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還有一事正要請教懿哥兒拿主意！”突然，謝長盛像是想起什么來，對謝懿道。

謝懿一怔“，何事？”

“老大人在時，為了節省開支，把家中的仆役都遣散了，如今謝宅只憑來寶等幾個，人手著實吃緊！懿哥兒你看……”

謝懿這才想起來，先父故后，自己是謝家唯一的主人。

謝懿也覺得家中急需人手，雖然只剩他一個主人，無需太多仆人伺候，但偌大的宅院無人清掃打理，一片破敗，實在有些晦氣！

“掌柜的所慮甚是，”謝懿點頭道“此事便交由掌柜的來辦吧，還有這月例錢也應恢復了?！?

“懿哥兒宅心仁厚，家人們都會記在心上的！”謝長盛點了點頭道。

家丁好比牛馬，是主家的私產，因而衣食皆由主家承包，但家境富裕、主人仁厚的主家還會發給月例錢，相當于零花錢。

本來，明朝禁止民間蓄奴，尋常百姓即便家境富碩也不能有奴婢，《大明律》有曰：若庶民之家存養奴婢者，杖一百，即放從良。

只有達官貴人和有功名的讀書人才能役使奴婢。即便如此，各級勛貴、官紳能夠役使的奴婢也有明確限額。

洪武二十四年定，公、侯不過二十人，一品不過十二人，二品不過十人，三品不過八人……以至洪武一朝，只有勛臣、軍官和三品以上大員才敢公開蓄奴。

然而，正如“片帆不得下?！薄ⅰ吧倘瞬坏么┙z綢”、“庶民不得穿靴”等法令一般，朱重八一死，上至勛貴百官、下至庶人賤民，皆公然無視此律。

至于后繼的朱家皇帝，自己都沒遵循太祖圣訓，又豈會過問這些？

但法令畢竟還在紙面上，為了規避禁忌，出現了所謂“恩養”的蓄奴形式。受主家恩養的賣身者男稱“義男”，女稱“義婦”，名義上稱為“家人”，其實還是家奴。

至晚明，賦役苛重，大量破產者典兒賣女，或為逃脫賦稅徭役而“投獻”到主家。人口買賣極為普遍！

一個普通丫鬟才三五兩！年紀小的還要更便宜！只有掌握著技藝或身強力壯的才高一些。卻也不過十兩！

最貴的反倒是藝伎、妓女和所謂的“小相公”，即孌童。普通的妓女有十幾、數十兩。而名妓花魁、揚州瘦馬的身價卻高達數百兩！

漸漸地，不僅“大家僮仆，多至萬指，車馬簇如云涌”。連普通百姓家也都有奴婢。無論是行醫的、行商的、殺豬的，凡小有產者，皆有幾個男女家仆。

不久，謝長盛從伢婆那兒買回二十多個粗使的丫鬟和雜役，將謝宅大修了一遍。

頓時，破敗的宅第里里外外都煥然一新！

接著，謝家門外一連數日響起了鞭炮聲。

盡管謝懿十分不喜放鞭炮的習俗，但謝長盛堅持要“去去晦氣”。

這一天，謝家張燈結彩。被洗刷一新的門匾上掛著紅綾，院里院外的屋檐下都掛滿了紅燈籠，大門新上的桐漆還未干，便有人紛紛登門道賀。

“謝掌柜！恭喜啊！”

“哪里哪里！”

“謝掌柜！聽說謝小官人的癔病好了，這是特地送來給小官人補補身子的，八錢一斤的新鮮燕窩菜！咳咳！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這怎么行？豈能叫您破費？”

“謝掌柜！我家這瓶兒乃是嘉靖年間的景德鎮官窯所出……”

“萬萬不可！謝家不能收！”

看著眼前一個又一個訪客，謝長盛只得暗自苦笑，這些人有的是街坊鄰里，有的是關系不熟的舊人，還有一些根本不認識！

無不是些破落戶！而謝懿根本懶得出面搭理，只好辛苦他了。

而后，一則“父親亡故、家道中落的癡傻少年一鳴驚人、重興門第”的傳奇漸漸在縣城流傳開來。

明代無媒體，對各地光怪陸離之事添油加醋的報道，以娛(愚)百姓。故而一旦周遭有甚稀罕事，便成了市井坊間的大新聞。

這戲劇性十足的奇聞怎能不叫人津津樂道？

緊接著，謝懿成了家喻戶曉的“飛黃兒”。

飛黃乃是古時神駒，所謂“飛黃騰達”是也，喻指神駒降臨而驟然興盛。

坊間傳聞向來以訛傳訛，也不知是誰為謝懿起了這么個諢號，還據此杜撰，言謝家主人生前做了某件善事，“上蒼有感于念，因降飛黃兒于謝家”。

這時，街頭算命的大仙們坐不住了！這謝家主人能得此機緣，豈是偶然？還不是吾等道行中人的一番指點方才促成？

于是又傳：謝家主人某日在某大仙這里算了一卦，知曉謝家必有一劫，于是在他的指點下交錢做法，這才“因降飛黃兒，助渡之”。

終于有一天，來寶再也忍不住了！

自從懿哥兒突然恢復了神智后，便與那個他熟識的紈绔少年大相徑庭！

如今，坊間又種種傳聞，就連狀元橋下算命最準的董大仙都這么說！莫不是……莫不是懿哥兒是被仙君點醒！方才奇跡般恢復神智！又變得如此不同？

他仗著自小與謝懿一起長大，關系親近，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懿哥兒！你得癔病時真的甚么都不記得了？”

謝懿坐在長廊的欄桿上，提著一壺紹興燒酒，就著一只金華火腿，一邊喝一邊讀著《剪燈新話》。

聽到此問，再看來寶一臉的神經兮兮，挑眉道“，怎的？”

“懿哥兒可曾夢見過甚么人？！”來寶緊張地低聲問道。

“這個嘛……”謝懿伸了個懶腰道“，好像還真有！”

“誰？！”來寶失聲問道“，可是玄妙上仙？”

“甚么玩意兒？”謝懿不由愕然。

“玄妙上仙！便是南城門外往西二里地，牛家坡廟里的！咱縣里的都拜他！靈驗得很！”

“呵！”謝懿瞥了瞥一臉緊張的來寶，懶洋洋道“，沒見過，不熟。我夢里那人只道他叫‘撲街作者’，倒并未留下尊名法號！”

“撲街作者？！這是哪路神仙？”來寶怔住了。

看著埋頭苦思的來寶，謝懿竊笑之余，又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

謝懿前世也看過一些網絡小說，聽說每個穿越者都是一個作者寫出來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在另一個人的筆下？

想到這里，他又不禁搖了搖頭，真是喝多了！盡是胡思亂想！

謝懿卻并未發覺，那些被他當笑話的傳聞卻流進了家門，連同謝長盛在內，謝家的下人看向謝懿的眼神都漸漸變得有些古怪了。

《明史·謝王傳》：坊間咸以飛黃事勵子弟，云“生子當如謝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