張西望的樣子,他反而覺得這孩子有點兒精神地過分。

【明明是龍族...不。正因為是龍族嗎。】

干脆地放棄了思索。面對幻想生物,以人類為標準的任何推測都行不通。

【這樣一想,我對糸拉依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

與奧利烏爾根不同的鱗色與獨角也好,顯然不同尋常的分叉尾尖也好,不知為何戴在胸前的十二小時制青銅懷表也好。值得深究之事如此之多,勒伊卻僅僅知道糸拉依是一頭龍而已。

【何等失職的父親。】

他苦笑著。

但現在相較于糸拉依身上的謎團,袋子里被他的體溫捂熱的那幾個金屬制的薄片還更加重要一些。

“哈—呼——”

他深呼吸了一下。

僥幸提前得到了名為冒險者,實際為艾布里德王國公立人才市場從業人員的身份,也只能做些別人不屑于接受的瑣碎任務,為了區區幾枚銀幣而整日奔波。

不僅如此。在任務板上撕下委托單時,他看到了等在一旁十三四歲少年那失落的神色。

一個健康的城市,人總會比工作要多上那么一點兒。這就是宏觀而言所謂的“正常失業率”,實際則意味著殘酷競爭的生存現狀。即便說自己碗里的每一粒飯都是從他人手里搶過來的也毫不為過。

需要得到更高的信譽等級。

幸而,他在這場競爭之中并非處于劣勢者的地位。

【不過...】

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那個少年。想起露在他領口中那因缺乏營養而凹陷下去、瘦弱的肋骨間的一道道溝壑,想起他那根看不到肌肉,幾乎只覆蓋著筋腱和骨頭的手臂。——猶如一具干癟的骷髏。

這個城市,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和諧。

【別想了。】

他制止了自己的思考。

現在的他同樣處于社會的底層。對自己競爭者表現出任何的憐憫,都無疑是愚蠢而傲慢的行為。

【“憐憫是一種軟弱。”】

勒伊莫名地想起了某位小說家寫在書中的話。

放在這里究竟合不合適,他并不清楚。

就連寫出這句話的人是誰,他也已經忘記了。

【但軟弱也是有必要的。總而言之要生存下來,才有憐憫他人的資格。】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時,人便更容易做出妥協。

【再工作一會兒吧。決定了,今天就要晉級。】

八個運送任務的辛苦總共換來了七銀幣零二十個銅板。距離10個銀幣的晉級要求還有好一段距離。

他轉頭望向剛剛把一線天幕染成橘黃色的夕陽。距離太陽落山大約還有六七刻鐘左右。

【天黑之前是肯定來不及了...加快腳步吧。】

勒伊并不介意再次通過操縱激素來抑制自己的睡意。

他可以優哉游哉地在夜晚行動,任務板上的委托單卻不會等待他。委托人結束了自己的工作,任務的更新也就基本停止。

如此,不僅接不到運送食物的活兒,把信件交給收信人、拿到他們的查收簽字也變得十分困難。畢竟即便送貨上門,也很少有人愿意深更半夜地從被窩里爬出來接快遞。

但勒伊想要在今天晉級。

【其實,倒也并不著急才對。】

何時晉級都區別不大。犧牲了今晚的睡眠,免不了還要在明天補回來。

【走吧,走吧。】

他強逼著自己邁著步子。

【這樣的話,明天可以就作單次時長更久的任務,不必再從瘦骨嶙峋的孩子手里爭搶工作了。】

是憐憫嗎?

他是這樣覺得的。或者說,他想讓自己這樣覺得。

許多動物都有憐憫之心。但,唯人類才會憐憫人類。

【那是個可憐的窮孩子。】

他在心里無數次重復著這句話。

以免回憶起看到那皮包骨頭的身體時,心中升起的那第一個念頭——

“沒多少可以吃的部分。”

回到工會,大廳里的人已經少了許多。

勒伊隨便找了一個柜臺,把借貨單交了出去。隨著登記牌一起還回來的,是十六個實實在在的銅板捆。

八十枚銅幣。

算上今天的勞動所得,一共是八銀幣。

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勒伊一把抓過柜臺上的金屬物,往任務板上瞧過去。運氣好的話,剩下的差額只要兩個任務就可以補全。那么他就有時間好好尋覓合適的住所,不必再坐在硬邦邦的長椅上度過一晚了。

不過。

板子上的委托卻沒多少了。連【出軌信息調查】的任務都已經被人揭走,只剩幾個難度與報酬完全不成正比、沒人愿意接受的任務還死死掛在上面。

而報酬低于一銀幣的運送任務...

不必說,也沒了。

【......】

美夢泡湯。

【這可就有點麻煩了...】

無論是怎樣枯燥繁瑣的任務,總還有為之努力的可能性。但現在,不談什么巧婦,勒伊這個夜行性莽夫也難為無米之炊。

【只有放棄了嗎。】

加班是無奈的一種,而沒有工作的無奈較之更甚。

勒伊仍不死心。

他不厭其煩地在多個柜臺來回穿梭,仔細查看所有的任務板。但即便委托有多有少,所有的運送任務卻同樣被掃蕩一空了。

【...那些孩子們嗎。】

多了勒伊這個攪局者,公會中低級任務本來已經形成了的生態也被打亂了。像那個孩子一樣除運送以外對其他工作都無能為力,卻還不得不以冒險者公會中的任務為生的劣勢者,似乎并不占少數。

【既然如此,倒也沒辦法。】

勒伊轉身準備離開。

“爸爸。”

糸拉依卻原地不動,反倒拽了他一下。

“嗚哇啊!”

他像塊破布一樣被甩了回來。

從某種意義而言實力懸殊的父女。

“紙。”

她指了指角落的垃圾堆,最上方插著一樣臟兮兮的廢紙。

“爸爸,需要?”

被女兒關心了。感動得要哭了。不過勒伊并沒辦法對垃圾表現出什么濃厚的興趣。

“好孩子,爸爸需要的不是那個。”

“不一樣嗎?”

“重要的并不是紙,而是寫在上面的東西。那才是紙的真正價值。”

“寫...價紙?”

糸拉依陷入混亂。

“...先站在這里等我一下。”

勒伊決定將那張廢紙撿過來,仔細給糸拉依講解一下文字的偉大。

“恩。”

離開搖頭晃腦的女兒,他走去已顯得空曠的大廳角落,破壞了清潔人員的勞動成果。

【著實臟得可以...好在沒沾上什么不明液體。】

蓋著幾個腳印,幾乎看不出上面本來寫了什么。作為教材而言正合適。

隨便拍打了幾下灰塵回到糸拉依身邊。

第一堂有點兒遲了的早教課開始了。

“看,糸拉依。這邊是【委托單】,這邊則是廢紙。”

“恩。”

對著任務板指指點點,大廳中為數不多的人把異樣的目光投向了他,但勒伊已經為教育事業而舍棄了羞恥心。

不在孩子第一次提起興趣時為她刻入印象的話,之后的教育也會變得麻煩。

“這邊寫著的字,來念一下。”

“【艾嬸工圓便太包路哐推至(未先)(可擊斃)】”

“.........”

“愛神公園...”

糸拉依的發音太過奇妙,勒伊跟著確認了一下。

【在這里做暴露狂風險也太高了一點兒吧。不經審訊就可以直接殺掉是怎么回事。而且為什么只有最后三個字她說得這么標準。】

兔死狐悲。勒伊對受到死亡通緝的同志致以祝福,并對自身的處境感到不安。

【不,我又不是變態。】

試圖為歷史翻案。

“...那個已經可以了。再讀一下這邊。”

一上來就是暴露狂和擊斃什么的,這樣的早教未免也太血腥而超現實了一點。

“【⑨住!被捆在發忑吖咪踢焦糖污叮de喵(進擊)】”

“什么玩意兒。”

勒伊大腦亂作一團,端詳起那張本不應寫著有價值信息的廢紙。

【救助!被困在法忒阿米緹教堂屋頂的貓(緊急)】

“這不是緊急任務嗎。”

他連忙看向臟兮兮的委托單的右下角。那里并沒有蓋上表示完成的印章。

【而且還是沒有被接受過的。怎么回事?】

...

【既然已經被丟掉了,那就是失去委托價值了吧。】

...

看了看標示報酬的一欄。

一銀幣。

...

接受,還是不接受。這是一個問題。

雖然不及生存與死亡更加重要,但這仍是一個問題。

把這張不成樣子的委托單拿去柜臺,也只是徒然被笑話而已吧。

不過,一銀幣...

【不值得去問。就算接受了也沒辦法晉級。】

“呀。”

糸拉依看到父親一陣撓頭之后,將手里的紙張丟在了地上。

“請拿好您的報酬。危險與緊急任務的雙倍信譽值已經幫您記錄好了。”

隔壁柜臺,某位樂于展示自己部分肢體的變態同志已經被捕,人身自由化為了十幾枚銀幣。而真正傳進勒伊耳朵里的,自然只有“雙倍信譽值”這幾個字。

...

一銀幣。

乘二,

等于兩銀幣。

【升到九級冒險者,需要十銀幣的信譽。

我現在有,八銀幣。

十銀幣,減八銀幣。

等于——】

勒伊遲緩地做著簡單算術,慢慢彎下身子將單子撿了起來。

【不過,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嗎?】

他有點兒猶豫。

廢紙,緊急任務,雙倍信譽,剛好為一枚銀幣的報酬。

【有股陰謀的味道。】

“呀。”

糸拉依看到自己狡猾的父親撿起了紙張,卻又任其滑落到了地上。就像是患了老年癡呆癥一樣。

一對年齡差了幾歲的小女孩兒焦急地從大廳中央跑了過來,直直沖到了一個柜臺前。

“阿姨,還沒有人愿意來救阿咪嗎?”

年紀小一點兒,大約七八歲的女孩兒氣喘吁吁地問。

接待員輕輕搖頭。

“沒辦法,夏莉爾。我們能給出的報酬太低了啊。”

“但、但是露卡,阿咪它...”

夏莉爾急得哭了,小手不住抹著眼淚。

“非常抱歉。請問您能...再幫幫我們嗎?”

露卡向接待員深鞠一躬。

“對不起...我能做的最多也只有為你們加上緊急標注而已,但沒人接受任務的話,我也...”

露卡強作平靜地抱住了夏莉爾,任她在懷中哭泣;將頭轉向一邊,睫毛顫抖著,似有淚光閃動。

...

【非要把我逼到這種程度不可嗎。】

勒伊抬頭望向天花板。

“糸拉依。關于紙張的價值,我們之后再說吧。”

第一堂早教課便以失敗告終。

“下一次,得先給你好好講一下什么叫做世界的意志。”

作出了沉重的發言。

“師姐的椅紙。”

糸拉依含糊地重復了一遍。

沉重的氣氛瞬間消失了。

【...任重而道遠嗎。】

勒伊嘆了一口氣。

【總之。】

他躲開了相擁哭泣著的兩姐妹,悄悄來到靠墻一側的偏遠柜臺前。

“我要接受這個任務,請盡快辦好手續。”

他遞出了那張破爛不堪的委托單,和自己泛著嶄新金屬光澤的登記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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