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2章 飲淚

  • 誰與乘瀾歸
  • 霜沚
  • 5665字
  • 2019-11-27 17:15:47

儀淳和顧久澈進來的時候,久瀾已經施了針令岳梓乘睡去了。

這一夜,他們說了許多話。岳梓乘絮絮叨叨地,向她提起了許多往事,有她記得的,也有她已經淡忘了的。

他們也的確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說過話了,以岳梓乘和夏久瀾的身份。

久瀾也深知這是多么難得的一件事。岳梓乘只有在今日這樣意識不甚清晰的時候,才會流露出曾經少年時的孩子氣,與她樂此不疲地訴說起他那些聽起來并不如何令人歡喜的歡喜。

所以這些年,你都是怎么走過來的呢?何以會將骨子里跳脫的靈魂層層包裹隱藏,逐漸鑄成今時這派沉穩溫和,榮辱不驚的模樣?

其實被歲月磨平棱角的時候,也會很疼的吧?

她又哪里真的會不懂得。這些年她又何嘗不是這樣走來的呢。

若說他那些孩子氣的話令久瀾的心里一絲觸動也沒有,恐怕她自己也不會相信吧?在哄著他,回應著他的時候,她心里不也在隱隱地猜著,懷疑著,為何當年她能記得一切,卻唯獨不記得他,而在與他重逢后,那些丟失了的回憶卻又能重新拾起,紛至沓來?

究竟是怎樣的安排讓他們能再次遇見,朝夕與共,而她又再次沒有逃過地對他動了真心,兩種身份,卻是同一個人。于是就這樣做了一只撞上同一株樹根的兔子,一個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的傻子,寧可在一棵樹上吊死的呆子。

岳梓乘,你還真是我命里難逃的劫數??!

儀淳靜倚在門邊立了許久,見到久瀾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了,才道:“我已經遞出消息了,我師父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到?!?

久瀾點了點頭,又問顧久澈道:“你還好嗎,可有損傷?”

顧久澈道:“還好,不過讓他們跑掉了。”

久瀾向他望了一眼,道:“人沒傷到就好?!?

顧久澈見她神情有異,便走上前一步,待看清她臉上滿面的擔憂,霎時也就明白了何為她心中的牽念,只得低聲問道:“他,怎么樣了?”

久瀾嘆道:“燒得挺厲害,現在已經睡熟了?!?

儀淳看了看他們,又望向熟睡中的岳梓乘,道:“那我去端些水上來吧。”

顧久澈回頭道:“需要我幫你嗎?”

儀淳一擺手道:“不用了,澈哥哥,我一個人可以的。”

一聽見這聲稱呼,久澈和久瀾都失了神。久瀾奇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顧久澈也將她的樣貌細細端詳,忽然就從她的面容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不由驚道:“你是……”

儀淳微微一笑,從隨身攜帶的錦囊里掏出一件小玩意來。那是一只邊角已經爛了的草螞蚱,卻用一層糖紙包裹著。她向他們徐徐道來,燈火在她的眼中映出幽微而明朗的光:“我第一次沒有家的時候,遇見了兩個人。其中的那位哥哥很愛笑,一笑起來就只有眉毛不見眼睛,他還會編很好玩的草螞蚱給我,卻總騙我說那是真的。而那位姐姐,她是一位優秀的醫者,身上總帶著糖,她說這正是為了哄那些怕苦不肯喝藥的大小孩子們的。我最后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答應會給我帶甜甜的糖果,可是她后來都沒有再回來。現在想想,她還欠著我一顆糖呢!”

久瀾驚異地站起身來,顫聲道:“你……你是,莼兒?”竟是連字句都說不利索了。

傅儀淳用力點一點頭,一雙眼眶也不自覺地濕潤了。她哽咽道:“久瀾姐姐,我很想你。”

久瀾一時手足無措,緩緩地伸出手走上前,手指漸漸拂上她耳后的長發。她先前沒有仔細分辨過,但如今細瞧來,從儀淳的眉眼輪廓里,也還能依稀地見出幼年時傅莼眉目靈動的模樣。久瀾看著看著,不禁笑嘆道:“莼兒都長這么大了?,F在居然是齊云派的弟子了!這樣也好。”

傅儀淳道:“師父他們都很好,尤其是岳師伯,他待我是極好的。但他有好多的心事,都不說給人聽。”

久瀾聽到這句時,忍不住回頭望了岳梓乘一眼。傅儀淳見狀,對二人道:“久瀾姐姐,澈哥哥,我就先出去了。”

久瀾忙叫住了她:“你等一下?!彼厣韽难b著蜜餞糖果的盒子里取出一顆糖來,遞到她的手里,笑道:“給你,這是我欠你的糖果?!?

傅儀淳一時愣住了,還不及反應便已呆呆地接到了手中,頓時眼里又溢滿了水光。

等走到門外后她才將糖紙剝開,把那顆糖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嘴里。這糖,還是和當年的一樣甜。

此時屋里只剩下久瀾、久澈,和睡著的岳梓乘三人。久瀾靜默了半晌,方開口道:“久澈,你來幫他看一看吧。他一身的傷病,但是病癥又很奇怪,我不敢草率地用藥。”

顧久澈似是有些不滿,說的話聽來也摻著幾分不甘的怨氣:“連師姐你都沒有辦法,我怎么還會有辦法?”

久瀾知道他是緣于當年之事而為自己不平,便放軟了聲音道:“就當是幫幫我,好嗎?”

顧久澈躊躇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同時也以自己的內力探他的經脈氣海。久瀾見此,便在一旁向他說著自己先前的診斷。

聽到最后,顧久澈睜開眼來,卻搖了搖頭,道:“不對?!?

久瀾急忙問道:“有何不對?”

顧久澈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試了一次,才道:“你說他內力全失,可我的內息卻不能在他體內運轉自如。他并不是全無內力。”

久瀾聽聞斂起了眉頭,沉吟道:“不是全無內力……怎么會?”

顧久澈又道:“他的內傷看來確實已有五六年之久了,但這應該不是由于外部攻入而受損的?!?

“不是外部攻入,又是什么意思?”久瀾疑惑地凝視著他,問道。

顧久澈輕嘆一聲,道:“意思是說,他丹田的傷,應是由內部自毀所致,因而他的內息才會聚不齊,卻也散不掉,在經脈氣海肆意流竄游走,如同一團亂麻。他如今的情形,大約也是因為想要強行催動起內力,卻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加劇了丹田的損傷。而他這種類型,又是這樣程度的內傷,恐怕已是藥石難醫了?!?

“自毀所致……”久瀾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喃喃道,“他何以會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又為何我竟一點都瞧不出來?”

顧久澈細細思索了一番,卻忽然被腦海中的一個念頭驚住了。他道:“若不是沒有內力,那么外人的內息打入必會有所阻隔,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外人的內息?!?

不是外人的內息?

一時久瀾也怔住了,竟沒想透也不敢細想這話中的涵意。

這時,傅儀淳打了水上來,正用溫水將巾帕浸濕。久瀾便試探地問道:“莼兒,岳梓乘的內傷,是怎么來的,你知道嗎?”

傅儀淳吃了一驚,遲疑道:“你們也知道了?”

久瀾反問道:“你也知道我們是做什么的,怎么可能瞞得住呢?”

傅儀淳想了想,便將手中的巾帕遞給久瀾,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師伯的傷已有很久了,大約從我剛入師門起,就已是這樣了。這幾年里,我們門派對師伯的傷勢也不敢聲張,他也從不會單獨面見外人,對外之時亦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非要動手時也會想方設法推脫。如此多年倒也瞞下來了,也算是我派的一個機密了吧?!?

久瀾一面聽著,一面為岳梓乘擦拭額間手上沁出的汗水,忽然就想到:“那會兒應姐姐曾無意中跟我提到過岳梓乘的身體狀況,而且似乎還在有意隱瞞著什么。看來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他的傷勢了,甚至還知道一些隱情。只可惜那時候,我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如此一想,就不禁越想越是懊惱。

門外漸漸地有了些響動,片晌還有一位少女的聲音問道:“淳師姐在這里嗎?”

傅儀淳聽見聲響,連忙道:“是我師妹的聲音,我先出去瞧瞧?!币粫汗Ψ?,她又進門來,對二人道:“是我師父來了。”

久瀾看向門外,便見一位紫衫女子踏入門來,身形窈窕,削肩細腰,僅憑一個身影便可見出不凡氣度,正是岳梓乘的師妹武翩翩。一別多年,她已難見初見時天真活潑的模樣,通身添了嫵媚成熟的風致,遠遠一看竟也頗有幾分為人師長的風范了。

若說六七年前的武翩翩還是一朵含露初綻的薔薇花,那么此時的她,儼然已是一枝帶刺的玫瑰了。

她進門來先將屋內的幾人都打量了一番,而后微微一笑道:“夏姑娘,好久不見了?!?

久瀾也還以一笑,道:“好久不見?!?

武翩翩點一點頭,繼而就斂起了笑意,轉身對顧久澈欠身道:“顧宗主,我與夏姑娘是舊識,這里也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與她說,還請你暫時往別處休憩?!?

顧久澈對她這不容反駁的語氣略感不快,可她禮數不缺,倒也不好挑錯處,于是就看向了夏久瀾,只見她也沖自己努了努嘴,便道了聲:“好。往門外走去。走到武翩翩身畔之時,他停了停,又忍不住低聲補充了一句:“早聽聞齊云派的二當家武姑娘,行事果敢利落,今日一見,倒是名不虛傳啊?!?

武翩翩淺淺一笑,接著又吩咐傅儀淳道:“你也先出去吧。”

傅儀淳應了聲“是”,便和顧久澈一起出去了,走時并不忘反手把門帶上。

廊下,顧久澈與傅儀淳并肩而走。他們走得很慢,影子也被燭火拖得很長。走到拐角時,顧久澈終于一聲嘆息,道:“對不起,當年還是把你弄丟了?!庇謫柕溃骸霸谀莻€時候,你有遭遇到什么危險嗎,為何后來又會投入到齊云派門下?”

傅儀淳把玩著劍穗,嘆道:“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傊覐臎]有怨過澈哥哥。澈哥哥要是想聽這段經過的話,我也可以慢慢地講。但是,你也可以先滿足我的一個疑問嗎?”

顧久澈疑惑道:“什么疑問?”

傅儀淳捏了捏腰間的錦囊,抿嘴笑道:“澈哥哥,你日后有空閑的話,可以再為我編一只草螞蚱嗎?”

屋內,夜雨將歇,濕潤的夾雜著水汽的風將窗子吹開了條縫。久瀾行至窗前,將窗扉輕輕合上,而后回身道:“武姑娘想和我說些什么?”

武翩翩轉眸望向她,問道:“你可知我為什么會來嗎?”

夏久瀾道:“齊云派的事務,我不敢過問?!?

武翩翩卻一聲失笑,信步上前,道:“猶記你我初見之時,是在樵溪村的農舍,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后來知道了,倒也對你刮目相看?!?

久瀾道:“武姑娘,此話為何意?”

武翩翩道:“你那幾年的事跡,我多少也知曉些。雖然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我總還是有些羨慕你的。于正道而言,你們是旁門左道;于朝堂而言,你們也是強虜宿敵。都是對立陣營的敵人,可是這一個兩個的,都還是愿意助你,哪怕侵損自身,冒天下之不韙,與己方勢力為敵?!?

久瀾并不能完全明白她話里的涵意,但多少聽出了幾分玄機,便道:“也許你所說的他們在助我,恐怕也不是僅僅為了幫我吧,更是為了彼此心中的道義,行自身認定的正義之事。若真要論起來,也無關其他,不過是因志同道合而已?!?

“志同道合……也是。”武翩翩略失了神,自語道,“若僅為了私里的交情,反而是我看扁了。心懷有道,才是我認同的人。只可惜,我沒能做他志同道合的那個人?!?

漸漸地,她的目光凝聚如兩團螢火,眼里的神采也愈漸光亮。她豁然一笑,道:“從前我不信殊途還能同歸,但如今聽了你的志同道合,也算是相信了吧。”

她看向岳梓乘,沉聲道:“既然如此,還請夏姑娘也予以我們幫助。我師兄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內息無法聚集,幾乎與廢人無異?!?

久瀾黯然道:“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內傷能否治好,說來我也并無把握,但我會盡力一試?!?

武翩翩卻輕輕一嘆,道:“此事實難勉強,我們也沒有要為難夏姑娘的意思。我師兄亦深知如此,否則這些年他也不會選擇這樣度過?!?

她瞧見久瀾驚疑而無措的神情,不由得又邁上前一步,道:“你知道這些年他在做什么嗎?他一直在致力于追查當年七日戕一案,想還你們一個清白,卻不想抽繭剝絲地揭出了詭門的底細。為了給武林一個公道,也為了報當年周師兄之仇,他暗暗與詭門作對,漸漸地將自己變成了詭門的肉中刺。近日據我們弟子所探查到的,詭門的動作日益頻繁,多少都是沖著師兄而來的。我和掌門師兄如今都不能再放心任由他一人在外,所以必須要盡快帶他回山,但是又怕他不肯。”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微微欠身道:“因而,我想請你幫我勸一勸他?!?

久瀾忙后退了一步,側身道:“要我勸他跟你們回去,這當然可以??墒俏覄袼?,他就一定會肯了嗎?”

“他一定會肯的!”武翩翩急促道,“雖然他離山也有些許別的原因,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你!”

“為了我嗎?”久瀾驚愕道。

這就依稀地記起了那日酒醉之時岳梓乘同她講的那個故事。驟然之間,往事回首,盡皆恍然。

“他喜歡了一個邪教的小姑娘,但兩人決裂了,后來那姑娘遠走不知所蹤,他輾轉反側放心不下,便辭了掌門之位去尋她?!?

簡短而又荒誕,但他說起時卻無比的認真。他從來就沒有把它當成一場玩笑。

原來那個邪教的小姑娘,說的就是她呀!

原來那些隱藏的心事,他早已在她不經意的某個瞬間悄然地吐露過了。

而她又懵然不知。

“你對他有多重要,你真的了解嗎?你可知他一身的傷,又是因為什么?”武翩翩一連串的詰問,又將她強行拉回到了眼前??伤齾s久久地怔住了,耳畔的紛擾在她聽來都渺遠如隔了一層紗。

“那年十三派聯盟撤出萬重崖,岳師兄身為一派掌門,卻悄無聲息地離了眾人,孤身去了崖底,后來又匆匆地離隊,不留原因。我那時覺得奇怪,便偷偷地跟了他,卻見到他一人失魂落魄地去了采蘋鎮,悄悄地面見了……葉笙寒閣主和應愁予姑娘。他向葉閣主求助,想問會峰閣收羅萬象,若今有一人呼吸心跳全無,只剩內里的一縷靈息未散,該當如何挽留?”

“那時葉閣主回答他,擺在他面前的道路有二,但不論哪一條都真假難辨,兇險難料。其中的第一條,便是你們萬重崖的雪嶺冰蓮,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靈藥。但這條傳言的真假無從確認,而且即便是真,那花也只在冬日盛開,彼時正當盛夏,他無論如何也等不到了;就算拋開這諸多外因,那花能開,他也有途徑能得到,可這冰蓮花自身的藥性又十分敏感,取藥用藥的條件都異??量蹋瑢λ鼪]有研究的人貿然取用,必然不能保證它的藥效不會流失?!?

這話說的卻也是實情,甚至還不及事實嚴峻——縱然久瀾對雪嶺冰蓮的研究不淺,可在取藥時還是被它意料之外地傷了眼。

“所以,擺在他眼前的,實則只有一條路,可即使是這唯一的一條,卻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

武翩翩闔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相傳在渝州有一秘術,名曰‘蓄靈’,為昔年陸長珩前輩所創。其術又有一衍生的術法,名為‘汲靈’,是在一靈氣極其充沛之地啟用一種極其玄妙的陣法,若以此為媒介,汲取萬物天地之靈,并付以自身的所有靈氣內息,或可修復重傷之人?!?

“你……你是說……”久瀾對她所言的結果隱隱有了猜測,不由望了眼岳梓乘,又望向武翩翩,心跳得飛快,淚水也直在眼眶里打轉。

武翩翩喟然一聲長嘆,道:“此法太過玄奧,又幾乎涉及逆天改命,所以兇險是必然的,就算僥幸成功了,施法者也必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在這之后,岳師兄就一連失蹤了多日,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回來以后,丹田盡毀,內力近廢,傷到無藥可醫。”

她定睛凝視著夏久瀾,一字一頓道:“夏姑娘,若我猜得沒錯,你的內力如今與岳師兄是渾然一體的吧,因為你們二人的靈息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匯相融,融合為一了。”

這就是所謂的真相了。她想探尋的,她想了解的,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可她還會有理應如愿以償的滿足嗎?

主站蜘蛛池模板: 仪陇县| 三门县| 苍南县| 曲靖市| 拉孜县| 颍上县| 苏尼特左旗| 邵武市| 东至县| 右玉县| 鄂温| 罗甸县| 犍为县| 漳平市| 吴桥县| 乌鲁木齐县| 黄浦区| 平罗县| 那坡县| 东至县| 天水市| 天峨县| 宜良县| 泰顺县| 新津县| 东港市| 钦州市| 平陆县| 延津县| 黄平县| 鄂伦春自治旗| 南投市| 砀山县| 芜湖市| 石狮市| 台州市| 高淳县| 沅江市| 丰顺县| 吉首市| 潢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