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緊緊貼著窗玻璃,四周一片沉寂。強子拿著一杯酒,獨自站在自己公寓的大玻璃窗前。屋里沒開燈,黑暗中,他慢慢地飲著酒,夜空中閃爍的點點星光,映襯著遠處樓房中的幾處燈光,給無邊的暗夜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寧靜。“黑暗中總會有光來打招呼的。”面對此情此景,他喃喃自語著,心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輕松——姐姐終于獲得了她的幸福和依靠。歐陽剛的表白可謂情真意切,大膽直白,毫不掩飾。“只有下定決心的真愛才會如此用心吧。”他心里想著,和歐陽剛單獨會面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強子,我們用男人的方式,開誠布公地談談吧。”歐陽剛認真地說。
“請吧。”強子伸出一只手,作了個姿式。
“我想追求小美,我想愛護她,和她共度一生。”歐陽剛直白地說。
“你了解我姐嗎?”強子雙手抱胸。
“好像是知道些。”歐陽剛微微一笑,“別忘了,對老金的調查以及后續的處理,都是我一手操辦的。”
“那你怎么看我姐?”強子看著他的眼睛說。
“正因為我了解了她,我才堅信,小美她是值得我用生命去愛護的女人。”歐陽剛嚴肅地說,“無論處于什么境況,她總是勇敢地面對,不懈地努力,而且愿意去幫助別人。”
“我姐是我發誓要守護的人。”強子的聲音哽咽著,“她太苦了。”
“經歷了苦患,才更值得珍惜。”歐陽剛動情地說,“我知道她的痛,也明白她的好。能夠去愛護這樣的女人,會讓我感到身為男人的力量和價值。”
強子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既然這樣,我還能說什么呢?努力吧,姐夫。”
兩個男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
想到這兒,強子向空中舉起了酒杯,“為姐的幸福干杯。”他喃喃地自語道。
沒人知道,這么多年以來,壓在他心頭的那份沉重的愧疚與痛苦,像塊大石頭似的,讓他喘不過氣來。甚至,有時候會感到窒息。
雖然,他是家里的長子,但是,他從小就很少得到自己親爹親娘的關愛。爹娘在日復一日的互相吵罵的升級中,把他給忽視了。娘幾乎不管他,爹也不常和他說話。小時候,是姐姐把他帶在身邊。她瞪著那雙亮晶晶的,葡萄一樣的圓眼睛,滿含笑意地看著他,像小大人似的,用一只手撫著自己的額頭,對他說:“哎呀,強子,我拿你可怎么辦呀?”她為他系好衣服上的扣子。蹲下身去,給他系好鞋帶。又拿著濕毛巾為他擦拭著小臉和手。拉著他的手說,“姐帶你玩去。”他們在陽光下,踩著果樹和自己的影子,互相追逐著、嬉戲著。她帶他爬上房頂,“強子,你看,姐建的秘密樂園。”他坐在“樂園”的麥秸稈上,看著姐姐指著天上的白云,對他說,“強子,你看,天上跑著好多馬呢。那些馬都長著翅膀呢。”
他們并排躺在房頂上,“強子,姐給你講個故事吧。”于是,姐姐故事的開頭,總是一樣的:“從前吧,有一個傻子,娘死了,爹又找了后媽………”然后,就是傻子的各種冒險故事。在姐姐的身邊,周圍的一切都是暖的,有趣的。
從知從什么時候起,爹娘不再互相吵罵了,他們好像把對姐姐的打罵,變成了他們共同樂趣。他躲在姐姐身后,看著姐姐聳動著肩膀,傷心痛哭;看著姐姐身上又添了新的瘀痕;看著自己的親爹把姐姐摁倒在地上;看著那個親爹對姐姐說著下流無不恥的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必竟當時他也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只有悄悄地跟在姐姐身后,瞪大眼睛無聲地著著自己的爹娘,他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么?他悄悄地跟著被打的姐姐來到山上,看著姐姐對著月亮,伸出了血肉模糊的雙手,流著眼淚呼喚著:“爹爹,你出來,你出來抱抱小美。”他只覺得千言萬語在心頭打轉,轉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仿佛有一種沉重的、熾熱的東西要從胸膛里炸開了。這讓他面紅耳赤,卻無可奈何。“哎呀,強子,我拿你可怎么辦呀?”姐姐的話,在耳邊回響。終于,有一天,他發現自己不能流利地說話了。每次說話時,他都像要費好大勁似的,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崩。
有一天晚上,他經過爹娘的窗戶,又聽到到了爹娘的對話——
“媳婦,我琢磨著不能讓那個小丫頭片子去縣里上學。”爹的聲音格外溫存,“你看,媳婦,兩個兒子還小,果園的活也忙。這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手。那小丫頭片子倒是出去躲清靜去了,還招招搖搖的讀書。這離家又遠,回頭,她不學好,我們也管不了。再說,我心疼媳婦,怕你累著了。你看,這雙巧手都粗了。”
“讓她去吧。我一見她氣就不打一處來。懶得見她。”娘說。
“媳婦,你別生氣,有你男人疼你。……”一陣奸笑,“回頭,我再給你買兩身新衣裳。”爹討好地說。
他黙默地走開了,他知道娘高興以后,總會同意的爹的說法的。兩天以后,夜半人靜時,他舉著一個火把,走到了爹娘的床前,一言不發地瞪著雙眼,火把的光亮照在那對剛從熟睡中驚醒的男女。“小兔崽子,犯什么病了?”爹皺著眉頭,瞇縫著眼睛吼道。他仍然一言不發。
“強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跟娘說。”娘急切地說。
“燒,我燒,都燒。”強子終于嘣出了一句話。
“小兔崽子,找打嗎?”爹起身躍起。
他后退了步,把火把指向了一旁的被褥。好像隨時會放手的樣子。
“強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來,你跟娘說。”娘又急切地重復著。
“姐,上學。讓姐,上學。”
爹娘互相看了一眼,終于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娘終于嘆了口氣,說:“強子,別鬧了。娘答應讓你姐去上學。”
對爹的死,他沒有流一滴眼淚,他的心里盤旋著一個聲音:“報應!”
姐姐終于離開家,去上學了。但是,姐姐的哭聲和身影卻常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于是,他主動放棄了在縣中學讀書的機會。來到了姐姐的身邊。“我要守護姐姐。”他對自己說。于是,他拼命地學習,沒日夜地鉆研。他喜歡電腦,他要長本事,成為姐姐可以依靠的人。
許多年過去了,姐姐的苦和疼,卻始終索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他煞費苦心地設計出那款“重啟”人生的游戲,就是想告訴姐姐和其他的人:面對生活的苦難,雖然,不能避免。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努力而善意地活著。只要心里還不斷地設置著美好,最終,一定會得到美好的呼應,找到美好。就像姐姐那樣。
當他被打折腿時,他心里是明白的。從姐姐那充滿苦澀與不安的眼神里,他知道姐過得并不好,但他什么也不能說,也不能問,就像小時侯那樣,無能為力。只有默默地拼命掙錢。他親自盯著,網吧24小時營業。他日夜打游戲,參加比賽,升級賺錢。當他的腿最終落下了跛腳的殘疾時,他的心里甚至生出絲絲快意和欣慰。他覺得那是他的報應,是上天給他的贖罪機會,為有這樣的爹在贖罪,為了姐姐所受的苦在贖罪。為此,他沒有抱怨,只有感恩。
在這樣寧靜的夜晚,強子獨自啜飲著杯中的酒,任憑回憶隨著酒精在心頭擴散。他知道,自己己經得到了救贖。“我們終將被自己的過往塑造成形。”他對自己說。終于喝光了瓶中的酒,沉入了安然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