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鑒定結論不明時的產品缺陷舉證責任承擔及其限度

——洪某欽訴廈門盈眾至遠汽車銷售有限公司產品責任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閩02民終1139號民事裁定書

2.案由:產品責任糾紛

3.當事人

原告(上訴人):洪某欽

被告(被上訴人):廈門盈眾至遠汽車銷售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盈眾公司)

【基本案情】

2015年12月10日,原告洪某欽與被告盈眾公司簽訂《購車合同》一份,由原告向被告購買奧迪Q7越野車,購車款為829500元。洪某欽購車后繳納了車輛購置稅70897.44元、上牌服務費及工本費2000元、車輛保險費26277.77元。2016年1月25日,洪某欽與盈眾公司銷售職員進行交車檢查并在《商品車交車檢查確認單》《車輛信息確認單》上簽字確認。該車于2016年6月22日2時許停放在永安市泰園小區并于當日5時10分發生火災,整車燒損嚴重。2016年8月21日,永安市公安消防大隊出具《火災事故認定書》一份,載明:經調查,對起火原因認定如下:起火時間為2016年6月22日5時10分許;起火部位為奧迪Q7車身右側,中央扶手靠右、副駕駛座往后、右后座往前區域;起火原因可以排除雷擊、放火引發火災的可能,不排除草木灰烘烤以及該部位電氣故障引起火災的可能。福建中聯司法鑒定所經永安市公安消防大隊委托,對閩DK871L小型轎車的火災事故與車輛技術狀況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進行鑒定,該所于2016年8月19日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無法確定閩DK××××號小型轎車是否存在電氣線路短路、過載故障及是否是電氣線路短路故障導致本次火災事故。福建省永安市氣象局于2016年8月1日出具《氣象證明》,載明:6月22日2時至6時永安城區天氣為多云,無雷電,平均氣溫25.4℃。

另查明,2016年6月21日事故發生前日傍晚7時許,有人在該車停放處焚燒堆高將近一米的樹枝樹葉。

還查明,訟爭車輛于2015年10月15日經廣州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檢驗,其《進口機動車輛隨車檢驗單》上載明的檢驗情況中,一般項目檢驗為合格,安全性能檢驗為合格;于2015年11月19日經黃埔海關辦結進口手續獲得《貨物進口證明書》入境。

【案件焦點】

1.被告主體是否適格;2.被告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3.汽車所有人或使用人的安全注意義務。

【法院裁判要旨】

福建省廈門市同安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1.被告主體是否適格的問題。《侵權責任法》《產品質量法》規定了產品存在缺陷造成損害的賠償責任,生產者、銷售者均負有向受害人承擔賠償責任的義務,而受害人有權選擇向生產者或銷售者要求賠償,其選擇的任何一個主體均應承擔全部責任,但在承擔責任后可向終局責任人進行追償?，F原告選擇向銷售者主張賠償責任并無不當,本案將銷售者列為被告符合法律規定,被告提出的其主體不適格的抗辯意見缺乏充分依據,本院不予采納。2.被告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產品生產者、銷售者承擔賠償責任的前提是產品存在缺陷、損害系產品缺陷導致、生產者及銷售者不存在免責事由。本案被告作為汽車銷售者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關鍵在于其所售汽車是否存在質量問題,火災是否因汽車質量問題導致。根據《產品質量法》《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產品責任糾紛不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告有義務舉證證明被告銷售的產品存在質量缺陷、損失確已發生、損失與產品缺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被告就法定的免責事由承擔舉證責任,但前提是原告已證明汽車存在質量問題并導致了損失發生。本案中,對于汽車燃燒的原因沒有明確結論,根據永安市公安消防大隊出具的《火災事故認定書》和福建中聯司法鑒定所出具的《司法鑒定意見書》的鑒定結論,發生火災的原因既有可能是汽車電氣故障引發的自燃,也有可能是草木灰烘烤所致。也就是說,現有證據不能直接證明汽車存在質量問題,更不能證明汽車燃燒是因為汽車產品缺陷所引發?？v觀本案諸多因素,本院認為,外因引發汽車燃燒的可能性更大,理由如下:1.汽車停放至汽車開始燃燒時隔三小時左右,汽車在熄火狀態下,即便存在電氣故障,起火燃燒的可能性也很小;2.起火部位為中央扶手靠右、副駕駛座位后、右后座往前區域,而該區域并不像車身前部區域那樣電氣線路復雜,產生故障并引發起火的概率很小;3.事故車輛為德國原裝進口汽車,相關質量檢驗合格,火災發生前沒有電氣線路故障的跡象和記錄;4.事故車輛停放的位置正在草木灰燼之上,而草木灰燼系事故發生前十小時左右開始焚燒,被焚燒的樹枝樹葉堆高近一米,數量較大且燃燒過后在氣溫較高的情況下灰燼熱量保存時間較長,灰燼持續烘烤足以引發汽車燃點較低的物件起火。因此,本院認為,汽車起火原因系自身質量問題的可能性較小,因草木灰燼烘烤的可能性更大。在沒有充分證據證明汽車燃燒原因的情況下,根據蓋然性占優的證明標準,應當認定可能性更高的事實而不能認定可能性更小的事實,故不宜認定汽車燃燒是可能性更小的原因即汽車電氣線路故障。

綜上,本院認為,原告不能證明汽車存在質量缺陷,更不能證明汽車燃燒是因為汽車質量缺陷所引發,其請求被告作為銷售者承擔產品缺陷的損害賠償責任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原告洪某欽的全部訴訟請求。

宣判后,原告洪某欽提出上訴,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8年2月26日做出(2018)閩02民終1139號民事裁定書,裁定如下:

準許洪某欽撤回上訴。一審判決自本裁定書送達之日起發生法律效力。

【法官后語】

隨著我國汽車保有量持續快速增長,因汽車產品質量引發的法律糾紛也不斷攀升。法院在審理此類糾紛時應順應當事人訴求,將其以產品侵權責任糾紛處理,合理分配舉證責任,以社會價值綜合考量證據的高度蓋然性,在加重生產者、銷售者舉證義務的同時也不能忽視車輛所有人或使用人的安全注意義務,以維護社會經濟秩序健康發展。

一、汽車自燃案件是否應以產品侵權責任糾紛處理

產品缺陷損害,是指有瑕疵的產品在交付或移轉所有權之后,潛伏于產品的瑕疵不幸實現,導致產品不堪使用、毀損或滅失的情形。產品缺陷導致的民事責任有違約責任和侵權責任兩種,由受害人(所有人)自行選擇。但無論從訴訟程序上還是從實體上,以侵權責任糾紛處理都更有利于維護受害人的權益?！?span id="gvxt7dw" class="fs_102">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一條規定:因產品存在缺陷造成人身、缺陷產品以外的其他財產損害的,生產者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文義上理解,似乎產品侵權責任的損害范圍僅為人身損害、他人財產損害,不包括產品自身。而汽車自燃案件中,汽車為受害人所主張的缺陷產品,在沒有汽車以外的其他財產或人身遭受損害的情況下,如認為不產生侵權責任而只存在違約責任,則受害人本身的權利將受到限制。本案認為,生產者、銷售者對缺陷產品自身損害承擔侵權責任應為立法本意。首先,民法理論中侵權行為所侵害的客體為人身權和財產權的權利本身,而非權利所指向的對象如汽車,如對財產權所指向的具體財產加以區分限制則削弱權利的完整性。其次,參照《民法通則》第一百二十二條規定:因產品質量不合格造成他人財產、人身損害的,產品制造者、銷售者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這里的“他人”系指產品制造者、銷售者以外的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他人財產”系指所有因產品質量不合格而遭受損害的財產,包括產品本身。產品所有人對自身財產損害可直接參照前述規定主張權利。最后,在受害人自有的缺陷產品及其他財產同時遭受損害時,如受害人只能就其他財產損害主張侵權責任,而對缺陷產品本身的財產損害向銷售者主張合同責任,則加重了當事人的訴訟成本,有違訴訟經濟原則。

二、汽車自燃案件中的舉證責任分配及其限度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四條第一款第六項規定:因缺陷產品致人損害的侵權訴訟,由產品的生產者就法律規定的免責事由承擔舉證責任。雖然因缺陷產品致人損害的侵權屬特殊侵權,由生產者承擔無過錯責任,但并不免除受害人的舉證責任?！?span id="z9gd22k" class="fs_102">產品質量法》規定,產品侵權責任采用的是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同時存在的二元歸責原則。產品生產者、銷售者承擔賠償責任的前提是產品存在缺陷、損害系產品缺陷導致、生產者及銷售者不存在免責事由。汽車銷售者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關鍵在于其所售汽車是否存在質量問題,火災是否因汽車質量問題導致。根據《產品質量法》《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產品責任糾紛不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受害人有義務舉證證明被告銷售的產品存在質量缺陷,損失確已發生、損失與產品缺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銷售者就法定的免責事由承擔舉證責任,但前提是受害人已證明汽車存在質量問題并導致了損失發生。雖然在汽車自燃案件中,受害人對于汽車這種生產工藝復雜、技術含量很高的產品缺乏專業知識,幾乎不可能舉證證明產品缺陷,但其可以借助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意見證實自己的主張。本案中,消防大隊作為事故處理部門在委托了專業機構就轎車的火災事故與車輛技術狀況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進行鑒定的基礎上出具的《火災事故認定書》載明:起火原因不排除草木灰烘烤以及該部位電氣故障引起火災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法院依法要求鑒定人員出庭接受質詢,在仍然無法查清原因且車輛現狀無法再次鑒定的情況下,采用間接反證等靈活的證明方法,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做出事實推定,從而減輕受害人的舉證負擔。

三、高度蓋然性證據規則在汽車自燃案件中的適用

實踐中,汽車燃燒原因沒有明確結論較為常見。如本案中,發生火災的原因既有可能是汽車電氣故障引發的自燃,也有可能是草木灰烘烤所致。即證據不能直接證明汽車存在質量問題,更不能證明汽車燃燒是因為汽車產品缺陷所引發。綜觀本案諸多因素,應認定為外因引發汽車燃燒的可能性更大,理由如下:1.汽車停放至汽車開始燃燒時隔三小時左右,汽車在熄火狀態下,即便存在電氣故障,起火燃燒的可能性也很小;2.起火部位為中央扶手靠右、副駕駛座位后、右后座往前區域,而該區域并不像車身前部區域那樣電氣線路復雜,產生故障并引發起火的概率很小;3.事故車輛為德國原裝進口汽車,相關質量檢驗合格,火災發生前沒有電氣線路故障的跡象和記錄;4.事故車輛停放的位置正在草木灰燼之上,而草木灰燼系事故發生前十小時左右開始焚燒,被焚燒的樹枝樹葉堆高近一米,數量較大且燃燒過后在氣溫較高的情況下灰燼熱量保存時間較長,灰燼持續烘烤足以引發汽車燃點較低的物件起火。綜上,汽車起火原因系自身質量問題的可能性較小,因草木灰燼烘烤的可能性更大。在沒有充分證據證明汽車燃燒原因的情況下,根據蓋然性占優的證明標準,應當認定可能性更高的事實而不能認定可能性更小的事實,故不宜認定汽車燃燒是可能性更小的原因即汽車電氣線路故障,從而避免無限度加重銷售者的舉證義務。

四、車輛所有人或使用人的安全注意義務

汽車自燃案件在加重生產者和銷售中舉證責任的同時不能忽視了車輛所有人或使用人的安全注意義務。據專家分析,導致汽車自燃的原因除設備故障、電氣線路短路、機械摩擦起火等,也不排除使用維護不當、違章操作等人為方面的原因。社會常識告訴我們,汽車著火起碼要有以下兩個條件:一是易燃品,二是火源。這就要求汽車所有人和使用人必須對車輛盡到一般的安全注意義務,如定期進行車輛檢測、發現漏油等故障,及時到正規修理廠檢測、保養;不隨意改裝車輛、改變車輛電器線路;不將車輛在高溫下暴曬;不將車輛停放于火源或者易燃物附近。如車輛無質量問題而車主存在前述行為即可推定車主對產品損害存在過錯。本案中,車底有草木灰燼等溫度較高的物質,車主停放時未盡到一般的安全注意義務,草木灰烘烤車底導致車輛自燃,存在過錯,應承擔相應的責任。本案判決駁回其訴訟請求也對廣大的車輛所有人或使用人起到警示作用。

編寫人:福建省廈門市同安區人民法院 徐麗碧