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抽了張小遷半包紅塔山，這廝不依不饒了好幾天。無奈之下，我用兜里僅剩的七塊錢買了一包甩給他。

張小遷拍著我的肩說：“你別覺得虧啊，沒我那半包煙你能成熟得這么快？這包就當交學費了！”

這廝厚顏無恥的程度無人能及，至今我還常常懷疑他在宿舍留半包煙的真正目的是想拉我下水。那個時候，每位男同學都會抽上幾口，或躲在廁所，或躲在水房，但不在光天化日下肆無忌憚地抽。大家都覺得這是成長為男人的標志之一。而我自那以后也開始了抽煙的歷程，多數是蹭煙抽，很少自己掏錢買。

男生抽煙在那時候的高中校園早已不足為奇，只要不被老師人贓并獲，你可以像大人一樣吞云吐霧。可一個女生如果包里經常揣一盒香煙并以優雅的姿勢抽得悠然自得，你會覺得這女生可能發生了質變。第一次見唐佳妍抽煙著實使我驚愕。

那天，我沒有去食堂吃晚飯。生活費早用完了，我實在不好意思向家里再要生活費了，只能在食雜店賒一份泡面解決一天的溫飽。

泡面吃多了，渾身無力，那些天我明顯覺得自己很疲憊。我盡量避開食堂開飯的時間回宿舍，我害怕聞到紅燒肉和韭菜炒雞蛋的味道，這對我是一種折磨，它考驗著我并不堅定的意志。

我懶洋洋地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上一個學生都沒有，他們大概都在食堂或者前面那棟小紅樓的二樓私家菜館里大快朵頤、狼吞虎咽。我饑腸轆轆，揉著干癟的肚皮，后悔一時沖動買了那條昂貴的絲巾。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鄙夷自己矛盾的心理。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我，我有氣無力地轉過身，看到唐佳妍正朝我走來。

“看你的樣子，一定還沒吃晚飯，走吧，我請你到外面去吃。”她灑脫地說著，并征求我的同意。

我勉強笑笑：“這么好？不會是鴻門宴吧！”

“管它是紅門宴還是藍門宴，有的吃就好，走吧，別啰唆。”她不打算聽我的意見，直接拽我拐進另一條通往繁華街道的小徑。

很快我們就置身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繁華街市。我一向拒絕離校外出，因為有很多誘惑心靈的東西都來自繁華，我注定平庸，只能過平淡的生活。唐佳妍卻不然，她好像天生就屬于大城市，她的言行舉止、神情韻味都和這熱鬧繁華的城市融合得相得益彰。

她選了一家門面不起眼兒的小店，進去后我卻被里面座無虛席的場景驚呆了。我好奇是什么食物引得大家前來捧場，唐佳妍告訴我，這里最出名的就是紅燒肉，據說是乾隆年間御廚的后人開的。人們喜歡的不是它味道如何驚人，而是這御廚后人的名頭實在是太吸引人。

滿滿一桌子菜上齊后，我的肚子叫得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尤其那道宮廷紅燒肉，在用其蠱惑人心的色澤刺激著我的食欲，我狂吞口水，喉結處發出的聲響讓坐在對面的唐佳妍抿嘴偷笑。

“開吃吧，還愣著干嗎？”

唐佳妍的話音未落，我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塞進嘴里，立刻，細滑香嫩的滋味沁入心脾。吃肉是幸福的，能吃到如此美味的紅燒肉那幸福更是無以言表。我為自己餓了幾天肚子所換來的補償感到欣慰。

我正吃得隨心所欲，卻發現唐佳妍一直未動筷。我不得不收斂吃相，問她：“你怎么不吃？”

“我沒胃口。”

我看到她的臉色沉了下來，難道我自顧自地大快朵頤讓她覺得我忽略了她的存在嗎？我趕緊放下筷子，以求她的諒解。

唐佳妍見我停下來，淡然一笑：“今天我生日，謝謝你陪我吃這頓飯。”

我瞬間石化，生日？那是要有生日禮物和漂亮的生日蛋糕的，而這些，就算兜里揣著鈔票也來不及去買了，更何況此刻我的兜竟比臉還干凈。我難為情地低下頭，躲避她直直投過來的眼神。太糗了！居然連買一份禮物的錢都沒有，我頓時覺得自己狼狽得一塌糊涂。

“我以為今天我要一個人孤獨地為自己慶生呢，還好，有你在，這個生日并不孤獨。”唐佳妍像是在化解我的窘態，故意說得很誠懇。

我慢慢抬起眼，她端著酒杯，笑靨如花，好像吃這頓生日晚餐比開了一場奢華派對還要令她感到欣喜。

“生日快樂！”我笨拙地舉起酒杯與她碰杯，玻璃的撞擊聲深深地刺入耳膜，我發誓，明年的今天一定要給她一個超大的驚喜。

這頓飯吃得小心翼翼，席間我講了幾個笑話，她聽得認真，笑得隨性。但在她笑容隱沒的瞬間，我能感覺到她的內心并不是真的快樂，帶著些許的悵然。

結完賬我們走出餐館，夜風徐徐吹來，酒意微醺。

唐佳妍執意帶我去迪吧蹦迪，她說今天她生日，凡事聽她的就對了。我本想拒絕，可又不想她失望，也許今年的生日她過得并不痛快。

“卡薩布蘭卡”炫麗的牌子高高聳立，這種場所我是從未出入過的，在我的世界里，除了學校宿舍是真實可及的，其他都是與我相去甚遠的。

唐佳妍顯得有些興奮，她拉著我直奔二樓。在門口，我們和迎面出來的一男一女撞在一起。

那女孩兒好像喝醉了，低著頭，發絲遮住半邊臉，男孩兒緊緊摟著她，生怕她會摔出自己的懷抱。

我和唐佳妍本能地讓開去路，兩人與我們擦身而過。

唐佳妍拉著我的手突然松開，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臉上猶如籠罩著一片陰云。她愕然地瞪大雙眼，緊緊地盯著那對男女。

有什么不對嗎？我循著唐佳妍的目光看過去。此時，對那個女孩兒關愛有加的男生也抬頭朝我們這邊不經意地一瞥。就那么一眼，我頓時驚呆了，他不是那個和唐佳妍青梅竹馬的帥氣男生嗎？

我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側過臉看唐佳妍。她有一刻眼光是茫然的，像在懷疑是不是認錯了人，但緊接著，她的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透著憤怒和仇怨。

我沒來得及安慰唐佳妍，她已經向那對男女沖了過去。我看見唐佳妍推開偎在男生懷里的女孩兒，沖著女孩兒就是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令女孩兒醉意全無，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唐佳妍。

帥氣男生竟然一把將唐佳妍推開，并順勢將女孩兒再次摟入懷里。帥氣男生的這個舉動刺激到了唐佳妍，她像一只發了瘋的野貓撲向兩人，很快，帥氣男生的臉上就浮出一絲血痕。

我快步上去將唐佳妍拉開，并緊緊地將她護在自己的懷里。我怒視帥氣的男生，像要決一死戰的情敵之間的挑釁。

“蘇杭，你渾蛋，我跟你沒完……”唐佳妍歇斯底里地喊著。

那個叫蘇杭的男生面無表情，平淡冷漠地看著幾近發狂的唐佳妍，從他的眼里我感覺他對唐佳妍是不屑的，是厭煩的。

“別在這兒發飆，你一向沒分寸，今天的事，以后會跟你解釋。”蘇杭的聲音冷得像千年冰川。

唐佳妍在我懷里瑟瑟發抖，她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愛恨一念間，如此易如反掌。

蘇杭沒再說什么，攬著那個女孩兒下了樓梯。

唐佳妍想掙脫我的懷抱，她大概是想跟蘇杭抑或那個女孩兒同歸于盡吧！總之，她抓破了我的胳膊，我忍著絲絲疼痛任憑她折騰。

我不敢問關于蘇杭的事情，唐佳妍的沉默已經告訴我這是個雷區，一旦不小心碰到，必會炸得粉身碎骨。

曾有一刻，我心里暗自僥幸。青梅竹馬也會意亂情迷，蘇杭所有的優秀在唐佳妍的世界里轟然坍塌，我不再覺得蘇杭是個神一般的人物，他和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樣，難免世俗。

唐佳妍一直保持著沉默，她的情緒比先前平和了許多。事情已然發生，憤怒顯然是最愚蠢的作為。唐佳妍應該明白自己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釋然，因為她將面臨的還有很多，也許會有更大的風暴等待著她。

唐佳妍問我兜里有煙沒，我搖搖頭。她讓我去買，我愣在那兒不知所措，因為我兜里一分錢都沒有。

唐佳妍已經猜出我的經濟狀況不樂觀，隨手遞給我十塊錢。我猶豫著，最終還是接過鈔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窘到家了。

煙買回來，唐佳妍已經走出很遠。我追上她，把煙交給她。她在我面前熟練地點燃一支煙，狠狠地抽了一口，很享受地品嘗著煙草味道。

我也點燃一支，濃重的煙草味嗆得我一陣猛咳。唐佳妍竟然笑了，我也附和著傻笑。

“我和蘇杭從小就在一起，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輩子非他不嫁，這也是雙方家長默認的。”唐佳妍靜靜地說著，我跟在她身邊靜靜地聆聽。

“他比我大三歲，大一那年輟學后一直在社會上混，他對人冷漠苛刻，對我卻百般遷就。我一直認為他這是在寵我、愛我，我也愿意被他這樣寵溺著。你今天看到的這一幕，不止發生過一次，而每次過后，他總會向我認錯并求我原諒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停了下來，看著我，眼里蕩漾著薄薄的水霧。我心疼得不忍多看，原來愛情也可以傷人且傷得那么深刻。

“為什么不和他分手？他這么對你簡直是在玩弄你的感情。”我對感情的事知之甚少，但我知道愛情是要唯一的，是不容半點兒雜質的。

唐佳妍凄然一笑，說：“我沒想過分手，覺得他這么做只是玩玩而已，他始終會回到我身邊的。”

這不是自信，是對愛情不可預知的一種自我安慰。我突然覺得唐佳妍很可憐，她寧愿相信原諒他就能得到他，也不愿相信愛情一旦偏離就會越行越遠。

我們在宿舍樓高高的圍墻外面停了下來，她倚在一棵柳樹邊，又點燃了一支煙。我默默地注視著她。在昏黃的路燈映襯下，她的面容朦朧且真實，帶著淡淡的憂愁，吐出一連串的煙圈，像裹著橙色的棉花糖。

“我十二歲就會抽煙了，是他教我的。”她瞪著慢慢消散的煙圈，像悼念逝去的時光。

“他教會了我很多，抽煙、喝酒，領著我和比他大的學生打架，他的頭破了一個洞，他讓我扯下裙角包扎傷口，他帶著我出入酒吧、迪吧、旱冰場，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他的馬子。在他的保護下，我變得越來越囂張，越來越狂妄，只要有同學惹到我，我就用拳頭對付他們，不管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她的眼里飛揚著一抹光彩，像是驕傲，也像在炫耀。

我心里隱隱作痛，一個本該乖巧秀雅的女生在本該綻放的季節里卻被污濁的空氣熏染得快要凋零，這是怎樣的一種可悲啊。

她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燃。我想制止，可她早把香煙湊近嘴唇。

突然，一個渾厚響亮的聲音從宿舍大門口傳了過來：“誰在那兒抽煙？”

我本能地一驚，已經猜到一定是那個認真得一絲不茍的宿管老師“肥豬”。我聽到厚重的腳步聲朝我們走來，我想都不想地一把搶過唐佳妍手里的煙盒和燃了半支的香煙。在宿管老師走近我們的時候，我佯裝從嘴巴里拿掉香煙扔在地上，并用腳狠狠碾滅煙蒂。

“周一權，你竟然吸煙？你一次一次觸犯校規，你就不怕我告到校長那兒開除你？”肥胖的宿管老師張牙舞爪，我知道他是個大嘴巴，不出意料，明天早上我指定會站在全校師生面前進行檢討。

“喂，抽煙怎么了？你敢說你在我們這個年齡的時候沒抽過煙？都是過來人，裝什么正經。”唐佳妍替我鳴不平。

“肥豬”的眼睛突然放亮，像發現了新大陸：“大半夜不回宿舍睡覺，孤男寡女在一起成何體統？別告訴我你們是在討論功課，我可不傻！”

唐佳妍還想跟他理論，我及時拉住她，沖她眨眨眼。這事兒要是鬧大了，我和她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肥豬”見我倆低頭服軟了，得意地冷冷一笑：“趕快回宿舍睡覺！”

在樓梯口，唐佳妍問我為什么替她頂罪？我傻傻一笑，說：“就算明天真的要在全校師生面前檢討，我一男生，怕什么？”

“可你是老太太眼里的好學生，你這么做不怕她傷心？”

我愣了一秒鐘，解釋道：“好學生也是俗人一個，但凡是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果不其然，第二天課間操剛一結束，教導主任就走上主席臺，清了清喉嚨，又拍了拍麥克風看看有沒有回音，然后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向大家宣布：“我今天要說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男生的吸煙問題！”

話音剛落，全校的男生在隊伍里開始竊竊私語。這么看來，吸煙的不僅我一個。但我還是感到驚訝，宿管老師真就沒放過我。

“高一（四）班的周一權同學，昨天夜里在宿舍圍墻外吸煙，被宿管老師當場抓獲，周一權同學的行為十分惡劣，嚴重觸犯了我校校規，今天，在此，請周一權同學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做深刻檢討，并記過一次，以儆效尤！”

我想過會處理我，但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的嚴重。我整個人幾乎傻掉了，若不是班主任叫我的名字，我會繼續在全校師生的目光中發呆。

徐春蘭比我更詫異，我可是她眼中保送的好苗子，這檔案記過可是大事，不會有哪所高校愿意接收有污點的學生。我這么做完全有可能自斷前程。

我鼓起勇氣向主席臺走去，經過唐佳妍身邊，她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害你當眾出糗。”

我很想給她一個微笑，讓她減輕心里的內疚感。可此時此景，我笑不出來，即使笑出來也比哭難看。

我站上主席臺，眼前黑壓壓一片，那些人的眼里或驚訝、或惋惜、或幸災樂禍、或隔岸觀火。總之，我一舉成名，被全校師生仰望和非議。

我不知道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檢討了一番什么，只覺得頭頂上的太陽光白得刺眼。

唐佳妍站在隊伍里攥緊衣角，我看出她眼中那一絲心疼和不安。我沖她微笑，心底感激她對站在主席臺上的我心懷歉意，我用我的行動向她證明了保護她的不僅蘇杭一人，我也可以。

漫長而煎熬的檢討終于結束，看著一哄而散的學生，我呆愣在主席臺上不肯挪步。徐春蘭嘆息著搖著頭從我身邊經過，她絕望得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我像一個被遺棄的士兵，找不到歸屬感。

我忽然落寞了，好像最珍貴的東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的感覺。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問：“這么做，值得嗎？”

我茫然地掃視一圈偌大的校園，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場中央，上課鈴像一首殘忍的殺戮曲，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校園、學習、老師是最殘忍的殺戮執行者。

唐佳妍等在教室的走廊上，聽見我的腳步聲，她有一刻的遲疑，但很快又朝我走來。她今天將頭發自然地披在肩上，烏黑的發絲透著光亮，微風吹過我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的味道。

“你真傻！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你是好學生，我不該連累你。”她懊悔的樣子令人心疼。

“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那個死肥豬！”唐佳妍瞬間轉變態度，我看到她眼里燃起了怒火。

“我不要你替我教訓他，我只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學生。”

唐佳妍愣了一下，似乎沒聽懂我在說什么，大概我當時頗為語重心長，讓她覺得很陌生。

我淡淡一笑，走進教室。我在座位上坐下時，看見唐佳妍從窗前走過，她沒有回教室上第三節課。

張小遷頗為同情地安慰我：“男人身上有了煙味才算真正的男人。”

這樣的安慰我不知道是接受還是拒絕，看他有些興奮的樣子，好像我們一下子就成了同一戰壕的兄弟，他像身經百戰的老兵，而我則像一個剛入伍的愣頭青，完全差他一個境界。

楊禹和邱俊也湊過來，把我夾在中間，儼然成了我的左右護手。

我內心非常拒絕和他們同質化，僅有的一次逾越學生操守的行為，不能一棍子將我打死，我自認還是個好學生。

但好學生和壞學生的界定到底是什么？我竟也說不清楚。

張小遷說什么也要拉我和他們一起去小紅樓的私家餐館慶祝一番，我納悶兒了，難道我被校方處罰在他們看來竟是值得慶祝的事？

我還是跟著他們去了小紅樓。之所以稱作小紅樓，是因為整棟樓的外墻全部保留著原始的紅磚，經過年代的風雨，這些紅磚的顏色更加深沉，透著一股子滄桑和厚重。據傳抗戰時期，這一帶是日軍的駐地，日本人在這兒修過機場，現在廢棄的機場成了汽車修理廠，空曠的跑道成了學生們晨練的好去處。這幾棟小紅樓得以保留至今，成了學校的職工樓。

二樓的私家菜館是副校長親戚開的，一套三居室的房間被隔成若干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能容納四五個學生用餐。來這里的學生大多家庭條件比較好，吃不慣學校的食堂。這里的環境干凈整潔，更重要的是老板娘燒得一手好菜，而且為人熱情周到，學生們都把這里當成自己家，輕松、愜意。

張小遷點了四個菜，全是家常菜，但味道、色澤都堪比大酒店的菜。

楊禹從外面回來，拎了一瓶礦泉水，又拿了四個杯子，在每個杯子里倒了半杯礦泉水。

立刻，我嗅到一股酒精的味道，但這味道隱隱地還透著股香甜。我察覺到他們的表情有些詭異，像設了個局，請君入甕。

我推開杯子，不中他們的計：“你們少來，我不喝酒！”

楊禹鬼鬼祟祟地朝廚房看了看，扭臉對我說：“在這兒喝酒絕不能明目張膽，小心走漏風聲被副校長知道！”

我隨手拿起礦泉水瓶，搖了搖：“這就是你們的伎倆？”

“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我們屢試不爽。”楊禹三分自信七分得意，率先喝了一口。

我突然覺得胃里一陣辛辣，無法想象這樣的液體流入體內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大家都這么干，沒事！只要不是酒瓶子。”張小遷附和著楊禹也飲了一口。

我沒辦法將這種液體送入嘴里，我推開椅子，起身。

楊禹問：“嘛去？”

“廁所！”

站在廁所的小便池前，我一滴尿也沒有。同樣是液體卻叫人愛恨交加。洗手的時候我抬眼看見鏡子中的自己，胡須依舊青澀，額頭上冒出的幾顆痘痘讓我甚是反感。張小遷在宿舍熄燈后討論過青春痘的話題，他說有多想女人，臉上的痘痘就會有多少。為了不讓他們窺探到我的內心，我特意留長了劉海兒，把邪惡的證據掩藏遮蓋。

我沖鏡子里的自己笑笑，即使把痘隱藏起來，卻依然掩藏不住內心渴望女生的蠢蠢欲動，這是每個正值青春期少年美好的夢想。

走出廁所，經過一間垂掛珠簾的房間，我不經意地瞥見趙舟和趙波兒。兩人坐在最里邊的位置，那情形就像密會的情侶。更怪異的是兩人共食一份炒面，我恍然，這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我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趙波兒的聲音：“我今天才知道，絲巾那事兒是你向老太太檢舉的，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周一權的本意絕非如此。”

我屏住呼吸，不相信趙舟就是那個打小報告的小人。

“這么做是為你好，免得他再有非分之想。”趙舟的語氣竟顯得正氣凜然。

我壓抑著火氣，將身體退到一邊。我一直納悶兒，這件事怎么會傳到徐春蘭那里，原來趙舟別有用意。

“現在你高興了？周一權剛被學校記一過，班主任對他心灰意冷，你不就想爬到他前頭嗎？”趙波兒生氣了，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我就看不慣他得意的樣子，學習好就可以亂來？就可以隨便送女生禮物？這是學校，不是社會。”趙舟理直氣壯，絲毫沒有愧疚感。

“你這樣做很卑鄙。”趙波兒的聲音有些抖。

“只要是擋在我前面的，我會想辦法除之而后快。”

我感到不寒而栗，同學之間的競爭竟是如此不共戴天！

我一絲猶豫都沒有，掀開珠簾走進去。

我的出現讓趙波兒目瞪口呆，好像我是來自外星球的怪物。趙舟本能地站起身，他的防備意識果然很強。

我不說話，揪住趙舟的衣領將他用力推出，他的身體撞擊餐桌發出各種聲響。待他站穩腳步，我指著他的鼻子說：“這次我可以不跟你計較，如果再有下次，我絕不客氣！”

說完，我將桌上吃掉一半的炒面用力摔在地上，尖銳的碎裂聲立刻驚動了隔壁張小遷他們。他們一擁而至，吵吵嚷嚷地將趙舟圍了起來，準備群起而攻之。

趙波兒有些驚慌，趕緊向我解釋：“對不起周一權，我替我哥向你道歉了，希望你原諒他這一次！”

哥哥？原來他們是兄妹？我為自己的判斷力感到可笑。為了彌補錯誤的判斷，我選擇默默離開。轉身的時候，我瞥見趙波兒眼里泛起的一絲感激。

圍觀的學生慢慢散去，老板娘忙著收拾殘局。我坐在張小遷他們面前，把半杯白酒一飲而盡。

我居然沒有被嗆到，這種液體一旦入喉，比想象中容易接受。

我沒有和他們共進晚餐，當我走出小紅樓，夜風拂來，我竟覺得頭重腳輕。這或許是酒精在體內發生反應，我沒辦法承受半杯白酒對我的考驗，胃里一陣灼燒。

趙波兒追出來，她喊我的聲音像飄在千里之外。

我停下來轉身看她，她站在那里，臉上寫滿了歉意。

“對不起，我哥一向好強，他只是不想輸給你。”

我微笑，整個臉部神經異常活躍。

“叫他跟我明著來，期中考試他要是高我5分，我就原諒他，否則，這筆賬我遲早要找他算一算！”

趙波兒使勁兒點頭，像接到一項至高無上的任務。她飛快地跑向小紅樓一側的柵欄邊，我看到趙舟等在那兒。

我一路像踩著云彩一樣飄飄然回到宿舍，經過宿舍值班室，“肥豬”老師從窗口跟我打招呼，臉上堆滿了令人作嘔的笑容。

我東倒西歪，迷迷糊糊。“肥豬”見此狀立刻沖出值班室，居然上前將我扶住，并一改昔日嚴厲刻薄的語氣說：“你可站穩點兒，別摔著了！”

我詫異地看著脫胎換骨的“肥豬”，心想：如果每一位老師都能如此真誠地關愛每一位學生，即使將來的成績不甚理想，我們仍會感恩。

“肥豬”居然背著我回到宿舍，還扶我躺下，為我倒了水。看我沒再折騰才轉身離開。“肥豬”剛走，我立馬坐了起來，回想方才發生的竟好似夢一場。

孟飛瞠目結舌，從床鋪上跳下來，不解地問：“什么情況？良心發現？改邪歸正了？”

“不知道！”

“肥豬”的一反常態困惑了我好幾天，他對待我猶如親人一般，簡直讓我受寵若驚。直到唐佳妍來找我，問我“肥豬”最近表現得如何？有沒有找我麻煩？我才意識到，他的改變跟唐佳妍有直接關系。

可唐佳妍不肯告訴我真相，她讓我盡情享受“肥豬”對我的“照顧”就好。既然這樣，我只能裝作若無其事，把心中的疑慮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