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驚措,有些疑惑的喊到:“…婷瑩?”
她卻是收起眼淚,咬住下唇,一臉嚴肅的看著他,轉而消失不見。
正當他驚措之間,那口古井卻是響起汩汩泉聲,他回頭之際,古井之中卻是冒出沖天之流,很快古井破碎,不斷有水流冒出。丫鬟們覺得稀奇,正當竊竊私語之際。一條白龍順勢沖出,直沖九霄云外,盤桓于那古井之外。
門口的丫鬟們嚇得癱坐在地上,一下子失了聲色。這一次,不只是他一個人可以看見了。
那便是她完整的樣子,全身通體潔白,白色的龍鱗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折射出銀白色的光芒。兩條纖長的白色胡須,以及那一對白色的龍角,都是她的龍形所化。也許正是因為她本是一條白龍,所以無論葉楠什么時候見到她,她總是一身白衣,從未有過其他顏色。
他伸出右手,抬頭仰望眼前的白龍,“婷瑩…”可是白龍隨即“哼”了一聲,轉而飛到了那天空之中,消失不見。
他有些悵然,被鎮壓百年之久,婷瑩的心里,多少會有些怨氣的存在的。如今她得到向往已久的自由,他便也為她高興。即使…她已經離開了他。
葉楠不顧癱坐在地上的丫鬟,想要進屋,父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聲喊道:“你剛剛可是放走了那被鎮壓在這壑豫山的蛟龍?”
他輕輕答到:“嗯,是我放走的,她被鎮壓了百年之久,如今該是給她自由了。”
父親連忙說到:“大事不妙啊,大事不妙啊,壑豫要亡啊。你怎能放走那條蛟龍啊。如今蛟龍不再,壑豫靈氣不足啊,這可如何是好。”父親氣的連拍雙膝,不住的說道。
母親這時也十分憂愁:“這該如何是好,楠兒即刻就要領兵出征,若是那蛟龍心存怨念,楠兒可是沒有活路可走了啊。”
葉楠說道:“不會的,婷瑩不會那樣做,她只是想要自己的自由罷了。”
母親很是驚異,本想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只是隨后說到:“事情已經這樣了,再怎么也是無力回天了。”
父親嘆息道:“那還能怎么辦,都被他放跑了,只愿她心存善念,莫要再害楠兒就好。”
望著窗外的天空,此時早已沒有她的身影,他心想道:婷瑩她,一定不會這樣的。
后來葉楠奉命出征,憑借著自身高超的劍法,以及用兵之術,不過寥寥幾年便連進數關,迅速占領了幾座城池,擁兵為王。
邊疆之地異常苦寒,氣溫十分寒冷,為了樹立將心,他便與士兵們同吃同住,安慰兵心,不停的鼓勵他們說道:“只要戰爭結束,便能回朝探望家人了。大家只要再堅持一會。”
很多時候他都會收到父母親的來信,問道他在邊疆過的如何,他總是回信:“父親母親莫要擔心,孩兒在邊疆統領士兵,過得很好。孩兒一生志向在此,保家衛國是孩兒一生所愿。”
他很期望能收到她的來信,但是想想也是不可能的。每每皓月當空,望著那塵封的冰山,他便是坐在那帳中,在燭火下細細打量著那支翡翠簪子,發呆很久很久。
后來終有一日,敵軍鄭英杰選擇偷襲,迫使他的城門大開,出兵打戰。他原以為鄭英杰不過寥寥幾千兵馬,很快便能殺光,卻沒想到未到黃昏之時,他的十萬軍隊已經到達支援,他不過三萬軍隊,數量上終不敵他。
一劍破軍,葉楠拼盡全力,想要阻止敵人的到來,但僅憑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抵擋千軍萬馬。體力漸漸有些不支,刀劍無眼,即使他知道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他也必須要站起來,不斷的打下去,不斷的廝殺下去。即使看不見希望的存在,即使身處絕望,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存在,他就擔負著那保家衛國的重責,他便不能輕易倒下!
只是…這個保家衛國的夢想是注定無法實現了。敵方將帥鄭英杰最終騎在馬背之上,手拿弓箭,對著他的后背,徑直射出了那離弦之箭。
一箭入骨,錐心刺痛。他從馬背上翻落下來,滾到了地面之上。旁邊的士兵或許人在將死之時,才會無比懷念過往的時光。
因為是習武之家,他便從小就不愛念書,覺得整日日舞文弄墨甚是無聊,沒有舞劍如此快樂。
那時候站在樹底下的她,便對著輕輕說道: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他不懂什么意思,便好奇的問她,她卻是不肯再說,告訴他要他深讀百遍,其義自現。
如今在戰場之上回想,倒有幾分韻味所在。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戰爭從不分對錯,只分勝敗,勝者保家衛國,敗者一敗涂地。他心中所愛,所思之人,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那支簪子觸地即碎,旁邊的士兵蜂擁而至,很快將他團團圍住。很快人群之中散開一條路,坐在馬上的鄭英杰一路騎馬走了過來,趾高氣昂的看著滾落在地面上的他,沒有半分同情。
曾經霍去病英勇殺敵,面對匈奴發出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感嘆。如今他卻是只能抱憾而終,無法御敵了。
正當鄭英杰下令將其活捉之時,天空中卻是一道道電閃雷鳴,很快有變天之勢,一條白龍在天空中若隱若現,很快便盤桓在天空之中,發出龍吟。
他以為此生再難見到她,卻沒想到她會出現于戰場之上,心底涌上一股欣喜:“婷瑩,是你嗎。是你來救我了嗎?”她發出了一道厚重的龍吟,迅速沖向地面,刮起旋風,將他周圍的敵軍連連逼退百余米。
他十分欣慰,伸出右手,想要觸摸她。后背傳來刺痛,他強忍著疼痛爬了起來:“可是我還不能走,敵軍未滅,我不能走。”他雙手撫摸她的龍須:“快點離開,否則連你也會受傷的。戰爭的殘酷,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
他想保護好她,那是他的愿望,也是他此時最迫切的希望所在,他不想,也不愿看見她因為他而受傷。
她的雙眼滿是淚水,卻是示意他上來。他輕笑:“你不遠萬里來到這里,是特地來救我的嗎,是那支簪子的緣故嗎?”
她有些焦急:“快走,我帶你離開。”
蛟龍非水無活,邊疆如此苦寒之地,沒有川水,那便是婷瑩一路飛翔至此,趕上了這場戰爭。
他握住她頭上的棱角,用力一跨坐上了她的脊背。婷瑩見他上來,便甩尾掃除了身邊即將趕上來的敵人,帶著他騰飛于天空之上。
原來,飛翔的感覺是這樣的嗎,難怪從始至終,你都想要離開那里,離開那個地方,只因為自由飛翔的感覺,如此美妙…
他趴在她的龍背上,俯瞰地面之景,戰亂仍在繼續,有人想對他們射箭,可是距離不夠,婷瑩已經飛的很高很高了。他們穿越云層,感受疾風劃過臉頰。他努力睜開困倦的雙眼,緩緩說道:“原來飛翔的感覺,如此美妙嗎,婷瑩,我應該更早一點放你出來的,而不是讓你日日困在那個地方,失去自由。”
她從未告訴他飛翔的感覺,也許塵封百年之久,她也已經忘卻自由飛翔的感覺吧。這一刻終于還是到來了,他從不后悔放她走,也從不后悔放走她去追逐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鮮血仍在緩緩滲出,很快便染紅了他的整個盔甲,一路流在了婷瑩身上。背后傳來陣陣疼痛,他覺得有些勞累,想要閉眼睡會。遠方的夕陽即將落幕,紅霞滿天,沾染滿片云彩,通紅一片。遠方即將到來的千軍萬馬正在行走,那便是敵方的援兵。
他覺得十分困倦,卻還是強撐著對婷瑩說道:“對不起,婷瑩,我還不能走。地面的士兵還在等我,他們還在等我指揮,我不能棄兵而走,只留我一人獨活。若是要死,我也是要死在戰場上的。”
無數個對不起,也只能留作今生,保家衛國,是我一生所愿。只有國家安定,你也才能安穩的住在那壑豫川,一生與山水為伴。
這些話,他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卻從未對她說出口。
夕陽落幕,葉楠最后看見了那抹光芒,隨后眼前發黑,他逐漸的失去意識,直到再也抓不住婷瑩的龍角,從云層的高空之中徑直跌落下去。
葉楠從高空跌落,婷瑩立刻迅速向下飛去,終于在半空之中接到了他,可是這時候他已經長眠于此,再無法睜開眼睛了。
心底涌上一股難過,她吟叫一聲,帶著他飛離了這個戰亂之地,直到一個懸崖峭壁之處。她化為人形,將他輕輕靠在了石頭旁邊。
如今無論她如何說話,他終究是無法醒來了。
淚流滿面之時,她輕輕說道:“你不應該放我出來,壑豫山鎮壓我百年之久,我早已習慣。如今你將我一朝放出,方圓百里山川草木枯萎,地氣枯竭,周圍一帶都要遭殃,這場戰爭注定無果,你又是何苦。”然而如今不論她再說什么,他都已經聽不見了。
那時候他只是個少年,活蹦亂跳。可是如今,他已經不能再睜開眼睛,再一次呼喚她的名字了。
壑豫之水清澈無比,她把他帶到了壑豫,將他的尸首埋在了壑豫川旁邊,為他立了一個花冢,日日守著這蒼翠的壑豫山。
從前壑豫川是她的家鄉,從今往后,他也要長眠于此了。
溪中魚兒在不斷嬉戲玩耍,又到人間四月,芳菲未盡。她便一路乘船,從壑豫川山頂順水而下,感受這壑豫風光。
碧溪之上有人在垂釣,淚水輕輕落下,她有些失落,如今壑豫山重新恢復生機,他卻是再也看不見了。只是那棵櫻花樹下,再沒有他每日練劍的身影了。
一滴眼淚從面頰之上滑落,她輕輕靠在船頭便睡著了,夢中盡是落英繽紛,不遠處的他仍舊一身盔甲,手捧頭盔,卻是滿臉笑容。她緊緊抱住他,卻害怕他再次消失不見。
夢中時分,他常與她舞劍下棋,打發時光,她也習慣性的開始做夢,夢中全是他的一顰一笑。而這一次,她與他乘船共度,共賞那壑豫風光。
臥聞暗梅幽枝香,佇看落櫻始紛飛。
陌上春歸瀟湘雨,月滿西樓繾綣意。
飛龍嘯天別思緒,清寒曉夢終入泥。
山水有盡情無絕,花冢憂思枕夢長。
愛一個人,此生從不后悔。放走你,是心甘情愿。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不論是身處夢中亦或是現實,只要能夠再次相見,便是如此欣慰。從此真真假假,再難分辨。此為一生所愿,再也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