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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鬼域

  • 誰與乘瀾歸
  • 霜沚
  • 4942字
  • 2019-11-27 17:18:18

昔年的朝野之爭中,那位權(quán)傾朝堂的國舅大人,曾聽從了自己府上的一位門客的建議,在大肆打壓的江湖門派里,除去了掌天教的名。

這正是對先前那場七日戕毒蠱案的彌補(bǔ)——最后沒有被朝堂收攏到人心,那就讓掌天教永遠(yuǎn)也洗不清;自己既已擔(dān)了惡名,那就讓壞事者也抹上一身的黑。

他們的盤算也的確起了成效——時至今日,掌天教也沒有徹底擺脫散播七日戕蠱毒的罪名。

而那位給他出主意的門客,也正是蕭茵的義父,詭門的門主,蕭絡(luò)。

彼時那位國舅大人已不再對蕭絡(luò)給予百分百的信賴,但對于他所提出的合乎心意的建議,還是選擇了予以采納。然而,最后這場爭斗的結(jié)果卻并沒有再合乎他的心意了,他畢竟還是把江湖人看得太輕了些。

處江湖之遠(yuǎn)的這群人里,有經(jīng)驗老道老謀深算的老奸巨猾之徒,也有年輕力壯心思活絡(luò)的后起之秀。各個門派的領(lǐng)導(dǎo)者們,更是這其中的佼佼者。有的人出力,憑借一生練就的功夫奮戰(zhàn)一線,金戈鐵馬氣勢如虹;也有的人出智,憑借獨(dú)具的慧眼和謀算運(yùn)籌帷幄之中,以縱橫詭辯之術(shù)顛倒情勢翻覆戰(zhàn)局。這四方天地,再不是他能隨意翻云覆雨的棋盤。

也因此,他未能如設(shè)想般收服武林,反而戰(zhàn)事綿延不下,直至先帝突然駕鶴西去。

登基的新皇雄心勃勃,誓要扭轉(zhuǎn)朝堂一片污穢的局勢。他第一個要動刀的對象,便是那位權(quán)傾天下的舅父,扳倒此一人即可震懾其下百余眾,是為擒賊先擒王,殺一雞以儆百猴。

而岳梓乘,因為與葉笙寒的一層關(guān)系,在朝野之爭中得以與新帝結(jié)識。那時他也正在追查七日戕蠱毒與朝堂的真正關(guān)聯(lián),然順藤摸瓜追查至那位大人身上之時,線索卻斷了。但這一項把柄,已足夠新帝判定其罪,削官去爵,將他逮捕入獄,監(jiān)禁終身。

本以為事盡于此將告一段落,然而三個月后的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再次將此案引向撲朔迷離。那位曾經(jīng)的權(quán)臣,后來的階下囚,竟在一夜忽被人暗殺于獄中,死狀蹊蹺。這無疑是向人宣告了這樁大案的背后,實(shí)則另有隱情。

“這是我們至今犯過最大的一個錯誤,但其實(shí)我們也是走投無路了。”蕭茵講起這一段時,竟顯得冷靜到異常,“沒有人能受得了那樣的威脅和逼迫,日夜都在兢懼與噩夢中度過。我們不能賭,也再輸不起任何東西了,所以最后只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而其背后的原因,亦是簡單,無奈又辛酸。

“葉笙寒自小就跟隨他,也為他立過不少功勞,可到最后他卻連一點(diǎn)后路也沒想給他留。那我們呢?如若他日后再一個不滿捅出了我們,那么那些武林門派將會如何對待我們?我義父不得不為此日夜擔(dān)憂,于是就趁著一夜時機(jī)可取,使盡了渾身的解數(shù)潛入獄中,將他給處理了?!?

久瀾微微一驚,繼而感到從背脊到四肢都滲出一股涼意。

蕭茵卻忽然失笑道:“可我們都忽略了一點(diǎn),那位大人再如何觸及新帝的逆鱗,他都是新帝的舅父,能有權(quán)利處死他的唯有天子一人而已!若有旁人來插手,那個人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天子也必然會追究到底?!?

于是這一場離奇的暗殺事件激起了不同人的不同思量,每一個聽過的人都不由對其背后的隱秘浮想翩翩。天子既下定決心要徹查,岳梓乘也由此重新拾得了線索,他們帶著各自身后的兩股勢力,撒開了一張漫天大網(wǎng),詭門想要從中遁形,實(shí)在難如登天。

“這兩年里我們一直謹(jǐn)慎行事,舉步維艱,在朝廷與武林的夾縫中小心翼翼地生存著。我們自以為沒留下多少實(shí)據(jù)了,可是岳梓乘,不知如何地竟被他翻出了許多舊時的線索。我們到底還是躲不過這一天——”

說到這里時,蕭茵忽而哽咽了。她在久瀾的面前來回地踱步,控訴的聲音里盡是急促與躁慮。她泣血地聲訴著:“你知道我們已經(jīng)到了什么地步了嗎?義父在月前被朝廷秘密地殺害,詭門群龍無首,還在被朝堂的兵馬四處鎮(zhèn)壓,殘余的部眾流亡至今,已不剩多少人了。如果不是岳梓乘,我們何以會有今天的一敗涂地!你說,我不應(yīng)該恨他嗎?”

久瀾不動聲色地聽著,聽罷卻也悄然一嘆道:“因而,你就為了達(dá)到復(fù)仇的目的,不惜動員一切可掌控的力量,花費(fèi)所有能付出的代價。從七鬼開始,甚至于更早,你就已經(jīng)在盤算著,勢必將岳梓乘不置死地不罷休。后又為了能利用到我,更是殺害了藥鋪那些本該無干的人。你這般去毀滅別人,就不怕最終玩火自焚嗎?”

“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蕭茵卻冷笑了兩聲道,森然的語意里盡是陳跡了多年的血跡斑斑,浸滿了鐵銹味的斑駁故事。“義父對我有養(yǎng)育再造之恩,我的命早已歸屬于詭門,生為它生,死為它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詭門還有一兵一卒,就必定不會容許岳梓乘逍遙于世。而只要能夠如愿地除掉他,哪怕叫我立時死了,我也無憾?!?

久瀾撇過頭去,不禁氣極反笑道:“可恕我直言,你們當(dāng)初既選擇依附朝堂,這本來就是險之又險的事情,到最后慘淡收場,也并不意外?!?

空氣如瞬間凝固了。有一道暗影徹底昏暗了眼前微弱的光感,她聽見那串包裹著怒意的腳步聲在身前戛然而止。一陣陣彌漫的殺氣在身側(cè)將她重重包圍,她甚至都能感覺到蕭茵極度抑制的呼吸聲里急促的心跳。

時間仿佛從此刻靜止了,直到許久之后,她才漸漸感受到身旁壓抑忍耐著的怒火垂垂平息。

這回蕭茵沒有再反駁她,反而幽然嘆息道:“想不到,你也看得通透。”

久瀾見她似有觸動,便放緩了聲音道:“其實(shí),你也早就知曉今日的根源為何,只是心有不甘,才會千方百計地遷怒旁人吧?可你捫心自問,他死了,你就真的會心安嗎?”

蕭茵怔了一下,竟也真的感到片刻的恍惚,繼而便警過神來,后退一步,冷然道:“你想通過說服我來救他?那你就別妄想了,我已然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誰也別想阻止!只是你們兩個,可否不要連用的招數(shù)都如此類似?”

言及此處,她喟然感慨道:“若非先前與他交過手,我們也不能得知他已修為盡失,難怪這些年里他都是藏于幕后行事,僅借那張唇舌攪亂風(fēng)云。如果他不是敵人,我想我一定會佩服他的!”

這也是她能夠?qū)ψ约旱乃迶辰o予的最高的評價了。

那時的齊云派突然逝世了掌門,身為小輩的岳梓乘人微言輕,沒了修為的事情自然再不能讓他的盟友知曉。而江南武林盟的人也就真的懵然不知,他們只是懷疑、譴責(zé),質(zhì)疑他不過僅憑口舌論爭卻從不出力的背后,是否別有居心。他們依賴于他的謀略而明面上稱他為“名門領(lǐng)袖”,實(shí)則暗里卻沒少讓他嘗受自己人的說三道四和評頭論足。他就在這樣的風(fēng)刀霜劍里,一面應(yīng)對著詭門朝堂的陰謀陽謀,一面警惕著所謂同道的陽奉陰違。而他之所以從不與人說起那段日子,想來也是因為,它確然并不好過吧……

一試想起他那段時日里可能經(jīng)歷過的不為人知的艱險與蜚議,那些被人戳過的脊梁骨,卻還要在人前作談笑自若的模樣,久瀾的心就如同被當(dāng)成藥材丟入了藥罐里,置于火上慢慢地煎熬著,直至煮到沸騰,不斷地掀動翻涌。

可她還是要將這些酸澀與不平通通咽下,不能讓它們流露出分毫。一旦這些心緒再被蕭茵捕捉到一星半點(diǎn),他就只會成軟肋,被蕭茵反復(fù)利用,將她的心來回磋磨。

“我當(dāng)然知道你深恨于他,怎會因我的三言兩語而改變?”她故作笑意安然道,“我只是在提醒你,只有問清了自己的內(nèi)心,才會真的了無遺憾?!?

“你也應(yīng)該清楚自己為何要深恨他,因為你只恨得起他——朝堂,天子,高高在上,他們視你們?nèi)缦N蟻;只有岳梓乘,一個修為盡失的江湖門派前掌門,才是你們能動得起的對象。”她補(bǔ)充道。

蕭茵卻一聲輕笑,揶揄道:“你說的也沒錯。岳梓乘為天子辦事,事了卻功成身退,不事浮名,他自以為的清高卻正好給予了我們下手的機(jī)會,我們當(dāng)然不能輕易放過,任由他溜走了?!?

她看著久瀾微微蹙起的眉頭,愈發(fā)玩味道:“這便是世道,我沒什么不好承認(rèn)的。芃芃凡塵,蕓蕓眾生,不過就是強(qiáng)者欺弱者,弱者被強(qiáng)者欺,勝者為王,弱肉強(qiáng)食嗎?我們會敗,說到底是因為我們卷入了最強(qiáng)大的兩股勢力的爭斗之中,再要?dú)w根結(jié)底便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強(qiáng)大。因而這些我都認(rèn)了。可那個人,他憑什么?”

這已然是不知第幾個人在跟久瀾談及這“世道”二字了。這“世道”于人,似乎總能囊括人心之萬象,凸顯人心之炎涼。但凡有人欲利己而損人,便會取“世道”二字以蔽之,恍若一切在這二字之下,都能合乎情理了。

于是她不以為然道:“可那只是你所認(rèn)為的塵世罷罷了?!兜赖陆?jīng)》有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人為自己的私利做辯護(hù),便解之為上天不仁,故其所作所為,皆為抗?fàn)幪烀?。?shí)則不然,老子所論無非是想言明天地從無所謂仁與不仁,其看待萬物皆為同一,亦無所謂好與壞。世間萬物皆是一般,并無高低貴賤、尊卑優(yōu)劣之分,不以好為好,不以惡為惡。不管萬物變作何如,那都是萬物自己的行為,與天地?zé)o關(guān);天地順其自然,一切猶如隨風(fēng)入夜,潤物無聲?!?

“所以呢,你想說明什么?”蕭茵問道。

“無所謂什么,不過想說世道二字,從來只在人心而已。”久瀾回道。

蕭茵似是陷入了沉思,許久過后,她才偏轉(zhuǎn)過頭來,緩慢而認(rèn)真地用審視的目光端詳著久瀾。久瀾甚至都能感受到從她眼里投射來的灼熱的光芒。

“你和岳梓乘,還真是很像的兩個人。只可惜,你們這樣的人,注定正邪兩道都難容下。”她一字一頓地說完,并微微一嘆,竟像是在為他們惋惜,又在感慨他們必將坎坷而悲戚的人生。

久瀾卻笑道:“容得下又如何,容不下又如何?能走到今時今日便自會知曉,能夠活著,本身就已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了。既然活著都已是僥幸,那么世人的容納與否,就更只會是身外之物了。因而,我只想守方寸凈地,聊度余生,僅此而已。”

“可這江湖從不是你不理紛爭,紛爭就不會找上你的!你也經(jīng)歷過不少,難道還不能有所領(lǐng)悟嗎?”蕭茵質(zhì)疑道。

久瀾默然地聽著,卻也不置可否。也許從她真正開始體味這塵世起,那些煩擾便已在有意無意地侵襲上她了。從徽州被擒,至七日戕毒蠱案的前奏,那些無形的手都在不知覺中悄然地推動著一無所知的她,將她懵懵懂懂地推至臺前。從此,她就只能或主動或被動地成為這其中的參與者,再難逃離片晌。

或許這便就是世間的法則了。她既存于世,便必定要時刻受其禁錮。因此,當(dāng)年她會成為被討伐者的一員,血染劍鋒指間流紅,不會有人問她是否無辜;她會扛起前所未有的擔(dān)子,踽踽獨(dú)行如履薄冰,不會有人問她能否承受;她還會在飽嘗門派間的傾軋以外,被迫地嘗受教內(nèi)各宗之間的勾心斗角,身心疲憊迷惘悵然,也不會有人問她心何所往。

而后朝野之爭,所有人都和她一樣成了棋子,在這場失控的棋局里廝殺搏命,利用著別人,也被人所利用。而事態(tài)一旦切乎于己,那么真實(shí)的人心就如同被照妖鏡映出了原形——趨炎附勢,落井下石,追名逐利,作壁上觀,這便是鮮活的又真實(shí)的人。

當(dāng)年七日戕之險惡,便在于它奪命之前,能噬人神志,使人不再為人,而成為嗜血的惡魔。然而可有人能夠解惑,為何人抽離了心中的清明,便會嗜殺嗜血,難道最后剩下的留存于人心的本質(zhì),就是修羅惡鬼嗎?

也許每個人的心里都確實(shí)住著這樣的一個惡鬼。它會在某一個時機(jī)從心牢的底處放出,漸漸操控了人的心與身。于是那些正道的俠義之士,也會將萬重崖血洗成一個修羅地獄,再如惡鬼般在地獄里穿行屠戮。他們與自己所認(rèn)為憎惡的“惡魔”們,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真正的不同。

但被七日戕放出的惡魔,最后會吞噬自身,而被“道義”裝點(diǎn)著的惡魔,卻會在嗜血之后再披上一層人皮,并將滿手的血腥稱為“正義”。

從此循環(huán)往復(fù),就如東升西落,冬去春來,花落結(jié)實(shí)一般理所當(dāng)然。

如此行道于世,看來竟如觀百鬼夜行,無人知曉與你同行的,究竟是人,還是惡鬼。與鬼共路,從來就是常態(tài)。

也是緣于人心迷失得如此容易,所以堅守才會顯得如此可貴。

于是這就是久瀾最終的答案了。

“我命比眾生,不過滄海之一粟。既如蚍蜉無力撼動這所謂的人心世道,那便只能自存一寸丹心于天地,與山河風(fēng)月共容。旁人的譏評流言,都弗入我耳,更毋言入心。”

她一氣說完,不去顧忌蕭茵的反應(yīng)。她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擺在面前,也是割斷了自己身后唯一的橋索,自此之后,再無退路。

盡管她也從未想過回頭。一條小路走到黑的人,始終都是她,從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還會是。

而蕭茵呢?她似乎也在這片沉寂中彷徨了許久。興許她也在回首一路行來的掙扎。

但她與久瀾一樣,都是愿意斬斷自己后路的人,執(zhí)拗又決絕?;蛟S她過往走過的路比久瀾還要黑暗許多,路上滿是孤單與悲愴。從來沒有人說過要給予她陪伴,也沒有人在暗夜中給她執(zhí)過一盞燈火。

所以在最后她才會蘊(yùn)著絕望地愀然一嘆,像是在祭奠自己的過往和余生。

“你可知今日我為何愿意與你解釋這許多嗎?久瀾,你雖是我的敵人,但也是曾經(jīng)唯一肯聽我說話的人。在生死之前,我愿贈你一個了然。但是從此以后,我想我們已無話再可說了?!?

最后一句話,就此徹底劃開了她們之間的溝壑。從此她與她各自,便當(dāng)真再無后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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