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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殊陌

  • 誰與乘瀾歸
  • 霜沚
  • 4096字
  • 2019-11-27 17:16:33

很久以前她便聽聞,好奇心的代價從來不低。先前她覺得不以為然,如今卻是深有所悟了。

她曾經也不是沒有過無數的猜測,他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危難,又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才以這樣的殘損之軀,一步一步地又走到了她的身邊。

但她確然未曾想過,分明有無數的可能,然最終的答案竟偏偏是最殘酷的那個。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她拋下,可到頭來,卻是她拋下了他。

“彼時云巖師伯剛剛過世,岳師兄才繼任掌門不久,又遭了萬重崖一役的挫折。門中沒有德高望重的前輩撐著,江南武林盟的那些老油條們人人都可踩低了我們。可偏在那時,掌門人又忽然沒了修為,這對我們齊云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但是還好,縱使那般艱難,岳師兄還是帶我們撐過來了。”武翩翩回憶起那段光陰,不禁慨然道。

“他小心瞞著外人,應付著四面而來的各種刁難和質疑,可他從未有過泄氣的時候。即使后來無意查探到朝堂上的底細,四面八方都是陰槍暗箭,他也能作若無其事。在我們面前,他永遠都是一副鎮定自如,談笑風生的模樣,只在背地里偶爾喝壺小酒想起你時,才會流露出幾分的失落。我曾經問過他,既然耿耿于懷,為何不去找你,把該說的話都說明白了。他卻說:‘沒有必要了。’”

她終于一聲悠長的嘆息,轉眸來盯視著久瀾,道:“夏姑娘,該說的話我都已經替他說完了。而且我覺得這些話,若不由我來說,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所以,我也真的希望,你能夠明白我的意思,能夠理解,他。”

久瀾低著頭,手指絞著自己的衣帶,喃喃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武翩翩松了口氣,嘴角浮起一縷笑意,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那便好。他這幾年的苦就不算一場空了。”

久瀾抬了抬眼眸,正瞧見她滑下了衣袖的半截手臂上,有一道被火燒傷的疤痕,雕在她如白玉般的皓臂上。

“你的手臂?”久瀾道。

武翩翩忙斂起衣袖,微笑道:“不過一道去不掉的疤而已。”她向門外走了幾步,回頭道:“夏姑娘,外頭還有好些弟子需要我去整頓,岳師兄就先勞你照顧了。待他醒了,便請你轉達我的意思,我等你的消息。”

久瀾點了點頭。此時窗外,風雨也停息了,從屋檐上垂下的雨線一滴一滴地落在石板路邊積聚著雨水的洼地里。站在樓閣上俯瞰街邊的一角,仿佛一整座小鎮都已陷入了安眠。

久瀾呼吸著飄散著泥土氣息的濕潤空氣,心卻無法真正的安寧。從來每一場連綿的小雨后,都會醞釀著更大的風雨。而她與岳梓乘,都是滿載著風霜走來的,各自瀝雨,各自磨礪,然而這即將到來的一場劫,他們卻終于可以一起面對了。

從今往后,再不會有一人孤身淋的雨。

天將明的時候,顧久澈便離開了。聽聞他接到秦鶯傳的信號,似乎是因萬重崖上的新動向,只留了句話就匆匆地走了。確實,他如今是宗主,又不是久瀾做宗主那種妄為的做派,自然是很難脫開身太久的。

約莫一炷香以后,久瀾倚在桌邊正昏昏欲睡著,倏然一聲柱上的響動驚醒了她。她抬起眼皮一看,卻是一枚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銅鏢,鏢上雕刻著桐花,并攜著一小張字條釘在柱上。她拔下銅鏢,取了字條一看,卻見素箋上白紙黑墨地寫了“告急”二字。

“告急?”她驀地一陣心慌,趕緊將那枚銅鏢仔仔細細地辨認了一番,確是真的無誤。

顧久澈曾告訴過她,她前日去的那家藥鋪,正是助援醫宗的桐花聯盟在此地的據點,而那枚銅鏢,正是聯盟的專屬,久瀾也見過多次,絕不會認錯。而今它卻帶著意味不明的“告急”而來,不禁令久瀾心存疑慮,是其中有詐,還是當真出了緊急的事情?

若是真的出了事的話,那么這張字條就應是寫給顧久澈求援的,可他如今不在……久瀾越想越是不安,趕緊喚來齊云派守夜的弟子,只說是自己忽有要事需要離開,而后便擔憂地回望了一眼岳梓乘,匆忙地踏入尚且晦暗的曉光里。

她循著記憶一路走去,很快就在藥鋪緊閉的門縫中看見了緩緩滲出的暗紅血色。她心下焦急,試著推了推門,發覺推不開,便一腳踹了進去,只見堂內滿目狼藉,各種藥材撒了滿地,三兩伙計的尸身堆在門旁櫥邊,竟不見一個活人的生息。

久瀾擰起雙眉,提起腳小心謹慎地往里走了幾步,環顧周圍,又去過診室和后廚,卻都只見遍地雜亂,倒是半個人影也沒再見到了。

久瀾越發覺得可疑,正要抬腳去到后院之時,忽聽聞身后有所異響,驚得她趕緊側身閃避,并往身后擲出銀針。與此同時,一聲急促的哨音響起,庭院中霎時落下了十余人。

久瀾雙眼一瞇,手中銀針短劍光芒飛閃。既然已走到了這里,她早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備,不求毫發無傷,但要生離此地,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但這幾人似乎沒有取她性命的意思,只是難纏得很,將她觀察好的幾條出路全都封住了。而且他們仿佛對她的路數也很是了然,斗到最后,竟趁著一處破綻在她身后一掌將她擊暈了過去。

等到久瀾醒來時,發覺自己已經在一輛馬車上了,馬車顛簸得她有些頭暈。而她的雙手被捆綁著,眼前再次被蒙上了一層黑布,這種感覺還真是有些……似曾相識?

“你醒了?”聽見動靜,馬車上的另一人道。是一位男子的聲音。

久瀾坐直了身子,問道:“你是誰?”

那男子冷笑了一聲,道:“夏宗主貴人多忘事,當然不會記得我這種小人物了。”

久瀾一聽,便知曉他熟悉自己身份,看來是別有用心了。同時她也飛快地冷靜下來,意識到他還不會對自己下手,便就自己所遭待遇暗自不爽的心情,回懟道:“你都蒙著我的眼睛了,我當然不知道你是誰了!”

那人道:“夏宗主這點脾氣倒是始終沒改。說來我幼時還與你有過短暫的同窗之誼,我曾經精心豢養過的一只毒蛛,就是被你輕而易舉地弄死的。”

久瀾細細回想了一番,不由冷笑道:“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方久榆。都十五六年過去了,難為你還這么惦記著。”

那人卻道:“不惦記著不行啊。”

久瀾冷冷道:“這能怪我嗎?若非你私下豢養毒物,又豈會遭到貶斥?你本也是秦宗主的嫡傳弟子,只要安分守己些,怎么也不至于會落到這般境地。”

方久榆疾聲道:“還輪不到你來指摘我。”

久瀾道:“也對,畢竟你從無悔過之心,否則也不會再因濫用毒物而被貶去分舵,也不會因出賣分舵背叛掌天教而被逐出師門。”

此時耳邊不間斷的車輪聲里忽然混入了握緊指節時發出的彈響,看來方久榆是又被她惹毛了。

過了許久,方久榆才冷笑著道:“夏宗主,你也不必逞口舌之能了。就算你醫術好,如今不也還是中了我的毒掌,至少在這三日里都不能運轉內力了嗎?”

“所以呢,你想怎么樣?”久瀾漠然道。

“當然是帶你去見我的主子了。”方久榆回道,“你知道現在外面是哪里了嗎?我們走到樵溪村了,當年就是在這里,我做出了我的抉擇,將分舵的門戶所在透露給了十三派聯盟,從此做了一個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師門敗類。”

也就從此再不能回頭。

“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蠻清楚的嘛。”久瀾哂笑道,“也不知你現在的主子是怎么放心用你的。”

方久榆卻道:“你們這些人,仗著天資聰慧,從來就瞧不起生來愚鈍的人。你可知,我自小就要比別人付出成倍的努力,卻總還是追趕不及,因此受了多少嘲笑和白眼,又忍了多少捉弄和欺侮。分明我也費盡了心血,卻永遠也換不來師父的認可和同門的贊賞。我就不明白,為何大家都一樣是人,卻要生來就分個高低?所以我不甘心。是!我承認,我私下豢養毒蟲確實壞了規矩,但我只是想證明自己而已,證明我也可以學好課業,我也能夠掌握毒術,別人會的我也能會,我不比別人差!但你們這些人未免也太冷酷些了吧,竟是連半點期望也不給我留。”

久瀾輕嘆一聲,略放緩了道:“此言差矣。你若是想證明自己,只要有能力了,來日方長,何愁沒有機會,為何要急于選這種危險又偏激的法子?”

“呵,”方久榆不以為然道,“像夏宗主你們這種聰明人,說話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不費吹灰之力一般的。”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久瀾反駁道,“也許人生來是有天資的差異,但這也并非能夠一錘定音的事。誰從小不是被罰過來的呢?我們醫宗的這些同輩弟子里,你可知我,還有我師弟他們,自小都被大師姐罰抄過多少遍醫書?況且他們欺侮你,確是他們的過錯;我當年沒有顧及你的感受,也是我的不是。可后來的一切,憑你的所作所為,卻只能說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如若你我易地而處,你也嘗嘗我當年在分舵所受過的侮辱、嘲弄和折磨,你就不會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了。”方久榆咬咬牙道。

“不會易地而處的。”久瀾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從一開始我就不會選擇這條路。”

雙方在靜默中對峙良久,最后方久榆冷哼一聲,道:“罷了,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沒有必要再跟你廢話了。而你也用不著多問,只需要知道,我們很快就會到達一個好地方,在那里會來許多的人,將這些年的恩怨故事好好做個了結。咱們就一起等著看一出熱鬧的大戲吧。”

便由此結束了這一場言不投機的對話。

久瀾在這顛簸中渾渾噩噩地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前路漫長,不見盡頭,恍若遙遙無期。在這一片混沌里,她也浮想起了許多記憶的碎片,但都散亂地混雜在一處,拼不成畫。

因此就時而在崖上見花落成雨,墨染紙箋,筆下成書說岐黃;而故人皆在,心亦均安,縱有煩擾總無憂。

時而在橋頭望楓落漁船,漣漪破槳,梨花一壺胭脂醉;而人入景畫,言笑晏晏,逍遙浮生解千憂。

時而在徽城聽煙雨成曲,琴韻渺遠,青瓦素墻倚窗軒;而千燈如晝,星辰入海,花蓮一盞載忘憂。

又時而風號雨怒,時而霜白滿頭,霪雨潑墨洇畫濕,夕霞映血渡魂遠。時而雪掩累骨,時而雁歸春發,桐花一炬影成煙,紅梅一縷香如故。

破碎的畫面如走馬觀花,隨之而來的光影亦時暗時明,故人時去時來,音容時隱時現,心潮時悲時喜。過往二十余載,竟如浮光掠影,鏡花水月,匆忙拂過,倒難辨今夕何夕。久瀾身臨畫中,又置身其外,實不知前塵是夢是真,此刻是影是幻。

車輪聲忽然吱呀一下地停住了,一個毫無防備的趔趄將久瀾強行敲醒過來。過不了多久,她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架起,押送著走去一個地方。那條路似乎很長,而且崎嶇難行,她被絆了好幾腳,臉上、手上也被枝條劃出了幾道口子。直到最后,他們大約終于走到一處平地上了,身后的那兩人就在她的背脊上用力一推,將她丟在了地上。

耳畔很快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由輕及重,正徐徐地向她移動過來。久瀾才撐著坐起身子,便聽聞方久榆對那來人畢恭畢敬地道:“回稟主人,夏久瀾帶到了。”

那人輕輕地“嗯”了一聲,并走到久瀾的身旁停下了腳步,朝著她俯下了身子。一陣陣奇異的香味伴隨著來人縈繞在久瀾的鼻間,而那人似笑非笑地對她開口問道:“夏久瀾,你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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