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1點多了，小美回到家里。剛忙完一天的工作，身體雖然有些疲憊，但是，心里卻感到一種愉快和安慰。今天，他們又救助了兩個失學及失孤的女童——

一大早，小美帶著兩名手下：曲信義和謝天奇，驅車一百多公里，來到了位于大山腳下的至交村。

在公司的“諾亞方舟”網站的幫助下，他們已經和一些偏遠村落建立了聯系——通過當地的村委會及學校獲得有關失學及失孤女童的信息。然后，在經過他們實地的核實與篩選，辦理相關手續后，實施救助。

他們的這種救助行為，已經得到銀帶市政府有關部門的支持，特意為那些被救助的女童就近入學，開啟了綠色通道。

““這兩個苦命的孩子，終于又可以上學了。這會給以后的許多家庭帶來希望和救贖的。”小美欣慰地想著。

今天，九歲的田桂芬和十四歲的姚麗麗被接到了救助中心。

小桂芬六歲時，父親就因為欠了一大筆賭債，離家跑路了。母親長年在外打工，就連春節都很少回來。從去年至今，更是失去了聯系。相依為命的爺爺也一病不起，被姑姑接走了。小桂芬基本上處于被棄養的狀態。十四歲的麗麗被迫輟學。她的父母意外雙亡，比她大三歲的哥哥根本無力負擔她的生活。

“很難想象，如果她們得不到幫助，不能繼續讀書，她們的命運將會怎樣？”小美心生感慨。

“如果當初，我沒有能夠繼續讀書，就會一直生活在泥沼中，不能自拔。那里會有今天的美好生活呢？”小美心中無限感嘆。

“小美，你一定要讀書。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捷徑。讀書能讓你找到希望所指引的路。”耿老師的話，猶在耳邊。

在夜晚的寂靜中，小美躺在床上，那些被扭曲的光陰和往事，又被回憶綁架著，無比清晰地在眼前展開——

不知為何，小弟弟于大寶的出生，徹底地激發了娘的母愛。娘的母愛突然像滔滔江水似的，綿綿不絕地涌向大寶。

家里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各種畫冊、小食品以及玩具。當然，這些都屬于大寶的專利，她和強子已被嚴厲地告知：不許動弟弟的東西！否則……

大寶小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撕各種紙和畫冊。娘常常會滿含笑意地看著：大寶用他胖胖的小手，把畫冊或紙本撕成一條條兒一塊塊兒。并且，因此手舞足蹈，并發出咯咯的笑聲。娘會由衷的贊揚道：‘我家大寶，就是心靈手巧。’她和強子的作業本或課本也常常變成了大寶手中的紙條、碎片。對此，她是從來不敢言語的。當強子忍不住發出指責時，娘就會插著腰，尖聲地斥責著：‘弟弟還小，你們不會讓著他嗎？你們比他大，怎么這么不懂事，這么混蛋呀！撕了怕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還至于犯渾吶，真是四六不懂的混蛋！’

“要星星不給月亮。”大寶永遠是家里的中心。娘幾乎日夜把他帶在身邊，形影不離。她會把大寶溫柔地抱在懷里，耐心地喂東西給他吃；會用飽含慈愛的眼光看著大寶，為他哼唱歌曲；會拉著大寶的手逗他玩、逗他笑；還會在大寶犯錯闖禍的時候，微笑地撫摸著他的頭，安慰或夸贊他的特別和聰明。大寶喜歡，給。大寶想要，給。大寶沒想要，也要想方設法地，給他。“原來，這就是母愛。”躲在一旁的她，看著這一切，心里涌現出無限的羨慕。

于此同時，她的生活也迎來了一束光的問候——她考上了縣高中了，可以住校了。終于，可以暫時擺脫大嘴了。但是陽光還沒來得及燦爛，烏云又遮天蔽日了。

她離家到縣城讀高中，住校才兩個多月，大嘴竟然親自找到了學校，要求她退學。他瞪著那雙魚泡眼，理直氣壯地對班主任耿老師說：“小美她娘的身體不好，兩個弟弟還小，需要有人照看。家里的農活多，實在需要人手。”

大嘴還私下里對她說：“讓你回去，是你娘的主意。你要是不跟我回家。我就來天天來學校打罵你。說你不要臉，只顧自己上學，不顧全家死活。看你還有沒有臉呆在這里上學。”

當時，班主任耿收獲——耿老師，上下奔走，在多次調解無效后，十分痛惜地說：‘小美，看來，你家長的態度很堅決，我也暫時無能為力。真是很可惜呀。”他低頭停頓了片刻，又說：“這樣吧，你先暫時辦個休學吧，這樣還能保留學籍，一年內，你要是有機會，還可以隨時回來上學。一年后，我還可以想辦法再為你再延長一年學籍。”他看著小美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小美，你千萬不要放棄。一定要讀書。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捷徑。讀書能讓你找到希望所指引的路。”耿老師的話，像枚印章似的清晰地蓋在了她的心里。給她無望的生活，留下了一束引路的光。

無奈地回到村里，這讓她更加抑郁而混亂，以致出現了幻覺：她常常覺得在自己的背后，會突然升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中又伸出一對巨大的黑爪子，從她的背后卡住她的脖子，讓她難以正常呼吸。這種恐懼，經常令她無端地捂著自己的脖子，驚恐地大喊大叫，惡夢不斷。特別是夜晚，她的這種無法抑制的、驚恐的大喊大叫，令全家驚擾難安，常常嚇得大寶哇哇大哭。

大嘴和娘一致認為，她的這種行為是故意的。不久，她就感覺自己到了崩潰的邊緣了，好像腦子里有根弦，隨時會‘啪’的一聲斷裂。然后，天旋地轉，弦斷人亡。

終于，有一天晚上，大嘴和娘己經關燈睡覺了。她手里攥著一把剪子，闖入了他們的屋里，“啪”地一下，拉開了燈繩。一腳踢翻了地上的尿盆，眼睛亮晶晶地站在他們的床前，直直地看著被窩里的他們。在他們驚恐地起身之際，他咬著牙，大聲喊著：“大嘴，你天天背著我娘，對我說臟話。是不是今天我讓你......你就讓我去上學？不再打我，不罵我了？”說著，她就用剪子剪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把剪子用力扎進了自己的大腿上，劇烈地疼痛讓她發出了更加聲嘶力竭地叫喊：‘娘，你看，我是你的喪門星嗎？我不拖累你，今天我就讓你們倆都如愿了。想怎么樣，就來吧，來吧！’她拼命地喊著，手上沾滿了自己的血。

強子聞聲跑了進來，一把奪過她手里的剪子，指著床上的爹娘大吼著：“臟！真臟！姐死，我也死！大家、干凈！”娘放聲大哭了起來，大寶也被嚇醒了，哭聲嘹亮。一時間，屋里的尿騷味和血腥味，混和著大人小孩的哭聲和吼叫，雞飛狗跳，一地雞毛。她流著淚和血，在這一片混亂中，發出了陣陣歇斯底里地大笑。

……

從此，全家陷入了一片低壓槽式的沉寂。大嘴和娘之間也不再說話，更不搭理她和強子。

三天以后，籠罩在家里的低壓槽還沒有來得及緩解。大嘴就離奇的死了——被自家祖傳的秤桿給戳死了。

料理完大嘴的后事，娘把她叫到跟前，疲憊地說：“小美，你想上學，就繼續上去吧。以后，只要你能考上大學，我還是能供你上學的。”停頓了一下，她又說，“你奶奶給的那大瓦房的錢，我還收著呢。”說完，娘又用哭得紅腫的雙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像以前不認識她似的。然后，又輕輕地閉上了眼，低下了頭，用雙手輕輕揉著自己的眉頭。半晌才睜開眼睛，卻不再看她，聲音晦澀而暗啞：“娘知道，你覺得委屈，可是，誰又不是這樣呢？誰不是帶著委屈湊活著活著呀。你是我的閨女，你爹又死得早。這樣的生活我沒得選，你也沒得選。我要承受著，你也得這么擔待著，這就是命。誰能不認命呢？”她深深地喘息著，又說，“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其實，我已經為你犧牲了許多了，等你長大了，也許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總不能為了你離婚吧？何況，我還有兩個兒子呢，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得為了他們考慮考慮吧。’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又用雙手搓了搓臉，十分疲憊地說，“走吧。你準備準備，明天就到縣里繼續上學去吧。學費我會給你出的。以后，沒什么事少回家，我還是不想見你。’然后，低著頭，對她甩了甩手。

這是她記憶中，娘對她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也是對她說過的、最用心的一次話。

終于，她又回到了縣里上學了。在耿老師的幫助下，她很快補上了拉下的功課。但是，她的心頭總是覺得有一塊大石頭壓著似的，沉重而郁悶，難以紓解。

耿老師給她拿來了高爾基的小說：《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高爾基在這自傳體的小說里，描述了他以苦難為基調的豐富多彩的生活。耿老師對她說：“打開一本書，就等于打開另一種人生。幾乎，人類所有的情感和經歷都能從書中找到。”讀書，拼命讀書，讓她意識到，在這個世上也曾經有無數人過著像她一樣的悲慘難言的生活，他們同樣有掙扎、有沉淪，還有不服和抗爭。他們懷抱著夢想和希望，做著她不敢做的事，過著她想過的生活。

“無論處于何種境地，努力讀書，并且滿懷善意地追求著，永遠是最好的選擇。”耿老師諄諄教誨至今猶存于心。

“生活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在沉入谷底的艱難時刻，給人帶來意想不到地驚嘆和轉機。實際上，生活本身的曲折離奇遠遠地超過了人們的想象。”小美深有感觸地想著。卻被夜晚的疲憊拖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